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悸心动》梅酝

14、14

　　生在农村可以什么都不怕，但最可怕的就是人心和谣言，孙珠胜那时候小，不知道害怕在哪里，直到那个女生的自杀才让她彻底明白，自己身处的地方远没有想象的安全。

　　“她当时十七岁就辍学没有继续读书，什么都不懂，按照家里人的安排去相亲，然后订婚，两个人相处得算很好，但后来才会发现男方家里是有多可怕，限制女生的自由和花销，不让她出去上班，男生的父母就希望她生一个大胖小子，女孩子几次离开都被找到，后面就锁在家里不让她出去。”

　　“报了警上门，警察是让人放掉，再把彩礼钱退回去，可是在男生爸妈眼里不一样，他们是花钱买媳妇，没有退货的道理，就上门去骚扰，发那种带红色血迹的照片，还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污秽的，具体的我肯定没有看见，是奶奶说的。”

　　“女孩子最在乎的就是清白，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些都是从别人那里要来的照片，但是后来就变成她自己的，即使家里没有给她好的教育，但在学校里待了那么些年，学到的一句话却用在了自己身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写了血书，自杀在男生家门口，就在我们村庄进来第一排，但是现在那边已经没人住了，说闹鬼，其实是她们心虚，因为女生最后能走到这一步，都是她们做出来的恶。”

　　孙珠胜觉得那个女孩很可惜，说一半就开始哽咽，这是发生在她八九岁的事情，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完全不敢忘记。

　　那天她拿着红色小托盘，穿着白色的小裙子，跟在奶奶的三轮车后面奔跑，在转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那个女生，一下子倒在地面，她没有哭，默默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身体，关心女孩子有没有受伤，本来狭长的眼睛，突然被她瞪得圆溜溜，关心的话落入耳中，“摔疼你了没？”

　　“不疼。”孙珠胜摸着自己的屁股站起来，女生穿得很漂亮，用村里老人的话来说，就是非常的洋气，要个子有个子，要长相有长相，穿衣打扮也非常时髦，是所有长辈都喜欢却都会说的。

　　女生弯腰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土，“小心点，别又摔了。”

　　孙珠胜点头不说话，快脚地绕开她跟上奶奶骑三轮车的速度，跑的飞快，不想是和这个女生的第一面同时也是最后一眼，回头望过去女生□□的身体，就像她的性格那样孤傲和特立独行。

　　孙珠胜双手变得冰凉，香樟树下的她忧伤道：“那个女生走的时候很惨，在冬天冰凉的走着，血液都已经凝固，浑身发紫瘀青，眼睛却睁的很大，以至于当时那家人看见后第二天就搬走，还找人来做法事给她压住不让轮回。”

　　“女生的爸妈看到了钱就不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没有嫁出去就这样，那边还有一个女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可能还是会见钱眼开吧。”

　　孙珠胜见过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内心越来越坚定自己的想法，和夏老师说的一样，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够改变现状，即使比别人好一点，但也比现在周围许多女孩子要好很多。

　　可她心中没有一丝庆幸和侥幸，还在因为这样的时代而担心，会有越来越多的女生走到这样的路，即使她看不见，可这个世界那么大，依旧会发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你呢？知道了那么多，有什么想法？”董扬佑的问题没有难倒她，孙珠胜坚信道：“好好读书，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董扬佑小拇指勾着她羽绒服袖口脱落的圆圈线，轻轻拉扯一番，低头轻笑道：“就你这样还好好读书，看看你的新成绩，又降下来了。”

　　孙珠胜本以为元旦放假可以不再苦恼，不想还是因为董扬佑的话再次扯出来，无奈道：“我知道啊，可是没有办法，就只能这样，我吃不进去这个知识点，就是让我学一天都没用，所以选择文科才是对的，虽然文科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学习上面的不自信是因为这几次小测验而慢慢出现，高中的分水岭早早划出一道横线，只是她没有发现，现在知晓也已经晚了。

　　“我和你举个例子，你教我的时候，我可以跟着你的思路去做，然后明白为什么得出这个公式、答案和数字，但我自己做的时候就不明白，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解。”孙珠胜苦恼的这件事，董扬佑知道解决办法，但他不说，因为按照她的性格下一句定是他所想的。

　　“你教教我怎么办呗。”

　　孙珠胜一直都对这样的求助很适用，不过仅限于孙珠胜，“行啊，交补习费。”

　　孙珠胜眼睛朝左看，斜过去问：“一块钱一节课，多了没有。”

　　“瞧你这出息。”董扬佑见她这副斤斤计较的样子打趣道，之前奶奶说她是小财迷，那时候不相信，现在看出来了，只要是和钱有关的，她都算得明明白白，不过吧，对数字和钱感冒，数学不好，这倒是令人奇怪。

　　孙珠胜傻乎乎地笑了笑，“我这全身的家当都只能请你去吃一顿好的，你还想让给我给补习费，真的给不起，还要带奶奶去医院看一下腿，说是没伤到，可老人一摔肯定会有问题，我就怕发生什么事情。”

　　董扬佑呸了几声，打断她这不好的想法，“爷爷奶奶会长命百岁，不要多想。”

　　“这是我的爷爷奶奶，没事儿别瞎叫，今天晚上在集市吃东西，别人都把你当成他们的孙子，那我是什么？是鬼啊。”孙珠胜的醋意都不需要回味，已经酸得人说不出话，带着枪药指着他，“以后不许跟在他们后面。”

　　董扬佑见她这样霸道，玩笑道：“怎么了？允许爷爷奶奶对你这个小辈好，不允许对我？你这心眼不行啊，回去就告状了。”

　　孙珠胜哼了声，扭头就走，前面还没放完的烟花也不管，走在人群散去的大马路，中间全是红色短短的纸，没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又停下来转头望过去，只见董扬佑把烟花全都整齐摆好，挨个点燃后淡定沿着她所走的地方行走。

　　少年悠然自得的样子让孙珠胜站在原地捂住耳朵凝视他的脸，等到走近后转身往前小跑，没几步就被拽住胳膊停下来，“还跑？不想回家了？”

　　孙珠胜老实跟上他的步伐走到电瓶车旁边，转过头看了眼后面被撞的地方，简直是惨不忍睹，没一块好地方，但是她的宝座还在真的是万幸。

　　“董扬佑，今年过年就在我家过吗？”还没有到过年，但孙珠胜已经想到，毕竟还有几十天，去年她爸妈回家，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县里待着，今年不一样，爸妈不回老家，哥哥嫂子带着孩子去找他们，所以还是她和爷爷奶奶过这个完整的年。

　　电瓶车行驶在乡间小路，风吹在脸上就和块冰块一样，孙珠胜躲在董扬佑后背，双手抓着他薄薄的羽绒服，紧到指甲都扣在链子里面拿不出来，“冻死龟孙得了。”

　　停在家门口，还没进去孙珠胜就有了心理作用，感觉暖和许多，快脚地推门进去，让董扬佑一个人善后。

　　掀开帘子就近坐下，双手放在火边缘，掌心感受到温暖，整个手掌就暖和起来，双手互相搓着，冬天她就喜欢这样烤火炉，用一个铜铁盆在地上，里面弄点好生火的碎枝和叶子，一根根木块放进去，虽然短时间不会点燃到很温暖，可一旦燃烧就会持续很久，双手烤得火热不说，就连穿着鞋子都能感受到热。

　　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沾染灰尘，孙珠胜瞧着自己白色鞋子上多出来的木灰，一秒的功夫越来越多，但她一点儿都不担心鞋子脏不脏，本来跺着地面的脚老老实实放着，屋内也安静许多。

　　董扬佑姗姗来迟是有原因，他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买来的皮大衣，自然地放在椅子上朝奶奶说：“奶奶，你那个皮大衣都坏了，这个您穿上，从我家那里带过来，之前是我穿的，现在长高了穿不下。”

　　一句话把事情讲得清楚，在老人这里很容易接受，但孙珠胜知道是他特地去集市挑选一件不起眼的大衣，原以为是按照村子里的习俗，把旧衣服烧掉，没想到有这一出。

　　老人接下后穿在身上试了试，正正好好很合适，“你们这群孩子现在吃得好长得快，去年的衣服就穿不下咯。”

　　烤火的孙珠胜不拆穿董扬佑心意，等到奶奶端着水杯回自己房间后，搬着椅子一点点挪到他旁边，“撒谎大王，以后鼻子会变长。”

　　冰冰的手放到她脖子上，惹得孙珠胜缩着脖子躲开，不想脑袋直接撞到他胸膛，比钢镚还要硬，捂着额头生气道：“要死了，你手那么冰还让我脖子里，真不要脸。”

　　“给我暖和一下不行？”董扬佑趾高气扬的样子让孙珠胜切了声，“不行，言言可以，你不行。”

　　男女之间的差距就在这里，李言摸她哪里都不叫换，他这才碰了下脖子就凶得不行，以后可难办。

　　董扬佑吃醋是吃醋，可没必要吃女人的醋，心口不一的他，嘲笑道：“你们女生之间的秘密我当然不可以。”

　　“你赶紧走，再不走我奶就睡不着了。”孙珠胜站起来把火堆踩灭，零星火点掉落在灰色地面又消失，董扬佑双臂放在身侧大摇大摆地离开，她跟在后面送人到门口。

　　“你别忘记明天要来接我的。”孙珠胜提醒道，生怕他忘记，自己又要赶公交车这一麻烦事，她会羡慕市里的公交，不仅站点大有可以躲雨遮阳的地方，十几分钟就会有一班，不像县里这些老旧的公交线路，一个小时一辆还都是满当当，座椅不空就坐在地上或者台阶上，司机也不播报，所以她小学经常会因为打瞌睡而错过。

　　董扬佑骑着电瓶车就走，不回答她，孙珠胜啧了声，“嘚瑟死了。”

　　手哆嗦着回到屋内，奶奶却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的皮大衣被她折叠放到柜子里，看见这一幕孙珠胜不解道：“奶奶，放进去还得拿出来，不麻烦？”

　　“小董拿过来的衣服能便宜？集市里头现在冬天的衣服三四百一件，他买这个不是钱？收下来是收下来，心意知道了，回头我给你五百块钱，你偷偷地塞到他口袋书包里，别让他发现。”

　　老人一句话把董扬佑的准备打散，早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送什么不好，偏偏送件皮大衣，还是她前两天穿坏没办法用针缝的款式，现在小年轻都喜欢好看的衣服，哪像他们眼光不好，都是深色老款，她一眼就看出来。

　　要说董扬佑聪明吧，是聪明的，想到要给老人买皮大衣会更暖和点，可不聪明吧，也没有，就是心眼太实诚，让人一下子看出他的想法。

　　“你知道怎么不说？”孙珠胜的直白让奶奶摸着她头顶，“事情不要直接，要柔一些，要是拒绝了，小董心里肯定不舒服，说不定以后来的时间就少了，和我们也不会说那么多话，所以收下来你再去还，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不会让他丢了脸面，也不会让我们白白收这件衣服。”

　　孙珠胜点头理解她的意思，因为奶奶的劝说明白，有些话可以说，但不能直接，要缓和一些，同样到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能着急忙慌说出来。

　　和老人们在一起会学到很多人情世故，这是孙珠胜一直懂的道理，小时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都喜欢表面功夫，在一起的时候笑嘻嘻，可人走了又恢复往常的平静，其实就是给个面子，留点余地，长大后她渐渐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不变的永远是本心，事在人为，想做的事情取决于自己的心，如果心都坏了，那么一切都糟糕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