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李君若

199、第一百九十九章 救心爱何须惜此身

　　既然打不过，他也没想跟淳明硬拼，淳明刀枪不入，此时打斗，并不明智。
　　淳明身法快如幻影，李珺珵也极力躲避，寻机会下手。一时间，淳明也奈何不了李珺珵。

　　松坪山中，山洪暴涨，四处水面饱胀。天素所在的冰窟之中，水渐渐漫至冰棺盖上，又逐渐退了下去。
　　冰凉的水从冰缝隙之中灌进去，天素忽而一惊，睁开眼来，四周一片漆黑。
　　天素手指动了动，她似乎提前醒来了。

　　水还在往里灌，天素推开冰棺出来，顺着墙壁，摸到天朗留下的火折子。
　　火光一亮，黑洞洞的空间瞬间亮起。见墙壁上凿的洞中放置了许多吃的和药材，还有一包药材，她打开一个被打湿的包裹来看，却见里头有一张字条，是李珺珵的字，上头还沾着血迹……

　　这血迹还是新鲜的……
　　细嗅那瓶中装的丹药，都掺和了人血……

　　看来她是提前醒来了。天素蹙眉，捻着字条边缘沾着的血迹，定然是李珺珵用自己的血做了这丹药。它心头忽而不安起来。

　　天素欲从天朗凿的冰口处出去，过来推时，却怎么也推不动。隔着冰，只听见外头有水冲刷之声。
　　因心头担心李珺珵，天素也未犹豫，吃了粒丹药，纵身跃入冰池之中。
　　她顺着水口，先前被石头堵住的水口，此时被冲开，又流到另外一个暗流之中。天素逆流而上，不刻便看到电光照亮的水面。

　　天素游到岸边，刚从水面露出头，便见对面涌来一股洪峰，她立即避开冲击，飞向另外一处。
　　瓢泼大雨把天地都下成了混沌。天素不知李珺珵此时在何处，更不知去哪里找他。

　　漆黑的夜，大雨如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电闪雷鸣惊破苍穹。在这狂风暴雨之下，雷鸣之中，独自站在这荒郊野外，除了泥土气息和雨水打在身上的痛，她什么也感觉不到。莫名的恐惧袭来，天素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如果是李珺珵送来的丹药，他一定会在旁边守着她。

　　如果不是，李珺珵又去了何处，天朗又去了何处？
　　如果是李珺珵，他一定知道她吃药过后几个时辰就能醒来，可是，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将将醒来的天素，体力还未完全恢复，在风雨之中被吹得歪歪斜斜。她走到一块巨大的岩壁之下，暂时躲避横吹过来的雨水。

　　忽而，林子中灰狼嚎叫一声。它冲出来，身上被裹得严严实实。
　　灰狼受了极其重的伤，天素看灰狼身上包扎的手法，是天朗的手法。

　　灰狼哀哀嚎叫了一声，传递出被追杀的危险信号。
　　“你知道他在哪里么？”天素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灰狼身上。
　　灰狼汪了一声，往不死之巅的方向嚎叫。

　　此处隔着不死之巅也就隔着几个山头。电光一闪，隐隐可以看到隐匿在乌云之中的山巅。
　　灰狼嚎叫的危险信号，如此紧急。天素心头沉沉，眼眶不由得一阵酸胀。
　　李珺珵的身体还未恢复，又这般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子，只怕身体更虚。若是遇到危险，一时半刻未恢复，该如何是好。

　　心头的焦急令她有些慌乱，天素拍了拍灰狼的头，道：“你去躲着。我去救人。”
　　感觉气血恢复渐稳，天素纵身踏着树枝向不死之巅飞去。
　　天机阁内，淳明的白衣上沾了一条醒目的血迹，那是李珺珵的血。

　　李珺珵因身体极度虚弱，体内的旧疾受到刺激激发，视线逐渐模糊。方才眼前一花，被淳明手中的雪刀割伤。他这个血可是要留给天素做药引的，不能浪费。李珺珵快速点了手臂上的穴道，止住血。
　　只是，眼前的模糊却无法控制。

　　他想起，承瑜曾说他眼睛瞎过一段时间，直到后续昏迷许久，才逐渐养好。
　　淳明见李珺珵是强弩之末，冷笑道：“秦王殿下，此时，还有人来救你吗？”
　　李珺珵闭着眼，全凭嗅觉呼吸。他的眼睛再不能受刺激，否则，就真的要瞎了，也，再也看不到她了……
　　自此番相逢以来，他还未好好看过她。

　　只可惜，聚餐总是匆匆，生死总是难料。
　　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似乎因为泪水，他眼睛的酸痛稍稍舒缓了一些。
　　李珺珵扶着岩壁，气息微弱，淳明是个顶级杀手，恐怖如斯，无人能及。

　　他在想，之前，淳明怎么能忍着藏了那么久，或许，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天吧，将他们所有人一网打尽，不遗余力 。
　　淳明心头略微佩服李珺珵，就他伤成这样，也不曾求饶半句。中原人的骨头，总是硬得令他厌恶得紧。
　　既然如此，那就杀吧。

　　淳明飞身而起，白色的刀锋直指李珺珵面具。李珺珵往后一仰，面具和头发被白刃划开，劈成两半，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他的发带被面具绳线带开，早被雨水打湿的发丝一缕缕耷拉下来，身子一歪，斜斜倒在地上，呛出一大口鲜血来。
　　见到李珺珵这张如玉般的脸，淳明扭了扭脖子，轻轻哼笑道：“原来也是个美人。”
　　淳明捋了捋头发，晃了晃脑袋，面具下的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笑吟吟道：“听说你比那柳文暄还小一岁。才十八？”

　　淳明解开衣衫外间罩着的斗篷，丢在一旁。斗篷落地时，声音沉闷。
　　李珺珵匍匐在地上，颤巍巍避开近来的脚步声。

　　似乎有些急不可耐，淳明将手中的白刃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手放在面具之上，准备取下面具，与眼前这位美人共赴巫山云雨……

　　就在此时，李珺珵手中飞出银丝线，将那白色的刀拉过来，跃身而起。
　　形势陡转，李珺珵挥刀劈向淳明。

　　淳明不防李珺珵竟能垂死挣扎抢走了他的刀。淳明陡然发狠，追上来要杀李珺珵，李珺珵手持白刃，奋力砍杀。白刃无坚不摧，似乎比无名剑还要锋利几分。

　　淳明的外衫薄如蝉翼，寻常的刀剑虽不能奈何，此番用他自己的雪刀，淳明手臂上立即被划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衣衫被割破。

　　淳明不知，就在方才，李珺珵手中的暗针，终于打入淳明腋下。
　　不消片刻功夫，此人就要废了。

　　淳明打出手中的暗器，往李珺珵左右同时打去，眼睛受伤的李珺珵靠声音辨别方位，淳明却利用天机阁中的回音壁，故作疑阵。

　　四面墙壁发出刺耳声响，回音缭乱，李珺珵一时顿足，不知敌在何处。
　　忽而，淳明飞向李珺珵，手中的暗器先人一步，堪堪打向李珺珵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天素手中暗器飞出，挡下那枚暗器，她顺手将李珺珵扶住。湿漉漉的衣衫上的水顺着纹理滴在石砖上。

　　李珺珵因方才夺刀用力过度，此时气血亏损严重，天素将调息的丹药喂给李珺珵，而后点了他身上的穴道。
　　李珺珵浑身无力趴在天素肩膀上，天素身上淡淡的药草气息，令他心安。想必是天朗给天素喂了药，天素提前醒来。他低声道：“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遇到灰狼了。”天素其实也不确定李珺珵就在此处，只是黑夜之中，她也无处可寻。幸而，他真的在这里。
　　李珺珵环住天素的腰，淳明中他一针，不消片刻，毒发作，他的肺就会慢慢糜烂。
　　“你先休息。”天素忍着哭腔，心头瑟瑟发抖。李珺珵强撑着，极其损伤身体。

　　每次重逢，总是生生死死。从雨霖岭到金州，到东瀛……
　　人生在世，太多身不由己，他们如此，天下人亦如此。

　　见天素此时状态良好，李珺珵确实心安了不少，那药材真的是解药。灰狼在寒潭边的山林里，所以，天素确实在寒潭之中。

　　因吃了天素喂的药，李珺珵意识逐渐模糊，渐而彻底昏迷过去。
　　天素体力正恢复，她担心李珺珵，不想和眼前此人硬战，只是，伤李珺珵者，就这么轻易放了他，太便宜他了。且来者似乎也没想过放了他们。

　　幽暗的光映照冷峻的脸，天素手中藏着的毒药猛然洒向淳明，淳明哼笑了一声往后一退，天素手中再出银针，淳明左右躲避，天素挥刀，同时出暗器，方才被李珺珵砍伤的淳明体内一痛。

　　天素手中的白刃正劈向淳明面门，淳明胸腔一闷，脸上的玉面具骤然碎裂。淳明身子快速一偏，体内猛烈绞痛，力无从出，天素见状，沾了剧毒的针再度打入他胸腔。

　　淳明胸口一闷，吐出一口血来。他捂着胸口迅速离去。
　　天素不知自己身体能撑多久，既然淳明已经中毒，此番也得丢半条命。眼下，救治李珺珵为要。
　　她将李珺珵扶进天机阁阁主的房间，里头有一应用度。

　　白色的刀发出幽冷的光，这利器锋利无比，似乎比无名剑还锋利。若是一把剑，当真与李珺珵极其匹配。
　　天素调配药材给李珺珵行完针，又给他换了一身干衣衫。李珺珵需要修养，只要养足，必然能恢复。不过半个时辰，天素给李珺珵喂完药，给他把了把脉，心头稍稍舒了一口气。

　　李珺珵身体很虚弱，多给他行几次针，体内的毒便能彻底压制住。
　　天素将李珺珵收拾妥帖，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衫。

　　李珺珵的眼睛因身体虚弱，体内的旧疾复发，才导致暂时失明。她给他眼睛处上了药，用布带绑住，又给他揉了揉眼周，过两个时辰，他的眼睛便能恢复了。

　　天素正给他按着，却听见外头有石门开启的声音。她将李珺珵藏在暗阁之中，拿着雪刀蒙了面走出去，循着孔隙看，竟然是破军。不过看他状态，似乎是重伤未愈。

　　灵珠当初受辱之事，始终是天素的心结。她心头怒火万丈，持雪刀飞身而出，破军不防备，被锋利的雪刀砍伤，背后的大块肉几乎直接被削掉。

　　破军愣了片刻，忽而暴走，挥着大刀猛然砍向天素。天素身法灵巧，翩然躲过他手中的大刀。她手中的白刀迅速一挥，破军持刀的手臂被砍掉，他啊啊啊尖叫起来。

　　忽而，一黑影飞入，是藤原，天素心头一惊，看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藤原似乎未认出她，目光只落在她手中那把雪刀之上。
　　天素转身欲走，水田和松本及琴门同时从几个出口来拦住。

　　松本道：“这大概就是不死之人的魅力所在了吧，哪怕瞧着快死了，过几日又生龙活虎。”
　　几人目光都落在雪刀之上，天素并不作声。

　　水田冷声道：“刀留下，留你一个全尸。”
　　“水田……”琴门制止道，“你说过不伤她性命。”
　　松本却摇头：“旁的还能忍，雪刀在她手上，你觉得水田君能忍？”

　　藤原静静看着穿着夜行衣蒙面的天素，不知怎的，不管她变成什么面目，他总能一眼都认出她。
　　藤原冷声道：“跟我回去。”
　　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

　　将将被打斗之声惊醒的李珺珵出来听到这句话，推开石门，从阁主之位后的石门中走出来，冷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总是觊觎别人的妻子。我看你跟松本就挺般配的。”
　　李珺珵眼睛上蒙着布条，凭着气息，他从阁主之位走到天素身后。

　　天素哪怕换了衣衫，身上依旧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松本盈盈一笑，道：“你这话我爱听，就凭这句话，我就不杀你们俩了，你们走吧。”
　　李珺珵却冷声道：“我说过要走了吗？”

　　李珺珵握着天素的手，天素捏了两下他的手指，似在示意，此时并不是打架的时候。
　　李珺珵也回捏了两下，似乎在说，不用担心。

　　这几个人中，松本和水田都中过他的暗针，水田此时定然是动不了武的。琴门这人守信用，此时也不会出手。
　　松本并未完全恢复，只要用力，一定伤得比之前更重。
　　两人握着的手，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

　　这一刻，天素看向李珺珵，李珺珵哪怕看不见，也偏头看着天素。似乎又回到从前，一年多多分别，似乎从未将他们分开。李珺珵哪怕失忆，还是不顾一切来到她身边。

　　天素心头隐隐作痛。这一切，似乎有像是注定不能求得圆满道故事，怎么走，都走不出生死离别的循环。
　　还好，曲曲折折，他依然还在她身边。

　　天素的眼中，永远也只容得下一个李珺珵……
　　藤原看到这一幕，似疯了一般，袖中的银鞭飞了出来，打向二人握着的双手。

　　李珺珵将天素往怀中一揽，顺手接过雪刀，用力一挥，藤原手中的银鞭竟然被砍断。
　　众人一惊，藤原也握着银鞭，停止了攻击。

　　天素低声道：“你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最好不要动武。”
　　“你忘了，我的身体也早就不同于常人了。”李珺珵在她耳边低声道。
　　藤原并不意外文天素恢复得快，那些药材，本就是文天素的解药。只是他也意外，李珺珵明明被淳明重伤，此时竟然也恢复得这么快。

　　松本好奇：“这难道也是个不死之身？”
　　“是我夫人医术高明。”李珺珵声色温柔。
　　天素早发现李珺珵身体异于常人，只不过，方才的药不足以让他这么快醒来。李珺珵此时也不过是故作淡定，大概心头也是想为她报仇，除掉藤原。

　　她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是藤原带给她的。李珺珵哪怕失去记忆，眼下为了维护她，也未想过放走藤原。
　　只是藤原此时已然恢复，如此硬拼，实在伤身。

　　“文天素，李珺珵，你们两个在此恩爱有加，你们可知，那柳文暄马上就要葬身大海了。”松本笑吟吟的，好像也不急着打架，他想了什么，又道：“为柳文暄一个人准备了十门风火雷，够意思吧。”
　　又是风火雷……李珺珵天素心头愤怒，看来今天这场架不得不打了。两人不约而同飞身而起，杀向藤原和松本。
　　水田和琴门倒是真没动手。

　　此时二对二，追求武者公平的琴门也不会动手。
　　天素记得琴门答应过保护柳文暄的命，冷声道：“琴门十二郎，你可记得，你答应过的事。”
　　琴门道：“记得。”

　　天素眉头紧皱，不愿再废话，跟这群人多费口舌无益。
　　今日不打败他们，等闲难以脱身。
　　松本先前肺部受伤，此番一打斗，便有咳嗽之状。气息不稳，天素很快找到破绽，手中的银针打出去。水田要上前，被琴门拦住，琴门冷声道：“此番来的目的是拿回雪刀。”

　　李珺珵冷笑道：“自己丢了的兵器，怎么还有脸回来拿？”
　　琴门抿唇不语。按照江湖规矩，他确实不该来拿，只是而今他成了淳明的护卫，就不得不照例行事了。
　　激烈的打斗此起彼伏，藤原受伤，李珺珵顺手将暗针打出，这一回，众人终于看清他的暗针藏在何处。
　　琴门大惊：“你怎么有这个东西？”

　　“赢的。”李珺珵似乎知道他在问暗器的事。尽管看不见琴门的表情，李珺珵也听出他语气中的惊讶。琴门也是暗器高手，难不成他也师承中原？

　　天素见李珺珵气虚，不宜再斗，趁隙将银针打入藤原体内。藤原体内陡然一热，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松本亦受重伤，李珺珵要杀藤原，被琴门拦住。琴门冷声道：“我遵守承诺，也要保他的命。”
　　天素道：“先去找文暄……”

　　“好。”李珺珵声音很是温柔，在某些时刻，像是回到从前的李珺珵。
　　李珺珵手握雪刀准备离去，水田要拦，琴门却也拦下了水田。
　　将将走出天机阁，李珺珵便胸口一闷，呛出一口鲜血来。眼前一黑，彻底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