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我与他相遇在一场雪里 ...
-
我是一个小乞丐。
但是我原本并不是一个乞丐的。我曾经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高门宅院,父母相爱,庭院舒适,树木郁郁葱葱。我的生活除了父母还有数不清的奴仆。我衣食无忧。
后来,我父亲站队失败,我们家逐渐败落。最后,我父亲被逮进大牢中,全家人被关押,流放草木不生的沙漠。
而我,活下来了。在关押的途中,我是被父亲的门徒偷偷解开放走的。
但是我也过得不好,我没有官府的通行证和文书,我根本无法独自一人过得很好。
无路可走的我,只剩下一条不需要身份证明,不需要通行证,不需要文书的路。
我当了乞丐。
当乞丐,确实是不需要身份去证明什么。
当乞丐也不好。尤其是女生。一个女生在乞丐里,就像是一块五花肉走进他们眼里。女生是当不了乞丐的,会被他们扒了衣服,吃光抹净,最后扒皮吃肉一般把女生卖到暗房。
我当乞丐的第一天我也不清楚这些。我一直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臭烘烘的,脸上还有过敏的豆。这是我天天把自己藏进泥洞里过敏发作得来的小病。
但是他们却是以为我是有了水痘那种传染病,把我驱赶得远远的,甚至有人拿起大木棒打我,想着我死了,就不会传染给他们了。
我心里很恨,但是又没有办法。
我只能换一个地方当乞丐。
我去第二个县的时候,我专门用布把脸捂住。
每当有人叫我把脸上的布拿走的时候,我就邪恶一笑,恶狠狠地把布摘下,我露出我满脸的红色过敏痘痘。
我说:“要看是吧?要看是吧?老子的脸好看不?”
后来那些乞丐都说我是脸是天生被毁了容的,所以我才会被父母遗弃。
我却是松了一口气。他们放过了我。他们没有以为我是传染病。
我继续生活了很久,吃着不太好吃的东西,地上沾了尘土的食物。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我在上一个县还没有地方睡没有地方吃呢。但是我也不会常常吃到东西。因为我是一个新来的乞丐,我不能吃得太多,我不能让别的乞丐都恨我。
以前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我太懂得一切了。我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不能让别人注意到自己,不能让别人恨自己。
我太了解“恨”是什么意义了。
有时候,“恨”会令人消失。
那是我上一次在两个县城往返的时候,我在野外露宿。
野外的虫子特别多,蚂蚁,蚊虫,吃人肉吃人血的长着尖牙的虫子。
我都认得不太出来,我以前可是官家小姐,除了一两只蚊子,我根本看不到其他虫子。这些穷人也不识字,没读过书,也不了解这些虫子是什么种类是什么名字,有没有毒。
但是我亲身经历过了,这些虫子基本上没有太大的毒。我每天在野外露宿,赶路,我被不知道名字的虫子咬了也只是皮肤起了一个拇指般大的包。有时候我的腿上密密麻麻的包,毒包消退的黑印。
当时我被蚊虫咬习惯了,我就很安静地在那个草丛窝着。
当时有两个书生般的人物来赶夜路。
两个书生背着高高的书篓,书篓上还有一个遮阳的篷子,一边赶路一边说:“天哪,这里也太多虫子了。我鞋袜里都被钻进几只。”
“谢兄,我也是,不若我们在此歇息一会再赶路?”
“好哇。”
他们一个人坐在石头上脱鞋打虫子,一个人在附近周围逛了一圈。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走到我隔壁的草丛面前,看了看,又到我面前,看了看,往后退了退。
原来是一条大蜈蚣!
我借着月光,看的清清楚楚。
他拍了脚上的大蜈蚣,把蜈蚣拍走。
这个地方湿冷,十分适合蜈蚣生活。我也遇到好几条,没事,蜈蚣不咬人,让它爬走就好了。
我原本是在睡梦中的,但是这两个男的实在是话痨,又走来走去,耳边全是草啊树叶互相碰撞的“擦擦”声。
我都睡不着觉。于是我继续看着他们。
后来我看见那个人拍着脚上的蜈蚣,掉下来一个闪着冷光的物什。
物什悄无声息地躺在草丛里,草丛遮蔽了月光,物什也被隐去光芒。
因为这个,那个掉了东西的人突然摸了摸轻飘飘空荡荡的袖袋,神情在黑夜里一变,又摸了全身,又摸了摸地上。
“空了。不见了。”
我在夜里看着他说:“那只能情况有变了 。”
他搬起一个很沉的花岗岩那种石头,走到坐在石头上脱鞋捉虫的书生。
那个石头就哐哐哐地砸在脑壳上。
我看不见那个人的神情,但是他应该是很恨。书生宽大的袖子,原本应该是缓缓飘动,衣袂翩翩,像兰花一样优雅娴静,像蝴蝶一般优雅飞舞。那个书生却像是暴风雨怒刮的狂风,像急进翻涌的海浪拍岸一般,举着石头砸着,把整个衣袖舞得猎猎声响。最后,书生衣袖上都沾了点深色液体。
被砸的书生满脑袋都是血,可能是晕了,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他躺着了。
这时候,那个人摸了摸那个人的鼻子,大白牙在夜里晃了一下 。
我心中暗惊:这是真的死了。
我满眼好奇,静静地看着一切。
那个人走了,还去附近的小溪里洗了洗手,然后他用洗干净的手在那个人的行李里摸了一下,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袋。
为钱。
因为恨。
我太懂了。
所以我努力把自己隐藏起来。
第二次,我是看见一个女生在乞丐窝里。
不知道怎么的,有一个人突然把一个白生生白嫩嫩的人提起来。
我定睛一看,她,她被扒了衣服,身上只有一头长到膝盖的青丝可以掩体。
后来人群里有一些恶人,爱打架,嘴巴不干不净,还天天做着娶老婆的梦的人,他们过去包围住这个女人。
我不知所措,每日惶惶然地过了几天。后来我听人说:“最近又有一批贵族被流放西域,路过这里,可能这就是那个溜掉的贵族小姐。”
还有人说:“真羡慕他们啊,还能遇到贵族小姐,那滋味不错吧。”
还有人说:“白白的。就是没有肉。”
还有很多 。
后来我那一天的晚上没有睡着。我在地上用树枝画着什么。
我画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高墙,青瓦,没有风雨。吃穿不愁,来往皆是干净整洁的仆佣。就算是我沐浴,我也不需要自己动手。我曾经青丝如云,头发可以垂到膝盖。之前我怕这长头发太引人注目,又不方便洗头,我就绞了。
现在我成了乞丐,贫穷到极致,困苦到极致的人。
那一天,乞丐里的女人。那些乞丐。
但是没有人会去怜惜她,没有人认为那些乞丐是不对的。
这是一个很绝望的地方,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人会去洗衣服,整理仪容仪表。就算大家在河边整理好了衣服,洗去脸上的灰尘。但是大家还是居无定所,回到这个不能遮风避雨的破庙。几十个人挤挤的住在一起。大家互相沾染上了味道。
不是皂角的味道,一种皂角洗不掉的味道。
这太容易被人认出来了,乞丐与平常人就是格格不入的。
维持一个人的礼仪,背后是无数的金钱。就算是寻常百姓,每年都要做新衣。乞丐又能怎么样呢?永远洗不去污渍的衣服,洗的次数多了衣服破的越快。皂角要钱,制作皂角的坊子把皂角树都围起来,不让摘。野生的皂角树上也光秃秃的早就被人摘光了。没有人洗的干净手,洗的干净脸。
所以呢。这些绝望的人,看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美丽的只剩下美丽躯壳的女人。他们只想从这女人身上得到快乐。
虽然,一杯水,倒进沙漠里,水瞬间融化在无数的沙子里,表面的沙子也会蒸腾出蒸汽,使水完完整整地消失,虽然这倒水前和倒水之后的沙子都是一个样。
但是沙漠会得到一个短暂的欢愉。
每一个沙漠都渴望快乐。
过往的,只有他们被玩弄,被看不起。浑身脏兮兮的他们,在县城的街边像一坨脏兮兮灰扑扑的泥点点在整洁敞亮的大街上。
现在,那些敞亮大街上的贵族小姐,掉进泥点子里啦!
后来他们把那个女人卖了,他们分了钱。
也没有人过去抢钱,这些人都是极饿极凶的人。大家都默认了,他们可以去吃女人,可以去卖钱,可以过得好一点。
这个日子如此过了几年,我当乞丐也当了几个县城的乞丐。
我辗转在这几个城市的原因很多。有时候是天灾,有时候是人祸。
先是有一些地方干旱,寸草不生,就算是有几颗麦子,都被蝗虫吃的一干二净。那里的人成了流民,涌了进来。
我看这有一点乱,我就偷偷摸摸绕过这些人,不惊动任何人地走了。
我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地赶路。路都被我赶熟了,我都觉得我闭着眼睛就能在随便的野外睡个饱觉,吃个小野果的。
我去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的县城,去那里当了乞丐。当了没几年,那里的县官换了一任,天天逮着乞丐抓进牢里。
乞丐里面藏几个杀人犯是常有的事,所以这个县官天天抓天天抓,迟早抓到自己身上,我也是不能暴露身份的人,我就继续偷偷摸摸溜走了。因为乞丐确实是灰扑扑的一团,那些官差都分辨不出这些乞丐谁是谁,只能勉强认出这个是大泥点,那个是小泥点。官差更不可能问乞丐。乞丐目不识丁,说出来的话,五湖四海的地方话都有,反正就是不会官话,说出来的名字也是古里古怪的,什么小黑痣,大脑门……官差一看全是大脑门。官差管的确实是松散。
我就成功溜走了。
在这溜走的时光里,天下起了大雪。
雪里有一个他。
后来的事,就是我找到了一份固定饭碗,成功吃得饱穿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