《白粥随记》温风散粥饧

241、2024.1.23

　　前几天她来找我玩，我跟她坦白了。

　　“你之前不是问，我暗恋四年的那个人是谁吗？”
　　闻言，她看着我。
　　我说：“是你。”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
　　原来得知这种消息的震惊，不是厌恶，不是大叫，也不会深吸一口气。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眼睛也并没有瞪很大地，呆住了，但又没有很呆。她只是安静地接受了自己从未想过的这种可能。并不是不可思议的震惊，而是接受了一种没有设想过的可能。
　　我说的时候也并没有很深情，也是安安静静地，嘴角勾一点笑，一如我每次温和地对她说话那样。

　　“我是想告诉你，我放下了。之前我不甘心，也不服气，我觉得你男朋友对你不好。那时候我总觉得，如果我表白的话，就轮不到他了。”
　　我开玩笑说：“我不比他长得帅吗？我写的诗不比他好？当时听说他给你写诗的时候，我气得从地球上倒过来了，你知道吗我给你写了一沓。”
　　她笑了，并且点头。
　　看，我就说了我比那个男人帅。切。以及文采。
　　“所以我就特别想对你好，我就想让你知道，就算是好朋友也可以这么爱你，不要哪个男的随便对你好一点就把那当□□，就死心塌地了。当时第一次给你买项链，你说这是你的第一条项链，我气疯了，但也没说什么——”我拍了拍桌子：“拜托，你俩都谈一两年了，他连条项链都没送过？”
　　“气完之后，我想了想，我送你项链的事他怎么着也会知道的，之后说不定就开窍了，也能给你买。后来每次看到漂亮首饰，我都会下意识想到你，然后买下来，等到有由头和借口就送给你。我想着，如果你有很多漂亮首饰，那么出门前坐在梳妆台挑选符合今天心情的饰品的时候，一定会很开心。”
　　“结果呢？大半年过去了，我旁敲侧击地打听，用你喜不喜欢我送你的那些项链做掩饰，问你。你居然跟我说，非常谢谢我，只有我会送你这些。气得我他妈把地球倒过来——他凭什么占着茅坑不……呸。”
　　“你不是考北大留在北京了么，他考中科大在安徽，我就想，等着吧！我在北京有车有房，你有什么！你女朋友在我手里，我他妈能开车带她出去玩，你呢！你连条项链手链都不知道买，过生日送人水彩笔，妈的，我不信你们异地一年可以，两年还行，三年还行，四年还行。就你这德行，她早晚看透你。”
　　因为我说得恶狠狠的，所以她被逗得直笑。
　　“当然了，我对你好也都是闺蜜边界内的，我从不挖人墙角。你自己说是不是？我没越界吧，也没勾引过你吧？”我抱臂往后靠了靠，“我总觉得，他做的连我这个朋友身份的都不如。但是我发现我错了。”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喜欢暗恋的原因是，不用负责。我对感情的需求并不大，生活重心也从不围绕感情，有则有、无则无，得先忙完了我的，空闲时间才有功夫想着别人。”
　　“打个比方，我一月份对自己说我喜欢你，去给你送了个戒指，然后开始忙，忙到十二月份，忙完了，又想起你，又给你送一个戒指。然后呢？——然后算起来，我就暗恋你一年了。哈。但是谈恋爱不行，谈恋爱要每天都爱你，每时每刻都爱你，就算忙工作也要爱你，你出了什么事连工作都得靠边，我要为你负责。我是一个忙起来24小时不睡觉也要坐在那敲字的人，对我的恋人负不了责，所以我不谈。”
　　她默默点头，“其实那说明你是个很负责任的人呢。”
　　我手一摊，并不否认，继续说：“或者就是，我确信对方只是跟我玩玩看，只是荷尔蒙的关系，没法上升到适婚的高度，一个月或者一年半载就好合好散，谁也不耽误谁。你也知道的，我前年谈了一段还算健康的恋爱，跟一个男生。”
　　“所以，我对你，从未负过责任——虽然也没这个机会——但总地来说，你男朋友他做的很棒。我承认，我曾经对他有偏见，但是去年咱们去云南旅游的时候，你躺在床上睡前对我说的那些话，分享的那些事，我知道他对你其实很好。精神共鸣是很难得的，而他也很优秀，和你很合拍。”
　　“你记得在普者黑的时候，马的事情吗？”
　　她想了想，“马？”
　　我说：“当时我们需要坐马车到客栈，你说马很可怜，想步行，让马休息。其实我并没有拒绝你的欲望，但我只是非常逻辑型地向你分析解释了你的行为无法达成你想要的结果——你想要“马休息”，但我们“不坐马车”这个行为，是无法达成这件事的，我想告诉你这个解决方案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回去之后，我想了很多，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会立刻温柔地哄着你说：‘好呀～那我们就让马休息休息，走着去客栈吧～’”
　　她点头：“是的，他会这样的。”
　　我也点头，“包括其他很多事，在西南联大博物馆我们聊的那些。对于我来说，有逻辑的辩论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因为在我身边很少有人有这个高度和能力，与我针锋相对。大部分人是不思考的，或者是没有逻辑体系的，和这样的人辩论浪费时间，那纯粹是抬杠、吵架，我不喜欢。辩论是上战场，是令人兴奋的冲锋，面对越强悍的攻击越会血液沸腾。所以你和我聊的时候，我误以为你也喜欢这样，而你又是难得地能和我聊这些的人，所以我非常理性地和你对话，甚至说在孔雀开屏，我非常可笑地认为我展示了自己的逻辑水平和思辨能力，就像两军对垒要全力以赴才是尊重对手，而胜者理应被爱戴。后来你说了我才知道，你只是想了解更多新奇的想法而已，不想纠结对错，也不想被驳斥。”
　　她继续点头，也一直对我笑着。
　　“所以，我根本不适合你，他才适合你。我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而且不管从哪个层面，这三年日日夜夜陪你走过来的是他，不是我。我只是一个不时联系你的朋友，没资格和他相提并论。他对你很好。”
　　“可是你对我也很好，你对我真的很好……”她试图为我辩解。
　　我勾唇笑了一下：“谢谢。”
　　我说：“那次我装作不经意问你，然后你亲口告诉我你是直女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放下，我觉得这样更好，一辈子谈不了，我可以一辈子暗恋你。从我的角度来讲，这种不时的付出刚好满足了我不是很旺盛的情感需求，还不会发展成恋爱关系再意外分手。”我开玩笑说：“平时忙工作，没事喜欢一下你，多好。”
　　“但心里也在等着，会不会有一天你们会分开。但我现在不会等了。他比我好，比我好太多，你们不会分开。”
　　分开，当然也轮不到我。人找下一任，只会找更好的，不会找不如前任的。
　　我不如他，我知道。

　　“而且，我已经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了。因为，你是我认识的最接近我理想型的人，你几乎符合我的理想型。所以，别人在遇到一个人不满意的时候，会想：‘这不是我的理想型。’但是我在遇到一个人不如理想型的时候，会想：这不如你。”
　　“所以你就这样，以这种形式，一直在我心里了。还有一件事……你知道我写小说。其实有一个角色，是以你为原型的。所以我真的开始不确定，我到底是喜欢你，还是就如我所写那般专一地喜欢着我笔下的角色，我到底喜欢的是你，还是披着你名字和外貌的假想人，我每次送礼到底是送给你的，还是想送给那位的，即便你们一模一样，没有区别。”
　　“我想我可能并不喜欢你了。这只是一种执念和习惯，而时间也向我证明了你很幸福，我应该放下了，我已经放下了。所以我来把这一切告诉你，然后结束这一切。被爱总归会有些幸福吧，反正已经结束了，就没必要一直藏着了。”

　　对，已经结束了，没必要一直藏着了。
　　我知道，我必须说出口，让这一天成为一个分界线，让这件事成为一个里程碑，这样才能真的过去。
　　不然，断断续续地，我总会想起她，总会对她好——不坦白当然也会这样，我仍旧会出于我乐意而对她好——但是我真的喜欢她吗？未必。但是2024结束后我会怎么说？我会说我暗恋她五年。不坦白的话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因为虚伪，因为虚荣，因为忍不住。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名义上的暗恋了，也不应该继续。
　　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她，你只是一直告诉你自己你喜欢她，然后不肯结束这经年的时限，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然后在这里面找成就感。
　　不要再装深情了，你的暗恋一文不值，因为你什么都没做，你只是翻着日历空空地计时而已。
　　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
　　景止的心是热的，你的心是冷的。
　　你只热衷于自己的生活而已。
　　你的暗恋是因为“付出”这件事可以满足你的情感需求，而不是因为真的想对谁好。
　　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
　　……

　　我让自己和她坦白，说了那么多那么多话，又回头把自己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通。当然，都是实话。
　　骂完之后踏实多了，我在外面喝过酒，回去睡了。
　　但是一睡醒，心里空空的。
　　我看到项链还是会想送给她，看到有关她的一切还是会想起她，明明，我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今天听说新疆地震了，我立刻想起她，给她发消息问她是否平安——前几天她刚去安徽找她男朋友，然后他们要一起回新疆的。
　　我总是这样想起她。
　　不是想一下，不是疼一下，是像今天这样忍不住一直从头想到尾，一遍一遍从2020想到2024。
　　只是无止境地想，却没有痛感。
　　因为你根本不喜欢她，你只是习惯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