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池沼》蛀牙四颗

1、第一章

　　何佩嬗今天非常地倒霉，早上在上班的路上被人泼了一身水，忙匆匆回去换衣服最后还迟到了，秃头上司终于抓到她的小辫子，心满意足地扣了工资，下班的前一秒还来她办公桌前晃了一圈，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何佩嬗只想把他那张丑脸从脑袋里甩出去，一个月区区四千的工资还要受一肚子，雇个佣人都不止这么多，但有什么办法，刚毕业的大学生是最廉价的劳动力，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她需要工作而不是工作需要她。

　　何佩嬗心烦意乱地避开往来的行人，肚子饿得咕咕叫，但错过了末班公交车，她只能灰头土脸地走回家，今天应该没有比她更惨的社畜了吧，回家还要洗堆积的脏衣服，这么久不知道长没长虫。

　　正经过一个闪烁的路灯时，何佩嬗抬起了头，天空黑乎乎的，一颗星星都没有，她想念曾经在乡下的生活，蝉鸣，流水声，以及布满夜空的星星，从乡下来到大都市，只不过是变成了电视机里繁华街道的背景板罢了，她对城市的想象已经碎得不能再碎。

　　这里只有现实，这就是现实。

　　“扑通！”
　　有什么掉进河里，水声吓了何佩嬗一跳，她低头去看，只见一个起起伏伏的身影——是人！

　　一瞬间她的心情飙升80迈，周围没什么行人，河下有路灯照着她才勉强看清楚那人影，一点挣扎也没有，就像死了似的。

　　何佩嬗赶紧跑下桥，人还在飘着，脑子里除了救人什么都没了的女人脱了外套就跳进水里，拼命地游，游近了，抓着衣服把人往后扯，终于回到岸边，女人大口喘气，呛了几口水。
　　幸好，她曾经是游泳队的一员。

　　不知道人还有没有呼吸，何佩嬗抬手去探，这才发现溺水者是个男的，白白净净，睫毛又长又密，鼻子挺翘，长了幅睡美男的样儿。

　　何佩嬗一摸，还是热的，心跳虽然微弱，但是还活着！

　　她像模像样地双手交叉按在男人胸口，一下，两下，机械地按压起来，昏迷不醒的男人嘴里呛出一口水，咳嗽起来。

　　何佩嬗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男人迷茫地睁开眼睛，水滴悬挂在他睫毛上，要落不落。

　　“咳咳……咳……”

　　他咳嗽过一阵，迷糊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抓着何佩嬗的手腕勉强地站了起来，“谢……谢谢你，请问这是哪里？”

　　“啊？你不知道吗？这里是清湾桥，你怎么掉进水里了啊，而且还一动不动。”

　　男人眨眨眼睛，很缓慢地理解何佩嬗的话，他惊讶地说:“我没动吗？哦，对了，其实刚才我在游泳。”

　　何佩嬗疑惑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颜色是很浅的棕色，一片诚实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不对，不能被这张脸迷惑。

　　她说:“哪有人游泳一动不动的，而且你衣服穿这么整齐？”

　　保不齐是个想自杀的人，这么想着，何佩嬗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倒霉的一天里遇到了一个更倒霉的人，两者比较以后，她心里不由地轻松了点，但用别人的痛苦来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属实是太不道德。

　　何佩嬗咽了口口水，一股子垃圾水味儿，一刺激眼角就挂上生理泪水了，她站了起来，但男人还坐在草坪上，甚至悠哉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将皱成一团的外套捋平了。

　　河面凌凌的光照在他脸上，荡漾在他的眼底，淌着水的脸一闪一闪的让何佩嬗心口一紧，脑子里盘算着报警的事也没那么急切了。

　　“穿什么游泳不重要，重要的态度。”男人说，“我打算先练习漂浮，只要我飘起来了，那水就淹不死我，以后要是遇上了事故，就可是救命的能力。”

　　“漂也不是脸朝下啊。”

　　何佩嬗惊讶于男人的脑回路，他说话时笑意全无，认认真真的，但是抑郁症患者多半不会表现得悲伤，她从网上看过一句话。

　　——莪們都在練習微笑，好把自己變成不敢哭的人，一個人，也習慣假裝堅強，在人前歡笑，在人後淒涼～

　　为了不刺激他，何佩嬗把语气放轻了，用对待上司的口气说:“要是想学游泳，该去游泳馆学，这里河水脏得很，什么垃圾都有，我前天还见有小孩在这尿尿。”

　　男人脸色一变，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儿，果然，他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

　　“好恶心！救命，我已经被包围了，我脏了啊！”

　　男人从地上麻利地站起来，把外套脱了丢在地上，消瘦的身体便露了出来，里面套着衬衫和领带，衬衫湿了大半，被上司折磨了一天的何佩嬗怀疑这人也是受不了上班压力中途崩溃的打工人……而且身材挺好的。

　　男人左闻右闻，最后放弃拯救被污水污染的身体，丧头丧脑:“果然野外戏水要不得。”

　　又变成戏水了，男人身材好得何佩嬗又多看了几眼，再看下去就不礼貌了，她强忍着别开脸，捡起地上的外套掏出手机，人脸识别不开，用密码登录还错了几次，终于解锁，何佩嬗犹豫起来，到底要不要报警呢……

　　报了警得去警察局里呆上好久一会，而且他们这儿的警察都不靠谱，上次陪朋友去警察局，又是这个手续又是那个手续的，这次去了恐怕也是问东问西然后直接把男人丢在门口不管，还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她还有衣服要洗呢。

　　“糟糕。”男人打断了她的思考，他惊呼一声，“我的手机开不了机了！”

　　抬头一看，他不断地摇晃着黑屏的手机，绞尽脑汁想让屏幕亮起来，眉头皱了起来，手机关机这件事比练习游泳失败更让他为难。

　　“完蛋了……”

　　手机麻木地黑着，男人泄气地低下头，发丝间一滴水打在手机屏幕上，何佩嬗于心不忍，犹豫再三，她说:“手机坏了可以再修，如果你想打电话，我把手机借你，别着急。”

　　男人闻言抬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太感谢了，我正好想给我的好兄弟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我，他应该有空。”

　　“给你。”何佩嬗把手机递给他，页面刚好显示在输入号码上，男人感激地又说了一声谢，拨通电话的动作太熟练让何佩嬗小小地惊讶，不禁又胡思乱想起来，能熟练地背记自己朋友的电话，难道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怕不是遇上了个惯犯。

　　她只会背爷爷和自己的电话。

　　一阵风吹过来，何佩嬗冷得打了个哆嗦，赶紧把外套穿上，只听得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了，隔着一米远，她清楚地听到从话筒中传来的动次打次音乐，那叫一个吵，男人闭着一只眼睛咧牙把手机拿远了点，生动的表情逗乐了何佩嬗。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动静，竖起右手比在嘴前向她笑了下，模样好看的人做这动作杀伤力巨大，何佩嬗赶忙别来脸假装看风景，手指捏紧外套的布料，试图平复心跳。

　　“喂，是我……什么？没空？明明现在还在酒吧里……好吧好吧，我自己解决……”

　　男人叹了口气把电话挂断了，情况不妙，他沉默下来不说话，何佩嬗接回电话正打算开口。

　　“那个，小姐，今天麻烦你了，谢谢你，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男人擦去额间的水，救不回浑身上下湿透了的状态，何佩嬗总觉得就他的眼神似乎也沾了水，湿漉漉地滴水，“刚到春天晚上的气温会很低。”

　　“啊？嗯……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被风吹过的何佩嬗体会到了低温，本来错过末班车想快点回家放松放松，被这么一打断现在她也变成落汤鸡了，真要走的话，她也放心不下眼前的男人。

　　她转过身走了几步，心跳却越来越快，最后脚步先停了下来，脑子还没打过转，回头男人还在原处，落寞地被阴影包围，盯着自己死机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咬牙，何佩嬗快步走回他面前，语速又快又结巴:“你朋友要是不来的话，我可以帮你。”

　　“诶？”男人眨眨眼睛。

　　“我给你打个车，这样你就可以回去了。”何佩嬗说。

　　这时她不禁为自己的侠士举动自豪，男人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弯眉笑了起来，“太感谢你了，说真的，你是我在这里遇到最有善心的人了。”

　　明明很平常吧，何佩嬗把打车软件点了出来，递给了他，男人在屏幕点了几下，专注地盯着屏幕，光更亮了，何佩嬗盯着男人的侧脸感慨，睫毛好长，又浓又密。

　　“好了。”男人将手机还给她，“实在太谢谢你了。”

　　“只是一件小事。”

　　何佩嬗接回手机一看，男人住的地址在五公里之外，不远，她只晃了一眼，麻利地就把钱给付了，司机已接单，过不久就到。

　　“钱的话……我可以加你的cwt吗？等把手机修好，我把钱转给你，而且你救了我，我也应该好好感谢你的。”男人说。

　　何佩嬗点点头，点错了软件，又退出来，点进蓝色的小图标里，不等她问，男人就报上了id。

　　他耐心地重复了三遍，像个教幼儿园的老师，何佩嬗对他感观渐渐好了起来，差点就忘记此人前不久才从河里被她救起来。

　　加载的圈圈转呀转，跳出一个用户，头像是只可爱的黑猫，一小截粉舌头露在外面，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刚好还是因为手抖的模糊。

　　何佩嬗问:“[不吃波菜]？”

　　男人肯定地点了点头:“波菜可难吃了，黑糖都不喜欢吃。”

　　相反何佩嬗觉得波菜还挺好吃的，至于猫吃不吃蔬菜，不清楚，她有些心痒痒，凉拌菠菜很好吃的。

　　“你的猫长得好可爱，我一直想养猫，但没成功。”她叹了口气，正巧司机的距离越来越近，“我们往那个路牌走，司机马上就要到了。”

　　“好。”

　　男人走在她旁边，“养猫其实很麻烦的，每天不仅要给它铲屎还要清理它搞出的麻烦……真是痛苦和快乐并存啊，如果想养猫的话，要做好准备哦。”

　　他的声音也好听，听着耳朵痒痒的，何佩嬗点头说:“我爷爷也是这么说的，家里就那么大点地方，而且养活自己就挺难的了，我连每个月工资都存不下来，哪有钱养猫啊。”

　　“对呀，工作就能把人累废，上司也烦人，好想摆烂……”

　　男人带着怨念地说出这句话，何佩嬗感同身受，看他的眼睛都多了几分同情，此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何佩嬗说:“就是这辆车。”

　　男人再次向她道谢，正准备拉开车门，转回头简短地说:“莫郁。”

　　何佩嬗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冲她笑了一下，“我的名字，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何佩嬗。”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下次别在外面游泳了。”

　　她看着男人坐上车离开了，车尾灯转过路口红绿灯消失不见，何佩嬗打了个寒颤，裹上自己的外套往回家的路上走，手机界面上还停留在用户界面上，黑猫越看越可爱。

　　平淡无奇的生活荡起水花，就像品尝新款口味的巧克力，她忍不住点开头像放大了看，手指在黑猫的舌头上戳戳，与此同时突然有人打电话，她的手指直接就戳到了接听上，何佩嬗吓了一跳，这是个陌生电话，属地是同城。

　　“喂，你什么意思。”对面的语气十分不好，“我警告你别搞事！要是——”

　　何佩嬗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谁打错电话了朝她发脾气，所以直接给挂了，结果一看通话记录明晃晃地写着（2），转念一想，这不就是莫郁打的那通电话吗？！

　　她赶紧播回去，对面一秒就接听，她立马道歉:“抱歉啊，我是手机的主人，莫郁已经回去了。”

　　没有吵杂的背景音乐，话筒中传来咂舌声，似乎压着一肚子火，何佩嬗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回复，还以为被挂断了，结果还在拨通中。

　　“喂？”

　　“我知道了。”然后就挂了。

　　这脾气也太大了吧……何佩嬗对着手机无语，跟吞了三斤炸药似的，甚至在最后她还听到了什么东西被砸碎了，砰的一声，又是酒吧又是砸东西的，跟他做朋友感觉会很惨……

　　何佩嬗不由地开始担心起离开不就的莫郁，直到回家洗完澡出来她也还是在担心，每隔五分钟就要检查一次cwt，发的消息通知空空如也。

　　修手机没那么快，她安慰自己，有点失落地准备睡觉前，验证通过了。

　　[不吃菠菜]:今天谢谢你！

　　[不吃菠菜]:【转账16.8】

　　[不吃菠菜]:小狗爱心.jpg

　　她快速地打字回复——

　　[咖啡救我狗命]:不用谢啦，你都谢好几次了。

　　[咖啡救我狗命]:熊熊比心.jpg

　　对面立马回复了张黑猫表情包，何佩嬗不禁笑了起来，然后点开对方的头像溜进主页里挨个看起动态。

　　大多数都是黑猫的照片，而且没有任何女性出镜，唯一出现过的人类只在路边的背景里，检查完毕，何佩嬗心满意足地关上手机。

　　百分之百的单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