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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第一百六十三章 闻旧事珺珵黯神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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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日,漳州知府贾锡年终于到达长安。他到长安第一件事便是打听漳州那位钦差大臣回来了没。
陈敬之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回来第二日便被封了刑部尚书。今回长安半个月,已将刑部的陈年旧账和户部的钱粮鱼册全部重修。
陈敬之一心投入到政务之中,不为其他,只为躲李珺珵。
而明月公主和柳文暄都交代,暂时不要和李珺珵说天素的事。
李珺珵委实是有些锲而不舍的劲儿在身上,每天都来户部看他。这会子,他终于等到陈敬之上交了各类账册,让随侍驾马车等在户部门口。
陈敬之好容易听随侍说马车离去,他才出来。哪知,他一出来便看见秦王殿下从户部门口的石狮子后冒出来,他要退已来不及。
躲过了初一,也躲过了十五,奈何没躲过十八……
李珺珵不由分说亲自将他押上了马车。
"你三月初一回的长安,上巳节都没休息,前脚在忙刑部的事,后边一直在帮户部整理文书。一向风流潇洒的陈大人,几时这般耐得住性子了?哦,我想起来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而今崔白说要把他女儿嫁给你,你可是赚大了。"李珺珵故意调侃他。
陈敬之本是为了躲李珺珵才在户部待着不回去的,哪知崔白这老头,一百二十斤的身体,就有一百一十九斤心眼子,见江皓辰手脚可能一直好不了,他便立即调整目标,当着各部堂官的面向陈敬之提亲。
陈敬之也知道崔琼枝是名满长安的才女,且性子烈,等闲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他少年有风流之名,还被那崔琼枝写诗奚落过,说什么"风流才子世无双,玉珩美名天下扬。蜂蝶徘徊莺燕舞,折花惹得满衣香。"暗指他卧花眠柳,行为不检点。
这会子崔白这么一提,长安城里的好事者都议论纷纷,说什么崔琼枝写了无数爱慕陈敬之地诗,陈敬之亦心有戚戚,自字玉珩,就是为了对崔琼枝的琼字。
于是,原本在户部磨蹭的陈敬之只得快速整理完账册,赶紧走人,不打算和崔白打交道了。
这才逃离户部的苦海,李珺珵就逮人来了。
陈敬之凝固在脸上的笑,渐渐成了苦脸。二人上了马车,陈敬之求饶道:"殿下日日忙于政务,怎的有心来看臣下?"
马车一路逶迤向宫中而去。路上人见了,不时向马车行礼。
李珺珵继续火上浇油道:"崔大人今日上早朝还提了赐婚之事。是要父皇与他女儿赐婚的意思,你虽当面拒绝了,但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安能配得上你的,要么未出阁的灵璇,不过她身份你未必能接受,再就是乔家婉妍,长公主家的思颖,子弢的妹妹若梅,再就是崔琼枝了。你现在是二品的尚书,父亲又是上将军,等闲的人可真配不上你。你是怎么想的?"
陈敬之一脸嫌弃,往后仰躺着假寐。李珺珵伸脚过去将他踢醒,直接把他拉到神龙殿。
陈敬之不耐烦道:"李珺珵你是不是真的很闲?"
"你若是一回长安就在我这儿待着,就没崔大人那档子事了。你知不知道,长安的好事者将你和崔琼枝的诗文集作了一个合订本,名作《钟情雅集》。"李珺珵说着,从书架上抽出那本新买的诗文集,递给陈敬之。
陈敬之不翻还好,一翻开,顿感头痛。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怎么什么事都来烦他?好事者将他的诗一首,崔琼枝的诗一首,都是找相近的内容过放在一起,算作唱和之作。
譬如,他的一首"一悟生平万事空,人间悲喜尽从容。留名青史身后事,去往只落笑谈中。"下边便是崔琼枝的"相思入梦梦亦空,谁为春光惜残容。荼蘼花开缘底事,只恐相逢是梦中。"
陈敬之从头翻到尾,百十来首,首首步韵。都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么一编排,哪怕是内行看了,都要感叹一句,真是一本钟情集呢。好一个儿女情长,他嫌弃地将集子塞回李珺珵的书架,转身窝进茶几前的藤椅里。
李珺珵见窝在椅子里的陈敬之焦头烂额,又拿过来另外一本《珠联璧合》的话本子,凑近道:"这几本集子这几日卖得可好了,茶馆酒楼的歌子都在唱呢。"
陈敬之草草翻开话本,主要人物一个叫楚玉珩,一个叫沈飞琼。原本是两个品阶较高的神仙,这楚神仙因太过风流调戏仙子被贬下凡间,被调戏的仙子气不过,跟来人间要惩罚他。而凡间的故事全是编排他和崔琼枝的……他气呼呼将那集子一合,往桌上一丢,咬牙切齿道:"这几本书是谁编的,我这就把他抓回刑部,他竟然连刑部尚书的钱也敢挣?"
李珺珵摊手,亦坐回主位,自顾自泡茶道:"是你先前印集子时与书商的契约写好了,初次刊印集子七三分成,后续书商有权在不改动诗词的情况下可就集子增减选印,原作之主将无权干涉。至于那话本子,又没指名道姓……"
李珺珵喝了一口茶,便将压在镇尺下的条款递给他。
陈敬之瞅了一眼,拿都不想拿,甚至有点绝望。他喃喃道:"我当初就不该去印什么集子。"
"那别人把你的诗摘抄去装作自己的,你倒是更没折了,你可记住,你是要名垂青史的。"李珺珵悠哉悠哉喝着茶。
陈敬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敲了两下桌子示意李珺珵给自己倒茶。
李珺珵也就给他斟茶,十分客气。
陈敬之心道,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过李珺珵只是失忆,他还是那个聪明的家伙,且日日去户部蹲点,他真的无计可施。
难道真的要跟他坦白天素的事吗?
陈敬之用杯盖轻轻捋着杯盏中浮起的茶叶,对着杯中倒影,竟有些无措。随后,他将茶一饮而尽。
两人沉默良久。
夕阳余晖饶过书架,参差不齐的光线照在二人脸上。李珺珵已收敛了笑意,正色问陈敬之:"你真不打算告诉我文天素之事吗?"他起身从另外一边抽过卷轴,递给陈敬之道:"我这几日已将画卷上道血污清理干净。"
陈敬之打开画轴,画面被清得十分干净。看着画中笑意淡然道天素,眼睛不由得一湿。
李珺珵嘴唇微抿,这大概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想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问:"你喜欢天素,是吗?"
陈敬之撇了撇嘴,嫌弃地看着李珺珵道:"你忘了她便忘了,扯我做什么?"
"那你为何不愿意为我讲她的故事?为何,所有人都要避着在我面前提她?"李珺珵皱眉,"我之前一直猜测,你们不愿意跟我讲,或许也是涉及到一些感情纠葛。"
陈敬之正色看着李珺珵,神情十分严肃,沉声道:"没有人能牵扯进你们的感情,可是李珺珵,你当真能坦然听这个故事吗?"
他说的时候,眼眶已有些红。
"该我承担的事,终究是要承担的。"李珺珵声音很淡,神情平静。"我彻底失去记忆,对往事一无所知,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受刺激一直尽量保护我,可我总该有自己的担当,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陈敬之先讲了李珺珵之前的情形,说他从文暄处得知,他就是因为受不了天素不在的事实才导致失忆的。
李珺珵站在窗前,看着远方,神龙殿后的梨花园花已尽谢,只留葱茏的绿叶,在夕阳照耀下,蓊蓊郁郁。蜂蝶漫无目的飞舞着,不知来处,不问归途。
此时的他,若是也能如此不问来去,或许也能过得十分潇洒。
他淡然道:"我已从李承琪处听到过许多事,也刻意与他透露画轴之事,和梦里那个喊我"珵哥哥"的身影。哪知李承琪这般耐不住性子,就让思颖穿着同样的衣衫,意图偷天换日。"
陈敬之自顾自斟茶,赞许道:"你有自己的判断,我们很欣慰。其实,你除了失忆,性格变化很大以外,内在还是原来的你,包括想问题的方式,解决问题的方法。都还是曾经那个李珺珵。你躺了快一年,大家能看到这样的你,已经非常欣慰了。你知道,他们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吗?"
若是李珺珵再受刺激,所有人的心血都将功亏一篑。是以,对于旧事,尤其是与天素相关的旧事,大家能避则避。陈敬之再清楚不过这点。
李珺珵过居高临下看着坐在藤椅离的陈敬之,道:"你们维护我,便刻意避开不说,可有心人却总是找这样那样的机会试探我,让我毫无防备,亦无从反击。也许,你们怕我再受刺激,会导致大家心血白费,可你们可曾想过,天素,那个为我失去生命的女孩,就因为我的娇贵,她连被人惦记的机会都要夺走?你不觉得,这对天素来说,太过残忍。"
陈敬之眼角有泪滑落。
他说:"好,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将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颤抖的声音从他喉咙间发出。
茶炉中的火炎变成淡淡的青色,茶壶里升腾的热气也消停些许。
夜幕降临,宫中各处都上了灯火,内监送过茶点退下后,神龙殿内便是一片寂静。
烛火之下,李珺珵和陈敬之对坐,承瑜和承瑾回来时,被李珺珵赶走。他二人知李珺珵一直找陈敬之,又怕出岔子,便忙去喊柳文暄和明月过来。
最后,柳文暄和明月过来时,李珺珵道:"你们若是想听,便坐下听吧。"
承瑜和承瑾坐在大殿外的廊檐下看月色,灵珠过来时,被他二人拦下。
屋内,柳文暄亦问李珺珵:"你真的准备好,去了解所有的过去了吗?"
李珺珵确定地点头。
于是,陈敬之从他知道的故事开始讲起:永宁元年,楚睿卿赴考过三峡……
永宁三年科举,楚睿卿一甲第一名,赐状元,柳崇杰一甲第二名,赐榜眼,陈仪一甲第三名,赐探花。
永宁三年秋,皇帝封蓝家长姐为皇后,二姐为贵妃。同年,楚睿卿与蓝彤成婚。
永宁七年八月十五,明月李珺珵出生。
永宁八年六月二十九,天曦出生。
……
永宁十三年,冬月十三,皇后死,尚书夫人受牵连,亦死。楚家遭人陷害,被抄家,楚母自尽,楚睿卿得知夫人死,发疯,杀了许多人,被下狱。
永宁十四年秋,皇上亲自送楚睿卿和天曦离开长安。
永宁十五年,参加科举的士子们准备在殿试时一同为楚家翻案,不料贡所发生了火灾,所有士子都被活活烧死。
永宁十六年重开科举,孔怀璋一甲头名,赐状元。时年十七。
永宁十九年江皓辰中状元,时年十六。
永宁二十年,荆江洪灾,江皓辰为钦差出使荆州,被暗杀,为神医所救。
永宁二十二年,秦王春猎被围杀,一直逃到夔州与荆州交界处的雨霖岭,为神医所救,保住了性命。
神医为了护秦王安全,送秦王回长安,奈何返回途中遭歹人暗算,中毒而亡。
永宁二十三年,秦王从西疆赶回来参加明月公主婚典,被歹人追杀至雨霖岭,为神医之女所救。
神医之女为护送秦王顺利归长安,一路与歹人厮杀,一直到金州之战,因反复中毒,被乱箭射死于金州城下。
陈敬之一直讲到半夜,关于金州之战,他参与过,所以金州的惨烈,他讲得十分详细,包括天素身上中了多少只箭,跪在风雪里,挡在灵珠公主跟前,不肯倒下。最后生生用自己最后一口气,护住了灵珠公主。殒命于金州城下……
听到这里时,明月已声泪俱下,晕倒在柳文暄怀里。柳文暄抱明月先回了明月阁。
承瑜见文暄出来,忙问是何情形。
柳文暄只说,他没事,你们进去吧。几个这才入内,正听到天素之死的那一段。
万箭穿心,死在灵珠跟前。灵珠步子一顿,心口忽然紧缩着,眼前是漫天大雪,是天素姐姐跪在她身前,白玉箫哥哥跪在她身后,两个人,用命护着她。
承瑜是亲历者,他知道文天素死状之惨烈。承瑾见灵珠脸色惨白,拉着她道:“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灵珠仿佛失去了意识,被承瑾送回公主院。
陈敬之见承瑜过来,并未直说天素就是楚天曦,只说:"你从西疆回来后,承瑜去接你时一道遭遇袭击,从雨霖岭到金州,你和天素所有的事迹,他最清楚不过。
承瑜眼眶微红,他便也从遭遇杀手开始,一直到在雨霖岭遇到文天素开始说起。
天素为了救他们,一次次耽搁给自己解毒的时机,加之思颖从中作梗,与外人勾结,让李珺珵和天素反复中毒……
其实即便没有金州城的万箭穿心,天素的身体也是撑不住的。可她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护住了灵珠,死在了金州城楼之下……
承瑜讲完所有他们在一起的那些经历之后,声音已经哽咽。泪水在脸上划出无数痕迹,他嘴唇颤抖着,喉咙哽结着,道:"我从最开始一直误解她,但她最后还是不计前嫌为我救治伤痛,在那一刻起,我知道我虽身为男儿,胸襟却是不如她。从那时,我也觉得,抛去门第之见,她也是世界上与你最佳匹配之人。"
陈敬之任凭眼泪滴落,无不遗憾,无不惋惜。
李珺珵一直望着窗外,泪水一滴滴落在衣襟,落在手上,他也不去擦拭。
流下的是泪水,留不住的,是那个人。那个即便是他失忆,也会在梦中不能忘却的人。
被风吹动的烛火恍恍惚惚,照着一个真实又惨痛的世界。他伸手抚摸了画轴上的人脸,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尔后,他手握成拳,喉结处上下艰难哽结着。
曾几何时,他以为他可以轻装上阵,治好李承琪又如何,他宁愿要一个公平的机会,和李承琪再斗一次。
柳文暄之前还劝他,要三思而后行,实在暗示他,不要与李承琪走得太近。
李珺珵不禁摇头,心中有悔恨,他们都可以重新开始,哪怕是对手,是敌人,他想要一个公平的开始。可逝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公平可言,他之所以潇洒,是无数人在背后撑着他,他才能如此自在。
陈敬之也不劝他,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再怎么听别人讲述,再怎么共情,那种真正的挫皮削骨之痛,他已无法再体会。
痛不在身,亦不在心,只有空白的恨和空寂的悔。那些,远远构不成一个完整的灵魂。
若是他有关于天素的记忆,或许还是和先前一样,不是疯便成魔。这样一想,失忆,也是他的身体对他最大的保护。
忘了就忘了罢,其实有时候记得许多仇恨,心底太过沉重,人生反而无趣。
如今的李珺珵,他想做什么,就让他按照自己的心,不去承载那么多,去真正为自己活一回吧。
陈敬之想到这里,不禁释然。
一直到天明,烛台上的蜡烛已矮进铜台里,承瑾红着眼端茶过来给沉默良久的二人,陈敬之才开口说话:"我该上早朝了。"
李珺珵并未如先前那般,只是,他眼中的泪未干,手中紧紧握着天素留下的那块玉珏,不肯松开。
心底无尽的沉重,拉着人往无间地狱下坠,仿佛连人的呼吸,都要遏制。
忽而,李珺珵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呛出来,惊得承瑜承瑾忙忙扶过来。
他推开他们,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低声道:“我没事。”
承瑾给李珺珵把脉,确定他无事,才放心。
承瑜坐在案前,见李珺珵无事,心头反而更莫名的有种失落和压抑。
那是一段谁都不愿回想的旧事。那也是曾经的李珺珵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个人,而今,李珺珵虽为故事里的人难过,可文天素曾经与他相濡以沫的情形,敬之反而不如他了解的多。是以,从雨霖岭到金州城,一路见证了李珺珵和天素事迹的承瑜,在得知李珺珵确实彻彻底底把天素忘得一干二净之中,心中反而是悲凉。
他曾经失去的半条命,已彻底死亡,消失在李珺珵过去的记忆里。
文暄说过,李珺珵此生,恐怕都难恢复记忆里。
早朝过后,听闻李珺珵吐血都柳文暄过来看李珺珵,见人无事,只说了句:"累了就先去休息。"
李珺珵对着画卷发呆,他并不觉得累,更多的,是心中如沙漠一般,想不起关于天素的任何片段,想不起她的容颜。恰似梦中,看到她的背影,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她的衣角。
他默默对着画轴,这一看,便是一日。
滴水未进。
陈敬之本要进宫看看李珺珵,哪知,偏不巧贾锡年那个杀才到陈府拜访,非要见他,他本就心情极差,加之一宿未睡,直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贾锡年倒也是个实诚的,带了许多东西来陈府赔罪请安。
陈敬之并不知,贾锡年带着铃木,是要给他转告东瀛的消息。
在陈府客厅等了许久,贾锡年心头一直惴惴不安,他觉得,在漳州强留陈敬之为女婿确实有点过分。不过,陈敬之既然无事,赔礼道个歉,这条命应该能保住,何况,他还有他妹妹的消息呢。
陈府随侍将贾锡年拦在陈府外,呵斥道:“我们家大人昨夜劳累了一宿,今日又处理了一日的政务,眼下已歇下了,大人吩咐,有任何事明日再说。”
贾锡年等到二更天,陈府依旧无人来,他只得回驿馆。
他向铃木道:“当时我在漳州强招陈大人为婿,确实有点过火了。无碍,你如今到了长安,这里安全得很,陈大人不理我,我们可以直接找秦王殿下。你这几日就扮作我的随侍跟在我左右就是了。”
铃木应是。
马车回到驿馆,贾锡年方推开门,一道黑影闪过,冷刀直取他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他连惊叫都未来得及。
铃木是武将,他反应迅速,与那杀手厮杀起来。驿馆值守的侍卫立即围拢过来。
外间巡城的乔卓然听到动静,立即赶过来。
乔卓然飞身上前与蒙面杀手打起来,两厢交战激烈。铃木与乔卓然二人联手,都不能将黑衣蒙面人拿下。
柳文暄刚从柳府出来,听见打斗之声,立即过来,与那黑面厮杀在一起。
那黑面见不是对手,撒出一把药粉,便脱身飞走了。
柳文暄担心宫中情况,交代乔卓然通传三司过来,急忙入宫。
此案唯一的人证,是铃木。
孔怀璋审到要紧的消息,也不管时辰,连夜将李珺珵也喊来大理寺地牢。谁也不见的陈敬之因半夜出了人命,且又是从陈府回去后被人所杀,一切教人措手不及。
天一亮,三司堂官便在大理寺会审了此事,李珺珵也过来监理此案。
最后,除了那会使用毒药的杀手,什么线索也没落下。
其实所有人已把目光放在李承琪和萧风几人身上。李承琪提拔上来的几个,楚天朗上个月已自请去了西疆,忠顺侯萧风更是求仙问道,根本不过问政事。
而今,李承琪刚刚恢复,便杀了一个欲讨好陈敬之的四品知府。这是在打众人的脸呢。
铃木被收押在大理寺。他告诉李珺珵,这个杀手,是个东瀛忍者。
柳文暄诧异:“为何与此人交手,全然看不出忍术。”
铃木告诉李珺珵他关于东瀛的近况,说了藤原下的绝杀令,最后他才说被人所救之事。铃木说:"东瀛谣传藤原要娶的,是秦王殿下的妃子,陈大人的妹妹。"
陈敬之神色一震,整个人僵住。柳文暄扶着陈敬之。
李珺珵捉住陈敬之胳膊问:"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陈敬之在无确定的消息之前,实在不敢假设。
李珺珵见陈敬之神色慌乱,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陈敬之拉着李珺珵和柳文暄上了马车,去到郊外一处无人的地方,向李珺珵道:"永宁二十三年冬月十六,我们几个亲自为天素下的葬。可下葬后的第三日,你当时刨开坟墓昏厥过去,我们发现坟墓被人挖过,打开看时,才发现棺材里的人化成了一滩血污。我们本以为这是天素中毒才会腐烂,但我们发现天素身上的佩玉和陪葬的剑,即你的引云剑,都不在棺中,是以,我怀疑,天素有可能活着。后来,我确定,天素的弟弟天朗,那天朗也想起了往事过来漳州找我,去年腊月,他与我会面之后,立即去了东瀛。先前文暄让我回长安,我之所以没起身,便是在等天朗的消息。"
李珺珵捉着陈敬之道手臂,有些焦急问道:"她有可能活着是吗?"
从前,他们很少见李珺珵这般焦急的神色。
尽管柳文暄从明月处听过几回这个消息,不过,天素停灵三日,再怎么样的医术,都不可能令人起死回生。天素又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陈敬之是懂医术之人,这点不可能不清楚。即便天素的尸体被盗走,人也不可能还在世。
期望天素活着,是个太不切实际的幻想。
陈敬之慌乱无措:"我也只是推测,而今这消息,还无从确定。正月初我便寄信给一个信得过的商人朋友,让他去一趟东瀛打听天朗的下落。”
柳文暄没发话。他不忍心打破这个梦,在他心底,更怀疑,藤原故意设这个局,引诱他们上钩。
陈敬之问柳文暄:“文暄,你觉得天素还活着吗?”
柳文暄只是冷静道:“我也希望她活着,只是,我也希望你们保持理智。天素停灵三日,你是一直守着的,你也懂医术。我来时天素已经下葬,我并不知她具体情形。我唯一担心的,是藤原利用你这一点心思制造一个假象,届时弄一个与天素长相相同的人来对付李珺珵,我们又当如何?”
陈敬之摇头,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柳树上。
柳文暄为了不打击他们,又道:“自明月说了这事之后,我查阅了所有医典,也看完先前天素留的那一本《古今医典》,上头确有关于假死药、活死人、毒人的记载。”
陈敬之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柳文暄的胳膊,连连点头。
柳文暄继续道:“不过医典中说,那些只是古人的推测,世间从未有人成功过。承瑜说天素去世之前曾为了救李珺珵中了无数毒,我也排除她一直反复用毒续命之后,成为毒人之身,那么假死药真的存在吗?你们两个都是精通医术的人,李珺珵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敬之与我一样看过医典,都知道,那些东西同时存在,几乎不可能。何况,典籍中假死药只能维持一日假死症状,当时你不是也担心天素是假死,才停灵三日下的葬吗?”
陈敬之蓦然松开柳文暄的胳膊,眼角的泪水滑落,顺着树干矮身坐在草地上,他喃喃道:“你总是这样冷静又残忍,可我心底有种感觉,感觉天素还活着。如果天素不在,天朗早就该回中原了。”
李珺珵看着远处,飞鸟从天际划过。
夕阳低垂,群岚无声。烟云缥缈间,让人世更加寂静。
柳文暄道:“先回城吧。”
三人一路无话,径自回到陈府。正说话间,一只白鸽飞来,陈敬之匆匆取下那鸽子腿上的信筒,打开一看,手在颤抖,信是虞信从东瀛寄回的。
李珺珵抢过来看,上写着:"藤原所娶之人,东瀛皆传为秦王妃,不知是否兄所寻之人,婚期三月十五、六两日,东瀛动荡,兄当早做安排。"
三月十五,今已三月二十一……
李珺珵将纸条递给柳文暄,顾不得许多,转身冲出去。
柳文暄追上去抓住李珺珵道:"你要做什么?"
"我去东瀛。"李珺珵眼中有泪,哽咽道:“我要去救她,”
柳文暄此时也不能平静,他眼中亦有泪,鼻尖泛红,道:“你若要去东瀛,我跟你一起去。”
陈敬之道:“文暄,长安少不了你,我觉得还是我去最合适。”
李珺珵道:“我要亲自去。”
柳文暄终究是理智的,他道:"你要冷静,你是□□的秦王,你以什么名义去东瀛呢?天朗托铃木带的信比这封信早了近一个月。若是天素还活着,他在东瀛绝不会任藤原奸计得逞。我猜测,他们定然会借机会逃走。眼下还不知什么情况。我们需要做的是先调兵至东海,借着由头去东瀛接应他们才是。这事由我来安排吧。"
陈敬之道:“你马上就要考科举,天素这事耽搁不得,还是我去最为合适。”
柳文暄道:“与天素的安危比起来,科考真的那么重要吗?”
陈敬之含着泪笑道:“你当初当着众士子的面意气昂扬怎么说的,要以身作则,打破世家恩荫的旧制。这几年你不受要职,只领闲散的职位,还不是在坚守当初的诺言。长安城谁不知道你才华在我之上,先前你藏锋,我们都不知道你身手,也就罢了。而今,你与李珺珵并称长安日月双星,反倒让当初捡便宜得状元的我,愧疚至今。柳文暄,你考科举是为了当官吗?你是为了天下士子,树立一个公平公正个楷模。是以,这科举,你无论如何都得去。”
柳文暄抿唇不语。
李珺珵正要说什么,陈敬之道:“还是按照我最先安排的,让卓然先去最合适,后续我再过去。他妹妹在东瀛,他有实打实的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