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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一章 成人礼·成人礼(9) ...

  •   呆立良久,荷花池上清凉的夜风终于让连烨回过神来。
      再看那张写有悼词的白绸时,才发现,因为白绸先前已被池水浸湿,再加上自己大惊失神之下,用力紧握,绸上的字迹已全部模糊不清,再难分辨出一个字来。唯剩下自己手上的斑斑墨污,和地上点点滴滴的水渍,在无声地提醒着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适才所见,并非梦境。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母亲,这白绸上的字是母亲所写,母亲一定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抬眼望去,庵堂之内,暗寂一片,唯有那间陈有盖有白绸的牌位的房间,透出星星点点的幽光来。
      母亲现在,当还在那房间之中。
      一念所及,连烨辨清方向,飞也似地向那房间奔去。

      八角彩绘的琉璃宫灯将母亲恭身叩祈的修长身影映在漆花的红木窗棂上,缭绕的香烟和火烛燃烧发出的刺鼻的檀香气从门窗的缝隙间溢出,充斥着这狭窄的回廊。
      一口气冲至屋前,抬手想敲门时,连烨突然顿住——白绸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没有证据,母亲若是笑说是自己看花了眼,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这念头在连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强抑下冲入室内、向母亲当面问个明白的冲动,蹑手蹑脚在门旁寻了一处花木遮掩的暗影处蹲下,背脊紧贴门墙,用唾沫舔湿了手指,在窗户纸上捅了个小洞,眯缝着眼睛往里偷看。
      小小的房间,四角各挂一盏八角彩绘的琉璃宫灯,左右各立一排燃烧的香烛,灯火加上烛火,映得室内亮如白昼。母亲贺兰雅洁跪在室内的蒲团上,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面前的火盆中,纸钱灰已堆了满满的一大盆,未燃尽的余火,星星点点,热气上浮,不时带得钱灰四散飘飞,落在母亲的头发上,衣服上。可母亲却双目微合,自顾祝祷,混然不觉。供桌上的香炉中,三根檀香已燃了大半,香头上那一点红光,明明暗暗,闪闪烁烁。
      连烨的目光继续上移,最终定格在桌上的那两块灵牌上。
      灵牌上长年遮盖的白绸已然除去,乌木的牌身没有上漆,也没有任何的刻花或是装饰,这使得黑色牌身上白漆的字迹显得格外的惹眼。正如连烨所猜,这两块灵牌上,一块写的是“连卓”,而另一块则写着“贺兰谨冰”。
      家族宗庙的祠堂内为什么没有二人的牌位?母亲为什么要偷偷的拜祭他们?母亲祭奠二人的莲灯上,为什么抬头会以“父母”相称,而落款竟然会是自己的名字?
      心中揣着无数的“为什么”,连烨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压着内心的惴惴不安,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好在此时夜深人静,只有香烛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母亲贺兰雅洁的声音虽小,连烨还能勉强听得清晰。
      “姐姐、姐夫,光阴似箭,你们这一走,竟已整整十六年了,烨儿今天已经满十六岁了,父皇陛下亲自为他主持了成人礼……姐姐、姐夫,雅洁对不起你们,没能照看好烨儿,在今天的成人礼上,烨儿竟然选了个女哑奴作妻子,而且、而且他明日还要率军出征,远赴南疆……姐姐、姐夫,烨儿是你们二位的亲生骨肉,二位若是在天有灵,就请保佑烨儿,保佑他能够平平安安的从南疆回来……”
      姐姐、姐夫?
      亲生骨肉?!
      四个字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连烨心头。
      尽管在看到莲灯上留字的那一刻,连烨的心中早已对自己的生世来历有了种种揣测,但在他内心深处,还多多少少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自己的误会,希望可以从母亲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但此刻真真切切地听到这几个字从母亲口中吐出,却幻灭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心神巨震之下,他身体剧烈抖动,猛然失了平衡,“呯——”的一声,硬生生跌坐在地。
      连烨跌倒时发出的声响引起了室内的贺兰雅洁的注意,惊觉室外有人,美丽高贵的王妃迅速地站地,转身直面发出声响的那扇窗户,沉声道:“谁?是谁在那儿?出来!”

      “吱呀”一声,红漆雕花的木门霍然洞开,连烨站在大开的门前,瘦削的身躯如张紧的弓弦般崩得笔直笔直,他双目赤红,面色惨白如纸,身体的正面在室内通亮的灯火映照下发出淡淡的白光,而背面则隐藏于浓密的夜色中,灯火在他的身侧形成了一道醒目的阴阳分界线,使得他整个人宛如刚刚从地狱迈出的鬼魅一般。
      “烨、烨儿,是、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兰王妃的脸上,惊惶之色溢于言表。

      “娘,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连烨一双眼睛直钩钩地盯着贺兰雅洁,那目光锐利得仿佛可以刺穿人心。
      “你、你都听到了?”
      贺兰雅洁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她美丽的面颊上滑下,她轻轻道:
      “事已至此,想是天意。烨儿,你既已听到,再瞒你也是无用。没错,我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阿楚也不是你的生父。事实上,这牌位上的人,冰姐姐和卓姐夫,他们,才是你真正的生身父母!”

      母亲,母亲竟然当着自己的面,一口承认!
      自己叫了整整十六年的娘亲,竟然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此刻,连烨的脸上,因为极度绝望而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死灰颜色。他目光呆滞,口中只是轻轻地反复念叨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将埋藏心里多年的秘密吐露出来,贺兰雅洁反倒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她微笑着,款款行至连烨身前,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头,柔声道:
      “烨儿,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早晚都是要告诉你的,今天既然让你听到,想来是姐姐和姐夫在天有灵,刻意安排。烨儿,你过来,给你的亲生父母叩个头!”
      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连烨在她的牵领下,来到连卓和贺兰谨冰的灵位前,敬上香烛,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娘,如果我是二伯二婶的孩子,那么、那么连心妹妹,难道她……”
      “烨儿,心儿她并不是你的亲妹妹,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孪生兄妹,心儿她,她才是我和阿楚的亲骨肉。”
      “娘,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烨儿,你坐下,娘慢慢儿讲给你听。”

      “这件事,当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二十八年前,娘还只有十五岁,和谨冰姐姐一道,在二皇子连卓和三皇子连楚的成人礼上被双双选中,分别入主南平、南诏二府。贺兰家的双生姐妹花攀上连氏皇族的孪生龙子,这让多少伽蓝权贵世家的女儿们艳羡不已。可是,她们又哪里知道为娘在这桩政治婚姻背后的眼泪辛酸!
      “烨儿,你有个非常优秀的生身父亲!直至今日,我仍是非常羡慕姐姐的幸运——姐夫才智武功出色,不到十七岁便就任定南军总统领,不到二十岁就升任兵部总司,总领伽蓝六军,他平内乱、抗蛮夷,令异族不敢犯伽南疆境,军功赫赫、战绩彪炳,朝野信服、百姓称颂。最难得的是,姐夫不但为人宽厚,而且待姐姐极好。只不过,也唯有姐姐那样文才武功了得、才华出众的奇女子,才有资格陪在姐夫的身侧,陪他纵横疆场、指点江山,伴他读书赏雪、下棋品茗,为他宽衣剪烛、红袖添香。烨儿,你该为有一双如此优秀的生身父母而感到骄傲,他们是恩爱羡煞天下人的神仙眷侣,是伽蓝七百年历史上的一道传奇风景!”
      “可是为什么——”
      连烨的提问被贺兰雅洁生生打断:“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连氏一族的宗祠中找不到他二人的灵位?为什么伽蓝所有的书籍典册上都没有关于他二人的记载?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害怕提起他们二人的名字,而为娘也要背着人偷偷的祭拜他们?”
      “不,烨儿想问的是,他们既然生下烨儿,为什么不尽养育之责?为什么要将烨儿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这尘世上?!”
      凝视着连烨令人怜惜的清澈目光,贺兰雅洁长叹了一口气。
      “烨儿,姐姐和姐夫并无遗弃你的意思。娘只能说:夺天造化,必遭天谴。天妒英才,天嫉红颜,似卓姐夫和冰姐姐那样的神仙夫妻,便是老天也舍不得将他二人留在这红尘俗世间啊!”
      “所有的噩梦都开始并终结于十六年前那个夏节的夜晚——”
      “十六年前?夏节?那不是——”
      “没错,那天,是烨儿你出生的日子。”
      什么也不足以形容此刻连烨脸上的震撼之色。

      “二十八年前,姐姐嫁了卓大哥,我嫁了阿楚。很难想像,两个生长环境如此相似,连容貌都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性格为人,竟然会有天壤之别。阿楚他根本就不配与姐夫相提并论,姐夫对姐姐矢志不谕,自娶了姐姐后,虽说他长年守土卫疆、征战在外,两人终是聚少离多,他却从未正眼瞧过其他的女子。可阿楚呢,大婚后的第三天,他就因在怡红楼上宿醉未醒,被几个青楼女子送了回来;我们婚后还不到半年,二娘华茜就进了南诏府的大门,紧接着就是三娘明琪……如果不是有你皇爷爷顶着,不要说四娘五娘,只怕你连八娘十娘都早已有了……
      “阿楚一年中难得有几日会来我房中,身为南诏正妃,婚后十年,我都未得一男半女。而姐姐婚后不过一年光景,便为姐夫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女儿?”连烨眼睛一亮,“这么说,我还有一个亲姐姐?”
      “不错,她的名字,叫做连华。”
      “连——华?”连烨喃喃重复了一遍,似乎想要努力记住这个名字。
      “对,是连华!”一抹充满温馨的明媚笑意在贺兰雅洁的嘴角浮起,“那是一个像白莲花一般纯洁美丽的小郡主,眉眼像极了姐夫,和姐姐一样聪慧,一般漂亮。烨儿,你应该好好感谢你这位连华姐姐,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存在,十六年前的那个夏节的夜晚,你只怕还未降临尘世,便已追随你的生身父母一道,去了另一个世界。”
      连烨张大了嘴巴。
      “所有的噩梦都开始并终结于十六年前那个夏节的夜晚——”
      这是贺兰雅洁第二次提起这句话。
      连烨的面色凝重起来:“十六年前,我出生的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相对于前面的讲述,贺兰雅洁的回答更令连烨惊诧莫名,因为她的回答竟然是——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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