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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惊秋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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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验出结果了,胃溃疡。
忌烟忌酒,忌生冷忌辛辣,以流食为主,每天服药,先坚持一个月。
这行字,每到一个逗号,就相当于开了一枪,邦邦几枪,虞择一中弹身亡。
他脆弱地趴在床上,压得胃难受,又翻身躺下,身心俱疲。今天请了假,他也没有心思开电脑翻译文件,从喉咙延伸到胃里的肿痛让他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躺在检查室喝的岩浆,或者生吞了几个流星锤。
这两天屋子都没有收拾,不如打扫一下卫生解乏。
是的,“打扫一下卫生解乏”,这八个字,没打错。
虞择一起身,把挂在架子上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洗了,又开始扫地,拖地,投布擦窗户、擦桌子、擦电脑、擦椅子、擦衣帽架上面挂衣服的小球、擦写字台木格里最上层摆放的台历的黑色螺旋线圈,然后为玄关处的香薰更换香条,以助扩香,最后出门倒垃圾。
这种全神贯注令他放松。
很有意思。他是个抽烟的人,但是不喜欢房间里有烟味,那是一种腐朽的味道,让人感到老旧和阴郁。所以他很少在房间抽,并且每天打扫,杜绝三手烟残留。实在是前两天太难受抽得太多了,一整条小三百块钱的烟全抽完了,今天不收拾一下浑身膈应。
现在干净了。
爽。
虽然好像胃更疼了,还想吐,还出冷汗,但是心里踏踏实实,房间也香香的。
躺在床上,感觉活这二三十年,最放松的事也就是这样了——一个人把一切都处理妥当,精神高潮,不管□□死活。
哦,不过昨天有件事没处理好。全麻签字麻烦了将遴。
以后还是避免吧。
“……”
操!
忘了吃饭!人还要吃饭,还要定时定量保证饮食规律。服了。人就不能每天一顿饭解决所有吗?
为了这天天胃疼的日子能早点结束,虞择一又骂骂咧咧爬起来给自己煮粥。
三十平米的小屋子,做饭的地方其实就是角落一个灶台,但是被虞择一聪明地用储物柜隔出一小厨房,这样做饭的时候油烟味就不会乱窜,不至于沾染到晾着的衣物。
简陋环境,精致男人。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水池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情不愿地抓着白米粒在那投米,滤掉水,又插电,滴!放进电饭锅里把大米粥闷上。
白粥,赞。
油烟机抽风大声工作着,男人从冰箱里薅了颗油菜叉着腰给炒了,撒点盐清炒——虽说吃流食,也不能让我干喝粥吧?
胃疼就疼吧,不行就死,哥忍不了口腹之欲。
窗外漆黑。
突然,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虞择一洗出手来察看。
他没有想到是将遴。
-将遴:结果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他沉默片刻,打字回复。
-虞择一:医生说没事儿,戒烟戒酒就行。
-将遴: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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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上班了?”
这天晚上六点,虞择一准时出现在咖啡馆。将遴正坐在柜台后记账,见他进门,站起身。
“什么话,不是说好不开除我的吗?”他笑着。
医生说忌烟忌酒忌生冷辛辣,但可没说不能吃小蛋糕。
“小店长~一份草莓蛋糕。”手往柜台上一撑。
“……”将遴叹气,给他盛了一碟蛋糕,“吃完就回去休息吧。”
“不行,不上班浑身难受。”
虞择一端着自己的小蛋糕找地儿坐下了。
这个月他已经把四天假休完了,不想再休。如果一家酒吧的营业状态都不能固定,顾客想来喝酒却屡次碰壁,是很影响生意的。
“虞哥虞哥~!你来啦!”
唐唐蹦出来,一脸同情担忧:“你活得还好吗?”
虞择一:“……健在。”
“听说你去做胃镜了?严重吗?”
“不严重啊~吃点药就好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依然在笑。
唐唐在他旁边蹲下,关心地问:“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才生病的?”
“谁说的,我每天都好好吃饭。”
“那你一天吃几顿?”
“三顿啊。”
“你平时上班早饭什么时候吃?”
“五点吧。”
“午饭呢?”
“……凌晨两点下班。”
“那晚饭呢??”
“…………”
露馅了。
虞择一语塞,意识到什么,忽然眯起眼凑近她,压低声音:“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个闷骚的东西让你来套我话?”
唐唐被拆穿,讪讪地眨眨眼,小声说:“遴哥不是闷骚的东西。”
“那是什么?”
“闷东西。”
虞择一听了笑出声。
是吗?我看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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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顶着胃疼正常上班调酒,shake的时候感觉要把自己胃也给抡出去,不过陪顾客聊天的时候又觉得还好。
“诶,虞哥,怎么几天没见,你喉咙哑了?”
酒友喝着酒问他。
虞择一笑道:“嗨,做了个胃镜,捅的呗。”
“呀,那你是不是不能喝酒了?”
“是啊~不能陪你们喝了,只能干看着,哈哈哈。”
哥几个正说着话呢,门口叮铃两声。
虞择一扭头,立马站起来了——将遴来了。
“虞哥。”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夜里十二点。“小店长?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探班啊~”嬉皮笑脸的。
将遴“嗯”了一声,朝他招招手把他招过去,然后端出一个大保温杯一样的饭盒……饭杯。
“你以后这个时间加一顿午饭,不然太久不吃饭胃会不舒服。这是鸡丝蔬菜粥,你将就一下。”
将遴望着他。
虞择一笑不出来了。垂着眼站了好久,来了句干巴巴的:“上班时间,哪有跑一边儿吃饭的。”
“是我考虑不周,在合约里没有照顾到你吃午饭的时间。以后店里规定你每天有一小时午休,可以吗?”
将遴的眼睛很干净,像唐古拉雪山新化的雪水,流经此地。虞择一不敢看。
又是沉默。
于是将遴轻声说:“不可以也不行,这是通知。先吃饭吧。”
然后转身走了。
“虞哥,小将找你什么事啊?”酒友伸着脖子问。
虞择一露出笑,转头说:“怕我工伤饿死在店里,给我送夜宵来了~你们聊着,恕我先吃口饭,人家一片心意。”
“行!你吃。”
他走到柜台后面坐下,小心打开盖,鸡肉咸香扑鼻而来,软嫩肉丝切得又细又碎,菠菜叶也被剪成很小的片,粥就熬得更烂了,飘着从鸡肉里熬出来的点点油花。还烫着。
虞择一盛了一勺,吹吹,送进嘴里。
“!”
几乎是味蕾刚接收到信号的一瞬间,虞择一就觉得饿了,极其鲜美,极其诱人,好像这辈子没这么有食欲过。
他大口喝粥。
那货刚才说什么?
我将就一下?
如果这叫“将就”,那我平时吃的是什么?泔水吗?厨余垃圾?
难道……我平时食欲不振的原因,是我做饭太难吃了?
不应该啊,都做了这么多年了,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没道理啊……就一碗粥他怎么熬这么香的?
……
一边吃,他一边胃里连着心里一起疼。
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他有点看不清将遴到底想干什么。
我的示好你也看到了,你拒绝了。
我没有再纠缠你了,你又一次次来关心我、在我麻醉的时候试探我,是想怎么样呢?想得到什么?
还是说从头到尾,就是我一个人在胡思乱想。
第二天,虞择一依然满不在乎没有吃饭,将遴也不问,夜里十二点照常来送粥。白菜瘦肉粥。
他又是手足无措:“我自己下班回家吃就好了。你该睡觉睡觉。”
“没关系。我平时这个时间也没有睡。”
第三天,照常。香菇鸡肉粥。
虞择一只好保证自己会带饭,到饭点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好。
第四天,将遴发现虞择一并没有如约带饭,于是夜里又来送粥。萝卜排骨粥。
排骨炖得很烂,汁水里都浸着肉香,他喜欢的萝卜片熬得糯糯的,几乎入口即化。
可以说这四天的伙食,是虞择一这辈子吃过最好的几顿饭。可他吃着,吃着,胃里越是暖乎乎的,心里越难受。
他再也忍不了了。
他觉得可笑。
这到底算什么?
心里瞧不上我勾引人,等我冷淡了,又自己每天来送饭,变着花样做我喜欢的吃的,忽冷忽热的,你是贱吗?还是觉得我贱?你有毛病吧?
我不信这是你对普通员工的态度,我不信哪个员工生病你都天天给熬粥。
“……”
操!也不是没可能。
将遴你个该死的古道热肠。
我真是……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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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虞择一自己真的带了饭,并且再一次明确拒绝了将遴。
“看~小店长。我今天真的带饭了,你夜里不用过来了。”
“好。”
仍旧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晚上,窗外夜色漆黑,窗玻璃反着室内灯光。
虞择一把粥和小菜放进微波炉转了一下,然后端到柜台吃。
闷闷的口感,寡淡的味道,男人吃着吃着心情更糟糕了——跟将遴煮的粥简直云泥之别。
劳碌一天,胃里疼十几个小时,坐下,来这么一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反正,将遴再也没来送过饭。
这样就好,虞择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