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李君若

43、第四十三章 入蜀中医手遇毒师

　　天光一转，照着万物欣然。山路崎岖，两匹马行在驰骋在山间。赶了这几日，已到蜀地。
　　小雨出了一脸的汗，喊道：“姐，走慢点，我们这一路赶得，都不曾好好歇歇。你看我瘦了一大圈。这大热天的，我们连着赶了好些天的路，我真的好累哦姐。”

　　她说着，取下斗笠当扇子。
　　天气炎热，山间的树木散发着一阵阵热气。
　　天素稍稍驻马，看着累得面色泛白的小雨，道：“前面有个镇子，去歇歇吧。”
　　两人在山腰处系马，徒步去街上。

　　因要去巴中军营给伤兵治病，她担心手中的药材不够，眼下也可以补一些。
　　打听了镇子上最大的药铺，百药堂，天素入内看了看药。
　　一路听说又从西北回来一批伤兵，都送到蜀地，有的伤势极其严重。她挑拣些对筋骨极好药材。那药铺的老板一脸慈祥招待两个人。

　　百药堂的老板姓季，单名一个周字，旁人都直接喊他老周，祖上也是医药之家，年近六旬的老周，依旧精神矍铄。见天素拣药手法精准，赞叹道：“姑娘准头真好，抓一个方子是一个方子，一钱不多一钱不少，老夫开眼界。”
　　“老伯过奖了。”天素微微抬头回答，继续挑拣药材。

　　旁边陆陆续续有人买药，看得出店家信誉极好。
　　天素挑了些名贵药草。
　　见蒙面姑娘不过十几岁模样，老板心头佩服，问：“姑娘买这些药材做什么的？”
　　“听说西北很多伤员回来，都送在蜀地疗养，我与姐姐过去给义诊。”小雨边包药边道。
　　“二位姑娘，莫不是先前在余杭救治流民的文家姐妹？”老板语气欣然。

　　坐在一旁喝水的小雨眼睛一亮，道：“你怎么又认识我们？”
　　老周笑眯眯，忙忙过来揖手道：“姑娘，你们看看这个人。”
　　老周入内喊来燕子，道：“快过来看看，是不是你们的恩人。”
　　燕子怀中抱着个孩子，见了天素小雨就要下跪，天素忙忙扶起。燕子便是当初怀中抱着不满月婴儿的那个人。

　　老周慈祥的眼睛里多了水雾，道：“真是活菩萨呀。”
　　小雨抱着那几个月大的小孩子，笑得开怀，道：“才几个月不见，他都长变化好多了。”
　　燕子眼眶红红的，道：“那时候遇见姑娘，他还没满月。若非姑娘当时出手相救，我们也不能到今日。”
　　老周擦了眼泪，揖手道：“姑娘，这是我外孙女，去余杭寻找丈夫没找见，幸好一个蔡姓大婶顺便将她带到这里来。”
　　这世界可真小，小雨感叹道。

　　老周得知天素小雨要去蜀中义诊，药材一分钱也不收，道：“我老骨头，不能报国杀敌，能为将士们做些事，也是尽我老朽的一份心意。何况二位是我外孙女的救命恩人，如今我也算得四世同堂，老朽此生无憾。”
　　燕儿要留二位用膳，天素却拒绝了，她只想早日去营中，救治那些伤兵。

　　见天素拒绝，老周也未强留，送在门口，又拜了几拜。
　　待天素离去，老周转入屋内，抱婴者脸上的笑意褪去，她转过身，撕下脸上的面具。
　　是张少女的面容，她将孩子放在一旁摇篮中，负手而立。

　　季周向她揖手，道：“接下来，姑娘有何安排？”
　　“妙娘飞书说，文天素治好了她的寒疾。她医术精妙，想对她下手，除非亲近之人。”女子道。
　　“主人的意思，并未让我们对她下手。”老周垂头说道。

　　少女眼神一凛，老周身体又勾下去一些。
　　少女冷笑道：“老周，你不会以为主人真的喜欢女人吧？主人之所以让我们一路跟着她，是因为长安那位。长安那位对楚天曦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主人不过是手中留一张底牌罢了。”

　　“主人数番飞书过来，都说不许伤及她性命。姑娘也是知道的。”老周道。
　　“我不会伤及她性命，顶多……”女子嘴角斜勾，笑意明艳，道：“这一路下来，也只有妙娘子下手成功，可见她也不是铜墙铁壁一块。”
　　“你已经对她动手了？”老周神色变得严肃，他道：“主人也曾叮嘱，没有他的命令，不需动她。”
　　少女转身看向老者，冷哼了一声，挑眉道：“是你在主人身边久还是我在主人身边久？”
　　“可是……”
　　“好了。”女子打断老周的话，她道：“眼下不是你教训我的时候。至少女子得听我的命令，我已经下手了，即便主人知道，他也不会说什么。至于你，布置好你的眼线。长安那位主也不是等闲的。”
　　老周面色不悦。

　　“你飞书过去，让妙娘直接去蜀中。”女子命令道。
　　“妙娘可是负责黔中一带线索联络，她若是去蜀中，黔中至南诏一带往来联络便不稳妥了。”老者道。
　　“许妙的身份与我们可不同，她是实打实的本地人，身家清白。她如今的丈夫，也是此番西征的得力战将。我已得了消息，他们将要回长安了。”女子悠悠道。

　　“这可是主人的意思？主人交代，无他的吩咐，所有暗线，不需轻易调动。妙娘一向以温婉示人，若是去蜀中，以文天素的谨慎，若是露出马脚，就功亏一篑了。”老周收敛了和颜悦色。
　　“妙娘温婉是给人看的，你没见她杀他前夫时，将她前夫斫成一块一块的，放在盐罐子腌着，然后吃了。”女子忽转温和，笑道：“老周，你到底什么心思，我不是没看出来。但我告诉你，不管主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身边，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老周神色怫然，沉声道：“我只听主人的命令，不是听你的命令。”
　　“好啊，那咱们就各显神通，你就凭自己的本事好了，我也凭自己的本事。至于最后结果如何，主人会不会动怒，我做的事我自己一力承担，不需要你季帮主操心。”少女嘲讽罢，甩袖离去。

　　摇篮中的婴儿被女子尖细的声音吵醒，老周从摇篮中抱起婴儿，声音变得和蔼道：“虎子别怕，外公在呢啊，呜呜，别怕别怕。”
　　老者摇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

　　天素哪里知道，这一路一直被人跟踪着呢。她这几个月到处奔走，接触的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却不知，那些人混迹在这些老百姓里头，对她下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饶是谨慎细心如天素，大概也想不到，那月明之夜喊住她的女子，也是联手将她送入黄泉的人之一。
　　小雨还沉浸在与故人相逢的喜悦中，感叹道：“姐，这世界可真小，没想到就那般萍水相逢的人还能遇见。”
　　天素没有回答，想遇见的人，又何时能遇见呢？

　　小雨跟在身后，东逛一逛，西逛一逛，她素来是个爱热闹的。这么几个月，一直在赶路，千里马不累，她都快被颠散架了。
　　小雨挑了一个锦囊，正一转身，忽而遇见几个年轻的男子。年轻男子见小雨长得清丽标致，挤过来你推我搡，贴着小雨的身体，把小雨推回香囊铺子上。
　　“借过一下啊，我要出去。”小雨喊道。

　　“老板，香囊多少钱，我要买回去送给我妹妹。”
　　“这个多少钱，我要送给百花楼的杏儿。”
　　几个男子将小雨围在铺子中间，上下其手，这里抹一把，那里掐一下。因是热天，小雨衣衫薄，霎时感觉有人揪了一把自己的屁股。

　　怒火顿起，“啊……”小雨嘶吼一声，拳头如雨点，一下子将七八个年轻人打得鼻青脸肿。
　　“想占姑奶奶的便宜，你们打错了算盘。”小雨拍拍手，正欲上去教训那几个人，哪知后面跑来一群仆人，手中都有棍棒，围着她。
　　“姐，救我……”
　　远处的天素飞身过来，旋身一踢，将一群人打倒在地。

　　那些人待要再起身，天素甩出手中的丝带，霎时间将这群人抽倒。
　　旁边有人唏嘘，道：“我的天，竟然有人不怕死，敢打这几个人。”
　　街坊邻居都围过来看热闹，人越来越多。

　　小雨感觉势头不妙，一旁的老大妈指着道：“他们也有这个时候。”
　　小雨拉着天素的胳膊，低声道：“姐姐，这可咋办？”
　　一个嗓门大的中年胖女人道：“哎哟哟，这是风水轮流转啊。”胖女人肚子一挺从人群中挤过来，到天素小雨身边问：“这几个人是你们打的？”
　　天素淡淡看了眼，没回答，小雨也不敢作声。

　　胖女人道：“打得好。”
　　她又极其热情地给天素介绍这几个人。
　　勾鼻子的是黄花巷黄财主家的二儿子黄明远，斗鸡眼是明德巷吴秀才家的老九吴凡，搭毛的那个是顺安巷薛员外的长子嫡孙薛鹏，衣服敞开的那个是富源巷的王地主的庶子王志昌，嘴略歪的是太平巷的府衙远房表亲叶涛。这几家也是镇上有名的地痞流氓，仗着自己有些钱财，到处欺负人。

　　小雨摇着天素的胳膊，道：“姐，咱赶紧撤吧。”
　　天素转身，身后竟然有一排持刀莽汉过来。胖女人一个脚底抹油霎时间窜入一旁人群当中。
　　看来这群人不仅仅是地痞流氓这么简单了。堂而皇之持刀杀人，竟也没人管？
　　小雨力气虽大，到底不及这刀子硬。她再度摇着天素的手，示意赶紧溜之大吉。天素拍了拍小雨的手，示意她别怕。
　　哪儿能不怕，她还从没遇见这么多拿刀的呢。

　　受伤的勾鼻子对着那群在地上东倒西歪的打手大吼：“一群没用的饭桶，快起来啊，给老子打，不打死她们今晚就别想吃饭了。”又指着天素，“你这个贱货，今天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勾鼻子拍拍手，刀斧手横劈砍来。

　　天素轻身一跃，将一人手中的刀踢下递给小雨道：“拿好防身。”
　　小雨近来有空闲都在练武功，忙忙接了刀，防身绰绰有余。
　　天素身法极快，避开那些人的刀，将大汉们踢得七零八落。
　　周围都聚集了许多人，都在那指指点点。

　　一个人很小声对旁边一个人说：“这俩姑娘可倒霉了，居然遇上他们，今天怕是难走了……
　　一个提着篮子赶集的老妇人问，“哟哟，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妇人愁眉苦脸：“这几个人可是这镇上最泼皮的无赖，天天调戏良家妇女的，仗着家里有钱，到处害人。两个月前吴村的一个人在客栈吃酒，不小心洒酒到他们身上了，你知道这爷怎么着，让家里仆人赶着几匹马去把人家几亩地的油菜全践踏了，好好的几亩油菜，拿到要收成的时候，愣是一粒都没落着。都不敢去找官府，若去找官府，八成连命都得丢。”
　　一个中年的男子边摇头边叹气：“可不是，连小孩子都唱歌谣骂呢。”

　　斗鸡眼听着这句，一把过来揪住着男子的衣领：“你他妈哪个唱歌骂老子，你倒是说说他们怎么骂老子的，不说老子今天打断你的胯子。”
　　那人吓得直打哆嗦，天素手中丝带飞出，顷刻勒住斗鸡眼脖颈，斗鸡眼连连后退，脖颈上的丝带忽然一松，他猛然摔了个狗吃屎。

　　看热闹的人都笑起来。
　　小雨好奇过来问：“童谣是怎么骂他们的？”
　　中年男子神色发面，嘴里颤巍巍的抖出几个字：“□□一万八千户，东村出了群刘十四。害人精，鬼缠身，谁要是惹了这群人，明天要去找阎王论……”
　　打手们倒地一片。

　　搭毛咬牙切齿一把抓住中年人道：“这话是谁说的，你给老子指出来，你要是指不出来，那就是你说的，老子我可要教你今天认认祖宗了。”
　　小雨被吓得连连后退。

　　那纨绔将中年男子的衣领勒得越发紧，中年面部已经红涨，纨绔依旧一副洋洋得意，丝毫不顾及手里握的是一个人的人命。
　　天素看了一年的外面的世界，有时候不想过问便冷眼旁观，可是今天，这里，她无论如何不能置之不理。
　　她袖子中抛出一根银针，径直扎入那年轻人的手腕中，痛得那纨绔仰天直嚎。

　　周围一群仆人都伤得不轻，知道天素的厉害，拿着棍棒又不敢动，那纨绔大吼：“给老子打呀，愣着干什么。”
　　还没等仆人们出手，天素从一旁大娘的篮子中抓出一把红豆，将周围仆人悉数击倒在地，旁边无一个误伤的。这招倒叫周围那群人拍掌叫好。

　　几个流氓气得青筋暴起，捶胸顿足骂道：“你们这群叫好的，可给老子记住了，改明儿有你好戏。”
　　人群立刻噤若寒蝉。
　　天素取出药瓶，倒了一颗药丸，稍稍用力，药丸已经在手掌中化为粉末，对那几个人撒去，那几个人浑身都感觉酸软无力，跪倒在地。

　　天素道：“记住，我还会再回此地，若是你们胆敢再胡作非为，我须臾取你们几人性命。我就看看你们能横到何时。”
　　天素说毕，示意小雨将刀丢了，带着小雨飞身而去。
　　众人见天素飞起来，忙吓得喊“神仙”，纷纷跪地揖手。
　　“姐，你看他们都跪下了，怕是把咱们当神仙了。”小雨回头看着跪地的人，心头喜悦。

　　飞身落到山腰系马匹处，小雨拿衣袖扇风，道：“姐，为何不将那几人送官府啊？”
　　“此地偏僻，那些人敢当街拿刀，定然是知道此地无人管理，是以如此放肆。”天素喝了水，飞身上马。
　　小雨连连上马：“我们不是快到了么。这里离军营这么近，还治不了这群土匪。”
　　天素摇摇头，打马疾驰：“军营在巴中，离此地还有几日路程，且都是伤兵，本是来养伤的，哪里能顾其他。”
　　“那这些人以后再为恶作乱该怎么办？”

　　天素吐了一口浊气，道：“我刚才给他们下的药，可不是普通的药，三年之内，都会出现身体酸软之症。”
　　作为大夫，她并不想中这手段，只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小雨嘬着嘴，眼睛骨碌直转，道：“姐姐厉害。不过我还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姐姐似乎越发手段狠厉。

　　只是小雨不敢说。
　　天素看看小雨，见她低头，只以为最近赶路，一路太劳顿，她道：“再赶几日就好了的。”
　　小雨连连点头。
　　天素小雨骑马走后，不刻便有人出现在山崖处。
　　身着黑衣的少女，问道：“她囊中的药材都换了么？”
　　一旁两个农夫模样的人道：“都换了。”

　　少女点点头，笑道：“非常好。接下来，便是看好戏的时候了。”
　　身后两男子揖手，少女让他们退下。
　　山风阵阵，少女在山崖上立了许久，喃喃道：“文天素，主人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这般上心过。你有什么好的，值得主人念念不忘？不管主人对你到底是什么心思，我都不会留你。”
　　女子说着，手猛然捶在树上。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在主人回来之前，杀了你。你是医者，我是毒师，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