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萧萧》大耷

53、康妈妈

　　周日的时候，丹丹爸妈竟然带了一大群人来。估计车子要出动四五辆，大人小孩子加起来怕有三十来人。看样子来人都是丹丹爸妈的朋友，她们之间的称呼很随意，不叫官职名，而是直呼对方的名字或者只有她们彼此才知道并认可的某个称呼。我知道这些人都不需要我去接待应酬什么的，丹丹妈妈已经把她们安排的好好的。她带着丹丹和来人，在油菜花间忙着摆各种姿势照相，不时又把丹丹爸爸带着的男人拉进去，嘻嘻哈哈地照相。我呢看到没有什么事，干脆带着一帮孩子在油菜田里躲猫猫，玩打仗游戏，还跑到果园摘桔子——那果园因为被废弃了，桔子结的当然不好。但偶尔有一两个大的，甜的，摘到这个就让人高兴了。后来有个孩子还在树上发现了一个鸟窝，她们够不到，我就爬上去把小鸟一窝端了。这窝小鸟让一群孩子高兴坏了，他们尖叫着，奔走着，到处去报告大人。所有孩子这样一跑下来，全都大汗淋漓。他们的大人便手忙搅乱地给他们换衣服，衣服还没有换好，孩子们就又跑开了。
　　“哎呀，这群孩子今天疯惨了。”
　　“他们哪里这样玩过呀。”
　　“也是哈，整天关在城里，哪里见过这样的美景！”大人们纷纷感叹。
　　“我们小时候玩过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是呀，说这代孩子幸福也幸福，不幸福也不幸福。”
　　当镇上师傅带着伙计送来两只全羊的时候，孩子们首先兴奋到了极点。大人们也不另外，都想自己动手烤一烤。师傅帮我们架上了火，木柴也是他带来的，佐料也是，全套都是。我给师傅多结了二十元钱，人家跑那么远，耽误自己的生意，多给点是应该的。
　　“要我留下来吗？”
　　我倒是想师傅留下来，可人家镇上的店子不能一直关着呀。我道了谢，我和李师傅一起当大厨，所有人都可以来玩，孩子们最积极，我喊一声：“排队，一个一个来。”孩子们乖乖排起了队，每个人都上来亲自操作了一下。忙到差不多一点过，烤全羊熟了，可以吃了。这时丹丹妈妈走过来挨个跟我介绍来人，我当然是恭恭敬敬地问好，并热情周到地奉上香气四溢的烤羊肉，羊排。丹丹妈妈介绍得比较隆重的是一个中年胖女人，很富态，保养也很好。
　　“小亮，这个是妈妈最好的闺蜜，县特殊教育学校的康校长。”
　　见我有些不明白的样子，那女人笑嘻嘻地说：“就是智障学校。”这时丹丹碰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说：“她老公是县委专职副书记，爸爸说他可能是下届县委书记。”
　　我当然知道这个人要特别对待。我也早观察了出来，整个上午，丹丹妈妈都在陪着她，几乎就是形影不离。
　　“康阿姨，我来过你们学校。”
　　“是吗？”
　　“真的，那天我来的时候，在你们学校门口碰到了一个人，姓查，他们都叫他查小刚，是我们学校查老师的弟弟。”
　　这话一出，学校的老师愣了一下，随即大笑。
　　“我没有弟弟，你乱说。”
　　“那就是你哥哥。”
　　这下所有人知道我说在说笑了，大家爆笑。我之所以开查老师玩笑，是看出她一上午都闷闷不乐，想逗她开心点。
　　“丹丹帮我打他，好烦。”大家又笑。
　　“哦，可能是我记错了，跟查老师没有关系，可能是郑小刚，”我望向郑老师。
　　“可能跟郑老师有关系。”
　　“我声明，我是独女，只有哥哥，没有弟弟，跟我没有关系哈。”大家爆笑。
　　“好吧，这个叫什么小刚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他就是石头里嘣出来的，他是孙悟空的儿子，他就是孙子。”大家大笑。
　　“这个孙子那天进学校的时候，背了一个书包，书包里藏了点东西。为了不把东西弄丢了，他就死死地捂住，我跟你们学一学哈。”我模仿了一下智障走路的姿势，大家笑。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特别是孩子们。
　　“这个孙子……”大家笑，有孩子笑得很大声。
　　“这个孙子哈哈……”
　　“是呀，这个孙子就引起了在学校门口执勤的人的注意，执勤的人是智障培训高级班的班长。”
　　我没有笑，我看到连康校长都忍不住大笑，所有人笑得前仰后合。
　　“智障还要培训，还是高级……”
　　丹丹则直接把整个身子挂在我身上，她笑得已经喘不过气了。
　　“这个班长就大喊一声：孙子站住，老实交代，你书包里藏着什么？查小刚就说……”
　　我顿了一下，大家就看向查老师，查老师说：
　　“哎呀，跟我无关，我躲开，躲开，”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他说什么？快说呀。”一群孩子都忍不住了，问道。
　　“他是这样说的：我不告诉你这是鸡蛋，你猜是什么？”大家笑，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说：“哎呀，他不是告诉了人家是鸡蛋吗？这还有啥可猜的，他傻呀？”
　　“对呀，他是智障呀。”大家笑，孩子们笑得很疯狂。
　　“那继续说，继续说，班长是怎么猜的？”孩子们全挤了过来。
　　“班长就说：我猜一定是包子！”
　　大人狂笑，孩子们笑后则七嘴八舌，
　　“哎呀，人家都跟他说了是鸡蛋，他怎么猜是包子呢？他好傻！”
　　“对呀，他是智障培训高级班的班长呀。”孩子们爆笑。
　　“那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班长又问：有几个？拿出来大家吃。”
　　“那个孙子怎么回答的？”大家笑。
　　“他是这样回答班长的，他说：我不告诉你，这样吧，你猜，猜对了这两个鸡蛋都给你。”大家实在忍不住，又爆笑。
　　“哎呀，他好傻，他都说了是两个，他都说了呀。”
　　“所以才是智障呀。”孩子们明白过来，就笑。
　　“那班长是怎么猜的？”
　　“班长是这样猜的：五个？”大家笑，我发现康校长等几个中年妇女笑点很低，笑得更厉害。“那后来呢？后来呢？”孩子们急问。
　　“后来那个孙子和班长被公认是智障界里千年一遇的人才，双双保送读智障博士。”
　　我没有笑，这笑话已经讲了好多次，我知道它的效果，在场的人都趴下了，笑得直不起腰来。丹丹快要坐地上了，我忙把她拉了起来。
　　“平静一下，别岔气了。”她靠在我身上，今天上午我们分开的时间是最长的，她完全被她妈妈和一群阿姨包围着，此刻我们才又机会靠在一起给大家分吃的。她笑得浑身都没有了力气。我得伸手扶住她。
　　“你真去过特殊学校？”过了好一会儿，丹丹平静点了，问我。
　　“没有，我又不是智障。”丹丹又笑。
　　等大家终于安静下来后，我说：“康阿姨，请原谅，我拿你的学生开玩笑了。”康阿姨摆摆手，还说不出话。
　　“康阿姨，你是妈妈最好的闺蜜，和妈妈一样，相当于我们的妈妈。如果你不嫌弃，我和丹丹以后就叫你康妈妈，行不？”这话当然是极度讨好，但在当时我是应该这样表现的，基本的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
　　“哎呀，你这孩子嘴巴好甜呀，让阿姨真是心花怒放。好，冲着我和你妈妈是闺蜜，冲着老田和你爸是亲密战友这点。我认你们这对干儿女，只是……”
　　丹丹妈妈先是一惊，随即立即上前说道：“丹丹，小亮还不快过来磕头认妈。”
　　我们立即上前跪下磕头，“康妈妈！”
　　大家鼓掌，康校长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两真是般配，太可爱了，你们既然叫妈妈了，康妈妈一定给你们封红包。只是今天来得仓促，什么都没有带呀。”
　　“哎呀，康妈妈，看你说的，你能够当即收下小亮当干儿子，收丹丹当干女儿，对他们两个来说就是三生有幸了。还提红包不红包的干什么。”
　　丹丹妈妈拿出相机喊道：
　　“小亮，丹丹来，跟你们康妈妈一起合影留念。”我们忙站在康校长身边，正要拍照的时候。
　　“等一下。”
　　我跑过去，使劲抱起另一只还没有分给大家吃的羊。
　　“你要干吗？”
　　所有人都很吃惊。
　　“来，丹丹我们跪下，你啃一边，我啃一边，康妈妈用手抚着羊头就是。”这个动作很滑稽，特别是要张口咬羊，让丹丹忍不住笑场。大家更是觉得好笑，孩子们先就笑了起来，大人们也跟着笑得东倒西歪的。
　　很多人还开始起哄了。“康妈妈，这里有个典故，羊羔跪乳，我们两个跪着啃羊肉，就相当于羊羔跪乳，你就是那羊妈妈，我们这样照相就是感你大恩的意思。”康校长笑得很开心。
　　“你这孩子呀，真是讨人喜欢得紧。”
　　我们照完后，听说有羊羔跪乳的寓意，一大帮孩子和家长也这样照了相。
　　那天回城前，丹丹妈妈把我喊到了一边。丹丹要跟过来，
　　“你走开，走开，我现在跟小亮说话，你走远一点。”
　　丹丹妈妈说，丹丹不理，直接挽起了我的手。
　　“要我走开，想得美，我就专门要听。”母女两又开始斗嘴了。
　　“死娃子，你脸皮真厚。”
　　“我脸皮厚咋了？还不是遗传你。”丹丹妈妈愣了一下，随即打了丹丹一下。
　　“死娃子就晓得跟妈妈顶嘴，好嘛，你自己要听的，不要一听到你不高兴的就要死要活的。”丹丹妈妈说，已经和我大姐她们商量好了，下周末东方家正式请客，请局长和镇长做媒人。
　　“具体的事你都不要管，我和你大姐会安排好的，另外今天给你带了一些外文书和磁带。”
　　“谢谢爸妈，这个真是太好了。”
　　丹丹妈妈说已经让师傅跟我放在寝室里了。
　　最后，丹丹妈妈说；“小亮呀，我和丹丹爸爸对你很满意。今天的安排让大家都很高兴，孩子们都不想走了，刚才还在问是不是下周又来，他们说要听你讲笑话。”丹丹妈妈笑了一下。
　　“特别是像今天康校长这个事，完全是意外之喜，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会那么让人满意。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削尖了脑袋都想认她做干妈，她从来都没有答应过，没有想到你竟几句话就搞定了她。我和你爸真的太高兴了。康校长刚才还在我面前夸你，说以后她找女婿就照你的样子来找。”
　　“这个……”
　　丹丹妈妈笑了。
　　“要是她找不到和你差不多的，回头把你挖走了……”
　　“她敢！”
　　丹丹一下站了出来。
　　“我才不要谁把你挖走呢。”
　　丹丹有些生气了，彷佛我真马上就会被人挖走似的。
　　“不会的。”我忙安慰她。
　　“丹丹你不要以为不会，有些东西你要改。”丹丹妈妈很严肃地说。
　　“小亮呀，我和你爸就担心这个事，怕丹丹太娇气，有些时候使性子，让你难受，影响你们的感情。丹丹呀，你要改改自己的性子。”
　　我看看丹丹又看看丹丹妈妈，我发觉丹丹第一次没有顶撞她妈妈，但她有些委屈，那种委屈让她都快要掉泪了。
　　“妈妈，你和爸爸不要担心这个。我爱丹丹，爱她的优点，也爱她的缺点，我爱的就是她整个的人。我爱她就只希望她每时每刻都感到快乐和幸福。如果我的爱让她感觉压抑和痛苦，那只能说明我不配爱她，或者我根本就不懂得爱，我只是自私霸道。妈妈，丹丹不需要刻意去改变。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发脾气就发，没有关系的，做她自己就是了，我会根据丹丹的感受来做出调整。”
　　“小亮，你这话呆儿我会转述给你爸听，他一定会感动落泪。”丹丹妈妈很感动。
　　“小亮的意思就是不管丹丹有怎样的缺点，不足，你都能够接受？比如她要睡懒觉。”
　　“睡好了，我就在旁边守着她就是。”
　　“比如丹丹很懒，将来可能什么都不愿意做？被子都不愿意叠一下？”
　　“我叠就是。妈，这些真的不是什么事，大部分家务我都会，你们二老不要担心。”我说，我进而说道：“妈，说真心话，有时我在看书，几个小时可能都没有跟丹丹说句话。她呢还是那么痴情地在我身边，痴痴地望着我。我真的觉得她对我的情比金子还珍贵，我时时处处都被她感动，我真的很满足很幸福。我时常在心里发誓：我要努力，我要让丹丹将来过上好日子。”
　　丹丹妈妈转向我们，“小亮，丹丹，过来。”丹丹妈妈把我们紧紧抱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松开。
　　“妈，我大姐跟你说没有说教育局那个事？”
　　“说了，小亮呀，你们真是想得周到呀。”
　　“妈，那就尽快把丹丹的关系转过去，让她假期就可以在教育局去上班。”
　　“你们说什么？”丹丹妈妈给丹丹解说了一下，“丹丹你爸问了局长，小亮爸爸对局长有救命之恩，局长为了报恩，准备在退休前，把小亮调进教育局做教研员。小亮说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丹丹立即挽住我的手，彷佛怕我会跟她分开似的。
　　“妈，我不去，我要跟他在一起，在一个办公室，我要随时看到他，我才不去什么教育局呢。”丹丹的话把我们都说愣了。
　　“死娃子，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不？人家拼命都得不到的机会，你竟然不要？”
　　“我不要，我一秒钟都不要和他分开了，没有看到他，我心慌。”我很感动，搂了一下丹丹。“丹丹听我说，我去中学，是因为我喜欢教书，喜欢和孩子打交道。但是我们都参加过高考，我们知道当老师是非常辛苦的，我们两有一人在中学就可以了，我不愿意你也累。你在教育局要轻松许多。”
　　“可是我们不在一个单位了，不在一个办公室了，我可能整个白天都见不到你呀，我受不了。”“丹丹你傻呀，你是教研员，你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到处听课搞教研吗？你要见我，你天天到我教室来听课就是了。”
　　“咦，这是个好主意。”丹丹跳了起来。
　　“可是你也累呀，我不愿意你累。”
　　这话问住了我，我想了一下说：“丹丹你先过去，这个机会不要错过。至于我，不要担心，只要你轻松了，我没有后顾之忧，我就是累点无所谓，我干的是我喜欢的事呀。无所谓累。”在送走丹丹妈妈她们后，丹丹紧紧抱住了我。
　　“你说我想怎样都可以，是吗？”
　　“是。”
　　“那我咬你，行不行？”
　　“行，咬哪里？”
　　丹丹在我肩上咬了一口，不是咬，那是用牙齿轻轻抚，用嘴唇在舔。
　　“走吧，回去看书吧，爸妈送了我那么多书，我等不及了。”丹丹妈妈带来了全英文版的《莎士比亚全集》《海明威小说集》《毛姆小说选集》，还有《迪斯尼英语》以及配套的磁带，另外就是英语歌带和吉他用书，里面竟有《梁祝》《贝多芬》《波尔卡》等等世界名曲。
　　“哇，把这些学会，我就是吉他演凑家了。”我跟丹丹说。
　　每天中午的阅读课，丹丹读，我就跟她配乐，我顺便就可以练习这些曲子，看着曲谱，我能够弹得出来，只是不熟练。

作者有话说

　　完全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