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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浮生如梦聚散谁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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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哪堪问聚散?别浦送客,泪落秋江畔。万古河山空眷恋,流水尽隔相思断。
依依杨柳生哀怨。地角天涯,何日重开宴。偏恨此中多离乱,人生何如不相见。
中年人背着药筐,行走在深山中,口中念念有词。
秦岭之南,巫山之北,千峰竞秀,四时颜色分明。绵延数百里的丘壑森林,萦绕在仙雾之中,人迹罕至,被称为仙境。
从宋玉的《高唐赋》开始,巫山一带便成了文人笔下的常客。
可惜世人不知诗书者,往往以为宋玉所咏,便是三峡的巫山。久而久之,也就牵强附会出巫山神女的故事。
宋玉在云梦巫山是否遇见神女,后人已不可得知。然雨霖岭这一带,十几年前,却盛传着神女的故事。
奇峰怪石之下,溪水潺湲之间,间杂着猿鸣莺啼,正是早春,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山深林密,少有人出没,偶尔有猎人进入深山,因而山中罕有人迹,若是隐居于此,竟如世外桃源一般。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丛林掩映间,着实有人隐居山中。苍翠的竹林与松林,间杂数棵银杏。一棵数丈高银杏树下散落着茅屋数间。
茅屋从四面围成一个院落,后边两间是厨房和柴房,东边两间是中年男子的居所和防止农具的地方。西边两间,一间空着,一间主人。
三围石屋之前,是一排吊脚竹楼。
庭院之前,两个身着素色男装的少女,约么十三四岁,坐在旁边整理药材,一中年男子在一旁劈柴。
素色衣衫的女孩嘴里念叨着诗句:“去年落花颜色改,今年花开复谁在?”
“去年……去年……姐,你一句一句的教行不行,这个太长了,我记不住?”浅黄色衣衫的女孩不禁苦着一张脸。
一旁的中年人笑道:“雨儿,你别跟着天儿闹腾,诗句知道那么多也不顶用,女孩儿家,心灵手巧就行了。”
素色衣衫的女孩理论道:“爹,您这话就不对了,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才华断然不能让男子占尽。古时女子若不是受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桎梏,才情定然不输男子。”
“是是,天儿说的对,哈哈哈!”中年男子大笑起来。“天儿巾帼不让须眉”
“爹爹,您可不能这么由着姐姐……你看她欺负我……”
素衣女子拂了衣衫上的药屑,看着黄衣衫的女子笑道:“小雨呀小雨,不懂诗书,人生该多无趣。”
“你又不能去考功名,懂那么多诗书有什么用?哼~爹,我看天素姐姐的心思,哼哼……肯定是春心萌动……”
“你这丫头,居然敢排遣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天素,原名楚天曦,年且十四。
小雨使了一个鬼脸,跃身而起飞上树梢,天素轻点脚尖,便追着小雨疯闹起来。
白色和黄色在空中飘飞,和满山的新绿相映成趣,谁说这不是最好的风景呢。
中年男子抬头一笑,摇头无奈。
小雨跃身到树上,终究比不过天素,须臾被天素捉住。
天素按着她的手,拿绫带将她的手一缠,腾开一只手,调皮一笑,又是一阵胳肢窝才罢休。
楚睿卿看着两个女儿闹腾,心中每每感慨万千。
回想着当初遇见蓝彤的那个秋日,不知不觉已经二十余年。
永宁元年的秋,他遇见他一生的挚爱。
可惜情深不寿,从相遇到永宁三年他中状元回来找她,到永宁八年天素出生,永宁十年天朗出生,最后到永宁十三年的冬至,蓝彤和她的姐姐玄玉殒命于凤华宫……
而今已是永宁二十二年的春日。
二十二年,往事不堪细数。
嬉闹的天素见父亲抬头望着数丈高的银杏树伤神,收敛了嬉闹。
她其实什么都记得,且记得比谁都清楚。
永宁十四年的秋,天素跟着父亲离开了长安,浪迹天涯,寻找弟弟。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最后来到雨霖岭定居。
深山之中,新生的翠绿很是柔和,阳光透过树影落在翠绿的银杏叶上,斑斑驳驳,珊珊可爱。
秦岭之南,巫山之北,崇山峻岭环绕,无人知晓山中岁月,山中人却从未忘人间。
……
山中岁月无今古,世上烟波空往来。
风吹来,树杪梭梭作响,几只鸟儿飞过,清脆的声响伴着树叶摩挲声,回荡在深山中。
天素心头惆怅,当年父亲避祸离开长安,寻找弟弟楚天朗五年无果,父亲本是打算回滇南。然故居早为南蛮所占,边患不止,去往无定。
父亲便带着她来到雨霖岭,他和母亲初遇的地方。
杀身之祸已避开,弟弟不见始终是父亲的心结,每年他都带着她和小雨到处找弟弟,偶尔回来此处歇脚。
小雨是她和父亲路上遇到收养的。
当年南下的途中,父亲救了一个孤儿,小天素几个月,因是下雨天遇见,她便给她取名小雨。
因她是天字辈,小雨的名字便也随她,名天雨。
离开长安,她便也给自己改了名字,天素。
天风寄长意,素月洗秋华。红豆未肯摘,相思落晚霞……
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们是从屠刀下躲回来的人,浴火重生。姓甚名谁,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父亲常去乌云顶的一处石屋之中躲避,那是她母亲曾为躲避战火而隐居的地方。
群山峻岭中间,乌云顶拔地而起,直耸云天。若非轻功了得之属,是无论如何上不去的。
父亲并未带着她们躲避到那小屋去隐居,而是在山腰的银杏树下新建了石屋和茅屋。
父亲告诉她,母亲曾是被逼无奈才躲入深山,更知道她们因为在山间居住太久,身体异于常人。
就这样,在雨霖岭数年,他们开辟了块药地,又开辟了菜地。
离开长安时他们带了不少财物,父亲并未想依靠那些财帛过活。她跟着父亲各处行医,足以养活自己。
山间小屋搭建得有模有样,仿佛这地方,比长安更适合安生。
别有豪华称将相,专权判不容萧相。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光影交叠,几年过去,父亲成了雨霖岭一带闻名遐迩的大夫,别人称他为无用神医,知他是找儿子到此定居的,心头又多了几分怜悯。
天素和小雨平常都以男童装扮出现。旁人只知道这里两个童子,却不知是两个姑娘。
随着年龄渐长,天素越来越像她母亲。
楚睿卿每每见了,莫不感伤,莫不后悔,若是当初不要那功名,一直和蓝彤一起隐居山水之间该多好,日子大概是另一番模样吧!
雨霖岭的景色还是和当年一样秀美,蓝彤她们曾居住的山间小屋早已落满尘埃。楚睿卿虽然时时去打扫,一切早不复当年模样。
故人不在,明月依旧。
楚睿卿来这里祭扫,并未跟天素说。蓝彤的尸骨不在此处,未找到儿子,他心头总是愧疚的。
时日一久,天素发现父亲常往一处山岚飞去,从小聪明的天素轻功不弱其母,兼而学得父亲的武艺。直到一次跟去烟云峰,天素才知道父亲和母亲当年事。
小阁楼台香魂殒,旧意向谁倾?
楚睿卿拿起笛子,吹起蓝彤当年最爱的《梦江南》。
忆江南,人在画楼中。懒调闲筝淡扫眉,折枝花纹上帘笼,何曾是梦中。
眼下是:
梦江南,人生似浮萍。长短相思知何处,小阁楼台香魂殒,旧意向谁倾?
天素在旁听着,神色寂寥。
“天儿妹妹,以后我封了王,你做我的王妃。好不好?”
“好呀!那你还会封其他人为妃么?”
“我谁也不要,只要你。”
脑海中忽然想起幼时听到的那句话。
他比天素大一岁。从小天资奇绝,为朝堂上下所惊叹。四岁时作诗中有“不登山之高,何以小天下”之句惊艳长安。
后来天素与父亲浪迹天涯寻找弟弟,听闻无数关于他的事迹。一阵心酸刺痛,六岁时的离别,此生或许再无相逢时。不知记忆中的那人,八年过去,是否还记得她。
穷阴杀节,急景凋年。
此时山花烂漫,故人再难寻啊。
楚睿卿感叹了一回,从乌云峰下来。
天素在小屋逛了一圈,里头极其朴素,她想,这里或许也尘封了许多往事吧。未曾多逗留,也下了乌云峰。
“天儿。”
“哎,我在这呢。”刚歇脚的天素从大银杏树上落下来。
“走,跟我一起去山里采药。”
“好。”天素答应得轻快。
小雨听见了动静忙出来:“爹,我也要去。”
楚睿卿嗔怪着看着小雨,道:“你俩个只能跟一个去,还得留一个人家里做饭呢。”
小雨身手实在一般,这里山高路险,不小心就跌到哪个悬崖,破皮流血都算是小事,她怕疼,还是选了做饭。
早春天气,寒意尚浓,楚睿卿带着天素去采药。
“天儿……”
“啊……”天素跟在后,心道不妙,定然是方才被发现了。她故意走向一边的草丛,东瞅瞅西瞄瞄作找药状。
楚睿卿跟过来,道:“你方才是是不是跟我去乌云顶了?”
“啊,没有啊,我一直在后山种花呢。”天素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水灵水灵,一脸无辜。
“你这妮子长本事了,你知道上去多危险么?”楚睿卿转过身,其实在偷笑,曦儿身手如此了得,她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吧。
天素觑见父亲的笑,心头登时石块落地,试探问道:“爹,那是娘以前的住所对不对。”
“嗯。”
“爹,你是从云南赶考进长安,路过这里,遇见娘亲的么?”
“嗯。”
天素见父亲神色黯然,也就不再追问了。她只道:“我其实还记得弟弟的样子,如今他十二岁,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睿卿很想问她哪里笃定弟弟还活着的?
这种心酸的想法实在不忍问出口,就怕支撑着自己的那缕绳子突然断掉,他日下了黄泉,也无颜见她。
“爹,我记得第一来此地,山下的阿虎才三岁,跟弟弟差不多大,现在长到十一岁,容貌变化不小。”
“你哪里就记得清他小时候到现在的变化。我们有五年都不在这里哩。”
“正是因为中间有五年没见着,所以我才知道他容貌的变化,我想根据弟弟当年的容貌,结合父亲的容貌,画一幅画像,到时候咱们找,也容易些。”
“若是画错了,岂不是一直往错处找了。”楚睿卿不以为然。
“也是哈。”天素悻悻。
楚睿卿叹了口气:“等春日的药材找齐了,咱们就准备出发找天朗了。”
“我与你母亲相遇,是在永宁元年……”楚睿卿忽然说起。
那一年那一日,正值蓝彤的姐姐玄玉二十岁生日。
在民间女子十三四岁便嫁作他人妇,离群独居的她们,已经忘了那些凡尘俗世,自由自在逍遥无羁。
每年最隆重的就是三姐妹的生日,大姐玄玉在三人中年最长,两位妹妹更加用心与姐姐的生辰了。清夜十九岁,在三个中上接大姐之稳重,下领小妹之精灵,三姐妹性格不同,相得益彰。
蓝彤是最鬼灵的一个,也是最聪敏的一个,不仅武艺上秉承两位姐姐之长,更学得两位姐姐笛子与琵琶,独具风格。
正值大姐二十岁生日,两位妹妹真把大姐的生辰当做大寿来做,平时吃腻的山间野果蜂蜜,现在得换个花样了。突发奇想的蓝彤想做一顿熟食给大姐祝寿。
乌云顶什么也没有,何况她们没人会做饭,于是蓝彤想偷偷下山去偷师,看看怎么样做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蓝彤只有女扮男装。
男装依然令人如痴如醉,世间真真少见。玄玉和清夜并不知道蓝彤女扮男装下山做什么,考虑到蓝彤的身手和聪敏,两位姐姐就不再过问。
蓝就就这样潇洒地下山了。哪晓得,她因容貌太过秀美,到达山下的集市时,引得好多人围观。不少女子都往她身上扔花呢。
蓝彤哪里知道民间的行情,近十年没有与外界打交道的她们,生活所需皆取自自然,哪怕难得的衣物,都是亲自集野蚕丝所织。不过那些丝绸及苎麻布料也是一等一的好。
蓝彤出了山,被围观半日后,众人终于归于平静。这个村是北上的必经之地。许多南方士子想参加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就必须经过这里。在本地村民看来,面容俊秀的蓝彤可能是富家子弟,也可能是路过的参举士人,但是没有书卷行囊,也有可能是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弟。秋季路过士子最为常见,一般都是为了赶明年的春试。
评头品足的人群中,楚睿卿便是其中之一,因他也是进京赶考的,想着遇见同路人正好有个伴,还可以讨论学问,再好不过。
楚睿卿是将门之后,其父早年征战沙场,本已战功煊赫,无奈遭敌军陷害,士军全部阵亡。
孤儿寡母等待丈夫十四年未归,楚睿卿不得不自谋生计,照顾寡弱病母。家境一贫如洗,楚睿卿抓不起药,便只能自己拿着方子上山采药。所幸,云贵地区药材丰富,其母亲也得以保全性命。
楚睿卿在长年累月的采药中,不仅锻炼出一手好医术,而且武功颇为进益。楚睿卿聪明好学善于钻研,当地的老医生在惊异之余还传授了他不少独家医术,希望他能救死扶伤。
懂医术的楚睿卿让家里的生活变得容易许多。虽起色不少,母亲还是希望楚睿卿在仕途能够有所成就。毕竟在六岁以前,楚睿卿谙熟诗书,自幼志在功名,无奈家庭变故,便未再用心诗书。张母劝子功名并非希望享受荣华富贵,而是希望他报效国家,为父报仇!
楚睿卿自幼聪敏好学,五岁便能见物吟诗,中间十四年一直身负照顾母亲重任,在闲暇之余他也翻看父亲留下的兵书和其他典籍。再之经历战乱到天下刚刚安定,楚睿卿的心里也是颇有一番感触。想起父亲被害战死沙场,最后却落得叛国通敌的骂名,他心中的那股狠气又涌上心头。如今母亲也支持其考取功名,这正合了他的心意。
二十岁,弱冠之年,家无父兄,楚睿卿早比同龄人多了担当。从北方避战乱到云贵,楚睿卿已是饱尝辛酸。在楚睿卿所居住的村庄,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希望嫁给这个身材伟岸相貌不凡且聪明勤奋的年轻人,他都置若罔闻。
在普通百姓家,一个壮实的青年勤奋肯干,在老人眼中胜过家产万贯。加之战乱初定,找个安稳可靠的人过一生就是最好不过的事。
睿卿想的全部是那些,男儿当志在四方,楚睿卿一一谢绝相邻的好意。其母知道楚睿卿心志高,更望子成龙,也从未逼催他的婚事。
在母亲的支持下,楚睿卿背上行囊,踏上了科举之路。他不知道,就在当年的科举春试已经考完,因消息闭塞,他得等三年再考。
这一去千山万水,重走离乱之路,许多风景都不相同了。十四年前的流落,他见到的是尸骨遍野。如今天下平定,民生大有改观,庄稼也都茂盛。经历了战乱,人们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天下刚刚安定,天子也知道修养生息,减少徭役安抚天下。百姓对天子莫不感恩戴德,拥护天下统一。
楚睿卿翻山越野,终于走了一半的路程。等翻过雨霖岭这里的绵延群山,离长安就不远了。翻山越岭几个月,楚睿卿风餐露宿,之前的卖诊的积蓄他都留给了母亲,临别时母亲偷偷塞给他的一些盘缠,他还是偷偷放回去。
身无分文的他出行十分不易,野菜野果充饥倒是小事,经过长途跋涉,衣衫已经褴褛不堪。没办法,他只得上山采些药拿去卖,再拿钱去买他所需要的东西,如此来来往往,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楚睿卿到达雨霖岭一带时,已经是暮秋。
当楚睿卿刚刚拿着采好的药材准备去这个路过的集市卖的时候,街上有群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说什么,楚睿卿本来懒得理。但是见前面似乎有人受伤,他赶紧凑过去了。一看,一老太太坐在地上呻吟扯着一位年轻男子的衣服,这男子衣着干净,虽称不上贵重,质地针脚极是上等。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蓝彤。
蓝彤本想刚进集市看看民间有什么新花样,顺便看看可以给大姐准备什么样的菜肴才能让大姐开心。
哪知刚进集市,就被那些泼皮无赖盯上了。坐在地上呻吟的那个老太婆看见蓝彤容貌不俗,缠上的话也许能有个不错的买卖。就从蓝彤对面走过来,急匆匆的撞上去,蓝彤还没回过神,老太婆便到底装死要喝说蓝彤撞到她了要赔钱,大街上一群人便围上来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