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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没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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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芒一扎进蒙古包,就一头扑到了床上,把脸死死埋进枕头。
陆藏之紧随其后,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陈芒……”
“滚!”
“……”
陆藏之感到好笑:“你……脸……”
陈芒:“闭嘴!”
陆藏之:“红……了……?”
陈芒当场暴起,一把拽过人领子就给摁床上了,抄起枕头好一通暴抽,那揍得是砰砰响:“红!你再说!你他妈脸没红!你没红!你牛逼!你他妈的!”
陆藏之当然不会还手,只能曲起手臂挡住脸,笑得快死了,于是换来了更猛烈的暴风雨。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啊!怎么有人的害羞这么暴力啊!
“你轻一点,枕头再坏了!”
“妈的!坏了我赔!”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这个时候,门突然又被敲响。
“小伙子们还折腾呐~突发情况,还有十分钟停水了,你们要是洗澡的话,抓紧一起过来吧!”
两人瞬间恢复正型,从行李箱里翻出浴巾和衣物紧赶慢赶跑到小别墅。
“两个男孩子,快快快,别太讲究一块儿洗了吧。”
张老太太催了一路,他们也争分夺秒进了盥洗室,不知道是脑子缺根弦还是太匆忙,陆藏之衣服脱了一半才猛地想起什么,看向陈芒。
陈芒背对着他,刚往上一扒脱掉上衣,露出少年的背。
他们住在一起,也并非没有坦诚相见过,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一……一起洗澡?!
想到水淋下来的样子,陆藏之方寸大乱,上次他没穿衣服都可以心思澄明地抱紧陈芒,这一次给他一百个持重他也做不到啊。
“那个,陈芒,我……”
我们小陆主席还从来没磕巴成这样。
陈芒后知后觉回过头,就见他手忙脚乱地拿衣服:“我……我先不洗了,今天没出汗,我不洗了,你洗吧。”
说完,把门撞上溜了。
灯光充分,陈芒清晰地看到他泛红的脸,于是自己脸上也有点烧。
不可思议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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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心绪不宁,陆藏之比陈芒醒得早一点。他侧躺着,视线越过床头柜,落在熟睡的人脸上。
好乖的小孩。
好乖的小孩。
我的小孩好乖。
好乖的小孩。
陈芒一睁眼,就对上两道炽热目光。
“……”他一掀被子蒙住脑袋,闷声道:“叔叔约的几点的车?”
“他说是下午一点。”陆藏之笑笑,“起床以后,咱俩吃点东西就去骑马。”
“哦……那我先背单词,不然该没时间了。”
“嗯,好。歇一会儿起床吧,我去饭厅拿两个肉夹馍回来。”
……
两匹黑马。
陈芒和陆藏之跟着一位大叔练了一会儿,很快学会了怎么骑。
骑马不难,只要你能抓紧不掉下来,以及肋骨能扛住不熟练所带来的剧烈颠簸,那就算学会了。
“行吗小伙子?真的会了?别摔着了!”
“没问题。”陆藏之说。
这样,大叔才终于松开了牵引绳。
茫茫草原,薄云铺上淡蓝色的天空,长空之下,耳边风声呼啸。马蹄飒踏,骏马奔腾。
陈芒两腿一夹马腹,狠力拽着缰绳彻底纵马狂奔起来,他喜欢撞进风里的感觉,被风裹着,喜欢这样发疯或者说撒野。剧烈的动荡,紧张的冲刺,但凡脱手,就会一头栽下滚出好几米不知道摔成什么吊样,这样想着,心脏也跟着提起来,更加刺激。
这黑马漂亮极了,比陆藏之那匹多一道星斑,肌肉虬结,在规律的紧绷与松弛中充满张力,毛色发亮。陆藏之骑着马就傍在他身侧落后两步,担心他落马,或者发生什么其他意外。
“陆藏之!”
风里传来呼唤。
马蹄踏飞尘土,陆藏之喊道:“什么事!”
“你快一点——到我旁边来!”
陈芒偏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在疾驰中对视。
时间冻结了一瞬。
这场景有些熟悉,像回忆,像预言。
下一秒,陆藏之笑了,一夹马肚子:“驾!”
荒草尽头,两匹黑马肆无忌惮地奔向广阔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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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
行李箱已经打包好,背包也拎上了,两人裹着那身灰白色冲锋衣站在太阳底下,陆藏之正在跟他爸打电话:“不是前天就约好了下午一点的车吗?”
电话里,陆致远耐心解释:“下午一点是拟定的,还没约呢,只约了去的车。我昨天三台手术,确实忘了给你们约今天回来的车。这样吧,你跟弟弟再住一晚上,我现在给你们约明天上午的车。”
“好吧,明天上午几点?”
“待会儿再定,我约好司机告诉你们。”
“行。”
挂了电话,陈芒看他表情不似平常,问:“怎么样?”
“明天上午走。”陆藏之好像在思考什么,“感觉哪儿不正常…… ”
陈芒并没有旁听别人打电话的癖好,所以并不知道陆叔叔说了什么,只道:“先回去吧,张奶奶正好留我们吃晚饭。”
夜里,大蒙古包。
要凭借门口泛黄的光源才能找到路,一进去,长桌上又是一整只烤全羊!金黄油亮,酥香扑鼻,大盘大盘的硬菜挤满桌子,烤肉,青菜,羊汤,还有酒,花瓷酒杯摆满桌沿。
周围坐了一圈热情的大胡子壮汉,也有漂亮姐姐,头发乌黑,亲切地招呼他们:“快来快来!”
两人并排落座,身后张老太太才把门一关:“这回人齐喽!开吃吧!”
一个大叔立马夹了几大块烤羊腿,伸着手递给他俩:“来!羊腿!吃了长力气。”
陆藏之接过,熟练地笑起来:“谢谢叔叔!今天还这么丰盛啊?”
“那当然,给你们送行嘛!”
另一个跟着说:“就是沾个光吃顿好的!”
“对对,你俩多吃点儿,那羊肉肠里填了好多馅儿呢!那包子昨天没吃上吧,尝尝包子!”
……
七上八下地招待过后,几个男人热火朝天聊起天来。陆藏之得以抽出空,关照一下发呆的陈芒,给他夹了块烤羊肉:“在想什么?”
陈芒很认真地思考着,说:“suspect什么意思来着?database的下一个单词,死活没记住。”
“databese数据库,suspect嫌疑人,victim受害者,astronomer天文学家。”陆藏之干脆把最后一组词都背给了他。
“哦,对。谢谢。”
这么一来,陈芒才终于肯塌下心来吃了口肉,油光金黄,焦香四溢。
这时候,忽然有大叔叫他们:“小孩儿!”
两人看过去,就见他笑着问:“你俩多大啦?”
这种场合里,青春期的男生最不喜欢被看扁成小男孩,陆藏之当场谎报:“十八。”
“呦!太好了。”大叔高兴地指指桌子中间那壶酒:“给他俩倒上,咱们干一个!”
“好,干一个!”马上有人附和。
都高高兴兴的,而且喝杯酒而已,有什么好推辞的,陆藏之就应下了,陈芒也没有意见。
透明澄澈的酒液倒入杯中,全桌举杯欢庆,起身祝福!
“干杯!”
“干杯!!”
“祝咱们两个小年轻,学业有成!”
“学业有成!一马当先!”
“谢谢,谢谢。”陈芒盯着手中的酒杯,面对投过来的火热视线无所适从。
陆藏之笑着举杯:“谢谢!祝大家身体健□□意红火!”
“好!”
“好!!”
“身体健□□意红火。”陈芒见大家开始喝,终于结束了碰杯流程,自己也一饮而尽。
明明嗅起来清香的奶酒,入喉却辛辣呛人,从舌尖到胃里都烧得发麻。
他以前没喝过酒,一方面深谙未成年禁止饮酒这个规定,另一方面,他可不想自己像陈骏那样把钱花在嗜酒上。不过他对喝酒本身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的某位女性朋友就经常喝多了乱发朋友圈。
交谈声此起彼伏。
“你能喝酒么?”陆藏之凑到他身侧,低声说:“我记得你没有酒精过敏。”
陈芒点点头。
“那就好。”陆藏之又给他夹了块肉,“多吃一点,不然伤胃。”
陈芒又点点头,说:“你会喝酒?”
“唔,不会。”陆藏之坦率地承认,“但是出来玩就要开心嘛。都到草原了,尝尝蒙古酒也好。”
陈芒并不擅长跟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于是自顾自默默进食,不时盯着陆藏之的侧脸,看他言笑晏晏。一派热闹气氛。
“无所谓!反正钱到手啦,计较那个干嘛!”
“哈哈!也对,来,哥,咱俩再干一个!”
“来来来一起一起!”
“俩小年轻儿,十八啦该练练酒量啦,走一个!”
“来来来来!”
陆藏之只好起身,给自己和陈芒各倒一杯:“行!来!”一举,仰头就干。
“啧嘿!够男人。”大叔也干了,“在哪儿上学呢小伙子?”
陆藏之:“北京。”
大叔:“呦,大学?高中?”
陆藏之张嘴就来:“大一了。”
陈芒:??
“行,大学生!有文化。”大叔朝他笑。
另一个大叔说:“真不像上大学的,这脸可太年轻了。”
立马别人告诉他:“哎呀,人家刚说完他十八。”
“哦哦哦,那是小!”他问陆藏之,“读哪个大学呢?成绩特好吧!看着就聪明。”
“没有没有。”陆藏之笑着摆手,“北体,就一打篮球的。”
陈芒:????
陆藏之分给他一个眼神: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大叔:“北体也了不起啊!那可不好考。旁边的小伙子呢?也是北体的吧?就是有点儿瘦呢,还得再练练。”
陈芒面不改色:“哦,没有,我在人民大学学法。我俩高中同学。”
另一个大叔:“我就说嘛!”
大叔:“真感情那还得是高中同学。来!我给你俩干一个!”
“一起一起!”
“都干都干!”
“别愣着了,倒酒吧小伙子!”
就这么着,俩人又陪着喝了一遭。
兴起时的饮酒无非图个热闹,越热闹越好。陆藏之不是扫兴的人,陪了一杯又一杯,一开始陈芒还会一起,后面就默默拒绝了。
“嗨呀,又不是小姑娘!喝多了怕什么的!”大叔朝他们大笑。
陆藏之也笑笑,替陈芒说道:“他可不能喝多了,咱们法学系的好学生,晚上回去还要学到后半夜呢。大哥,咱们喝,不带他。我体校的不用学。”
“哈哈哈哈哈好!咱俩走一个,让好学生回去好好学习。”
大叔给他倒了酒,他举杯,仰头,辛辣入喉,目光却斜睨向静坐的少年,垂着眸子,脸上还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酒精代谢有一会儿了,陈芒大概醉了吧,他想。那就别喝了,伤身体。至于他自己倒无所谓,陆藏之对自己的肾功能很有自信,以及——他心里有数,今天不会允许自己喝醉的。
他和陈芒即便是两个人,那也算孤身在外,岁数加起来没人家一只鞋码大,要是再宿醉了,哪怕没失去行动能力,面对一众成年男子,自保也难。
西边还有一座小楼不公开,那里不知道真是私人住处还是有什么别的勾当,他和陈芒这么两具年轻健康的身体,随便活剖两颗肾就三四百万……要是再狠一点,心肝脾肺哪个不能剖?不沾人命,沾毒也说不定。
他可做不到陈芒那样单纯又善良,人心本就如此丑陋。
人类,本就不值得信任,不值得被期待。
陆藏之仍旧同满桌亲切的人们笑着说话、喝酒,喉中甘苦。
烤羊香极了,酥皮流油,包裹的羊肉鲜嫩可口。他眼皮一撩,看见陈芒出去一趟然后拎了桶橙汁回来,安安静静给他倒满。
大脑皮层不断给出微醺的信号,但这一刻,陆藏之却忽然想就这么一直喝,喝到醉。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明知喝酒伤身还是要买醉。
看着少年温和的眉目,总是抿着的唇。
如果没有理智,他就可以亲上去了吧。
陈芒:“看他妈什么看。”
陆藏之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垂,笑了。
看你什么时候不这么嘴硬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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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陆藏之的确没再喝酒,一直到结束都只喝了陈芒带来的橙汁。
寒夜里,血液却是热的。回蒙古包那几步路,一片漆黑,陆藏之傍在陈芒的身侧,略略落后于他,反复描摹他的侧脸和肩颈,没忍住主动牵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也是热的。
明显,陈芒没什么生机的唇角抿了一下,好像在克制什么悸动。
没有什么比这样理所当然地牵着他更美好了,陆藏之更放肆了一点,十指相扣,指缝扣进指缝。
这是第一次。
好像这样,他们的心就彻底靠在了一起。
他笑起来,酗酒过后的声音带着磁性:“那天你要和我说什么?我可还一直等着你问我呢。”
“什么?”陈芒看向他。
陆藏之慢悠悠地走着,说:“元旦联欢,在后台,你抓着我的手,和我说……有问题要问我。”
闻言,陈芒一下把脸扭过去:“……没什么要问的!”
“真的?”
“真的。”
前面就是他们住的蒙古包,陈芒挣开他,紧跑两步推门进去。下一秒,咣!一声,追上来的陆藏之反手拍上门,拽着他猛地翻身掼在门板上!一瞬间爆发出强烈的雄性荷尔蒙。
他掐着他的手摁在门上,逼近,另一手则仍旧抓着他的肩膀。
陈芒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灯还没开,四目相对,眼中都是湿漉漉的醉意,陆藏之还因为发力微微喘着气。
他从来没有对他做出过如此剧烈的动作,这是陈芒第一次完全见识到面前人的压迫感。
是的,陆藏之本来就是一个强悍的人,只不过总表现得随性而已,尤其是……对他。
这距离太近了,黑暗中,他盯着陆藏之极富侵略性的眉骨,下面一对桃花眼里水波明灭,威胁着压迫着摧垮了陈芒心里那座城池。陈芒心跳快得要命,完全没察觉自己连呼吸都重了。
而陆藏之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又逼近几厘米,哑声问:“真的……没有话要和我说么?”
鸦羽一样的睫毛眨了又眨,陈芒被陆藏之的气场逼得手脚发软,他就这么被他压在门上,片刻后,轻声说:“没有。”
那两个字过于轻,以至于尾音都被心跳撞得发颤。
“……好。”陆藏之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仍旧热切地注视着陈芒。
上天啊,我好像爱上了一个嘴硬又害羞的人。
他松开陈芒的肩膀,转而抚上了他的面庞,拇指的摩挲里带着满到溢出来的亲昵。
陈芒下意识要拿开他的手,等真的握上去以后,又马上因为过电一样的肌肤接触而松开,选择放弃。
他看见陆藏之目光下移一寸,眼神微变,然后舔了一下唇缝。
他们这个距离,说是呼吸交缠也不为过。
陆藏之问:“你喝醉了么?”
“没有。”陈芒回答。
“我还以为……你刚才在饭桌上喝醉了,所以不跟大家喝酒。”
陈芒平静地说:“只是保存理智,避免发生意外而已。如果你喝醉了,还有我。”
如果你喝醉了,还有我。
陆藏之一怔,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毕竟像他这么单纯善良……喔,对,他只是单纯,不是傻。
这种叫人依靠的语气……是啊,他才不是什么小孩子,一个人挣钱,一个人长大。
不过总的来说……你没醉,挺可惜的。当然,我也没醉,这更可惜。
陆藏之叹了口气。“放心吧,我没喝醉。不会出意外的。”
他垂下眸子,彻底松开了对陈芒的钳制,泄了力,低头抵在人肩膀,语气也软下来:“陈芒……”
柔软的发丝扫过颈侧,陈芒喉结一滚。“嗯。”
“你喝醉过吗?”
“没有。我不喝酒。”
“哦。”
“陈芒……”
“嗯。”
“你初中成绩特别好吧。”
“还可以。”
“最高呢?年级排名。”
“不记得了。前十?前五?”
“哦……”
“陈芒。”
“嗯。”
“你学习这么好,有没有很多人喜欢你?”
“…………她们不敢接近我的。”
“那你早恋过么?”
“…………………………”
你说呢?
“嗯?”
“当然没有。”
但是现在可能,是在早恋了。
陆藏之没头没尾地问了很多问题,陈芒都一一回答。
最后,陆藏之抬起头,用下巴蹭蹭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陈芒。”
“嗯。”
“可不可以抱着我。”
音质低哑。
空气安静片刻,只剩两人的呼吸声。下一秒,少年双手环住了他的腰。他心头一动,猛地把人按进怀里,珍视地拥着,抱着,与他胸膛紧贴,心跳同频,不肯放手。
陈芒不熟练地环着他的腰、背,对这汹涌的情绪感到些许茫然,却本能地去接收和释放。黑暗剥夺了视线,其他感官就格外灵敏,他触摸着健康的肌理,听到了呼吸,听到了心跳,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洗衣粉味,和自己衣服上的一样,又不同。
不同之处,是荷尔蒙才能形容。
这一次的拥抱,没有安慰,没有安抚,没有附带一切外加条件,那就……
只剩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