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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   这是董扬佑第一次看参与农村办丧事,当天晚上无数人穿着白布出现在家门口,走进去后都在牌子前跪着,三个响头是一个比一个响,女生分成一队,男生分成一队,孙珠胜站在家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的亲戚,平静的面庞下,内心是极度的不安,守夜到现在已经凌晨,父母在里面跪着,而她只想在外面喘口气。

      旁边大路白色帐篷下搭建的东西越来越多,准备的食材早已全都清洗好放在台面,泡沫箱里一块大白布把满头和箱子隔绝,起到保温作用。

      孙珠胜揉着通红的眼睛,没觉得特别累,但还是睡不着,脑袋靠在董扬佑肩膀上,从来不会有的行为,今天却寻找到了安慰。

      “累了就休息,不要强撑着,明天还要把人送到地里。”董扬佑通过老人们的聊天知道明天一早的流程,从家出发敲锣打鼓到下葬地,一路上都需要哭声,每走几步路就要换个人哭,这一路大家都要从头哭到尾。

      孙珠胜坐直后又托着下巴,目光放在前面的泥土地,下了场雨能够闻到生火后的潮湿味道,“我知道,可是一点儿都不想睡,我想起爷爷之前说的话,还有做的事情,全都是他的脸和声音。”

      从小到大孙珠胜从爷爷这里没有学到别的,只有性格上的倔强和坚强学到了,而她一直记得爷爷答应的事情,可惜的是从来没有做到。

      “应该是七八岁的时候,爷爷带着我从家里去集市,好几公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我又小,不大愿意走那么久,所以走走停停地跟在爷爷后面,他说,没有什么事情做不成,要是想去集市买鸡腿,就要自己走过去。”

      “我当时说家里有车为什么不能开车去,那是还不懂得那么多事情,奶奶骑着三轮车是县里卖东西,爷爷要自己走路去给集市小饭店打工,只有我一个人他不放心,就带着我有了这个历练。”

      “爷爷那时候才五十来岁,没有什么白头发,和现在满是白头差别可大了,黑发的时候就是个中年人,精神气十足,出去很多人都说他年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白头发冒出来,可能是前些年去市里工地长出来,也可能是家里事情太多,让他想得比较多。”

      外面孙珠胜在想着老人生前的事情,可里面房间内父母一点儿哭声都没有,哥哥的哭声都比他们要响亮,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这不是孙珠胜第一次觉得和这个家庭好像越来越远,一切细节都摆在明面上,不怎么再去和父母连续,不再去县里哥哥家看小孩,就是这一年多的时间发生太多变化。

      一句句是孙珠胜由内而发,她不知道将来的自己是不是还会把这些事情记得很清楚,手机上的录音一直开着。

      “我以前每年都是有压岁钱的,虽然不多就只有十几二十,可是很满足,这些钱我都没有要,全都放在了爷爷的衣服口袋里,后来他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又偷偷塞到我的书包里,奶奶说我们斗智斗力。”

      “今年春节爷爷从市里拿了一大袋甜烧饼给我,你也吃过的,就是圆圆的,两侧鼓起来,中间全都是白糖,在锅上烤会看见糖渍像油一样微微冒泡,很香,一两岁长牙我每天抱着烧饼吃,只有爷爷弄出来的最好吃。”

      董扬佑吃过几次白糖烧饼,集市和学校都有,可真的要说口味好,还真的得是爷爷烧的,听奶奶说,以前跟着爷爷就是因为烧饼卖多了,才有钱把黄瓜大棚盖起来,其实爷爷烧菜手艺很好,只是他很少做,在孙珠胜这里,只有奶奶吃过他烧的。

      “你看我表叔他们哭的,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丧事。”孙珠胜悲伤道,虽然是这么说,可她知道,太多的人不是带着真心到来,她看多了,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可回头依旧是欢声笑语。

      董扬佑点头认真道:“嗯,和我想的安静不同,反而都在笑着说话,这好像不是丧,是喜,居住在天南海北的他们回来,虽然有伤心,更多的却沉浸在许久未见面的快乐。”

      孙珠胜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啊,所以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悲哀,现在的他们有一天会像爷爷一样,我也会像他们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多事情都是在一点点循环。”

      月亮圆到孙珠胜觉得是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上面颜色的区分和周围云朵的模样,眼睛几次合上又用力地睁开,“你要是明天早上在旁边就会看到怎么把我爷爷下葬的。”

      晨光熹微,孙珠胜站在家门口,看着爸爸和几个表叔和哥哥把棺材抬起来,里面虽然只有一个骨灰盒,可这种习俗不能抛弃。

      没出家门听到喊声后,唢呐声惊天动地地响起,孙珠胜默默地转移位置靠着墙角,等到里面的人都出来排好队,她才跟在最后面,抓着董扬佑的手腕,明明是吵闹的环境,可她这瞬间认为安静的只有自己心跳声。

      棺材上的照片孙珠胜没见过,乍一眼看上去好像不是爷爷,可仔细瞧,原来是四十年前的他,而时光荏苒,岁月好像没有在爷爷脸上留下变化,所有的苍老全都是奶奶一人承受。

      村庄的大路走起来很快,到家里的田地也就二十来分钟,这一亩地是爷爷当时为家里争取的,黄瓜大棚是这个家庭所有的。

      从昨天到现在,孙珠胜都没有和父母说过一句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尤其是长大后嘴巴没有那么能说,和父母之间关系不亲近,更加让她无从开口。

      董扬佑看着棺材下去,所有人都在使劲的弄着铁锹把泥土全都丢进这个巨大的坑,落叶归根,伴随着路边音为风而掉落的叶子混在泥土里,慢慢地被填平。

      叶子从被一丁点泥土沾染,再到和棺材一同进入到这个坑,从深到浅再到平,这一块土地好像让人看不出变化了。

      回去的路上前面都是亲戚和爸妈在说话,哥哥抱着小孩,而她和董扬佑落在后面,“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孙珠胜摇摇头,“没什么好去的,这场丧事奶奶没有参加,我最亲的亲人走不在,还不如就这样慢慢地走完流程,如果你是奶奶,参加不了自己丈夫的葬礼,会不会很伤心?”

      董扬佑思索后开口:“会也不会,会是因为你们这里的习俗,来之前听说过男女不能同桌,现在才知道是因为一群大老爷们喜欢喝酒,女孩子不想要凑这个热闹就带着小孩自成一桌,对奶奶不能参加葬礼不理解,拿着牌位的可以是儿子女儿,但前提是第一顺序一定是奶奶,不会是因为要我就会把人葬下后难过。”

      孙珠胜惆怅地踢着小石头,慢吞吞地走回去,和前面的队伍拉开巨大差距,“是啊,虽然我一直说家乡很好,可有些糟粕是自己都不愿意接受,不和我现在的情况是一样的吗?接受着亲戚询问年纪,是不是还在上学,打量的视线在我的脸上,好像我明天不上学,明天就有媒婆上门。”

      董扬佑离她近听得很清楚,不会忘记孙珠胜表姨看见她就抓着手,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多大了,在听见人还在读书眼底的希望和激动瞬间消失,只有无尽的失望。

      “董扬佑,吃一次席,应该就能明白农村的家长里短了。”孙珠胜玩笑道,走进白色帐篷内,已经很多桌子坐满,但她选择小孩那一桌,恰好两个空位,十几道菜轮番上,馒头和鸡蛋汤管够,勺子和筷子一次性的包装袋被她撕开丢进桌下的垃圾桶,本就不干净的地面,因为许多红色塑料布更加的脏。

      董扬佑是无从下手,完全没办法安稳地坐在孙珠胜旁边,虽然农村环境已经很好,但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大锅炖,尤其是大夏天所有菜都提前准备好,到底不大喜欢。

      “我帮你拿热水烫一烫。”孙珠胜瞧出他的不适应,她自己家因为装修过,所以看上去都还很新,加上每天奶奶都会打扫,但这里一块地,是平常老人们白天或者晚上会聚在一起聊天的空地,平常没人打扫,装的健身器材也都落了灰。

      董扬佑瞧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怕热水烫到她,就没有继续让人帮忙,“没事儿,将就着吃就行。”

      董扬佑因为孙珠胜不在乎这副碗筷的干净,老人们常说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是他第一次做到,之前是恨不得一点儿东西都不能看见。

      孙珠胜哦了下,桌子上那么多菜,她就是吃馒头和一碗浓厚的鸡蛋汤,其他的一筷子都不碰,董扬佑则是因为旁边小孩的说话而放下筷子,认真打量现在这一群小孩子。

      “这是我的,你不可以碰,我妈妈说了,这是给我攒的老婆本。”

      “老婆本是什么?”

      一男一女的对话让孙珠胜在内心无奈叹气,留守儿童不好的就是和老一辈在一起,思想会被同化,等到上了学已经根深蒂固没办法改正。

      孙珠胜庆幸自己爷爷奶奶在她小时候没有灌输这样的想法,否则现在可能已经在职校,媒婆几次上门。

      孙珠胜从口袋里掏出夏老师送给她们的糖果,分科之后已经确定不会再带她们,所以给每人一个礼物,被她保存到现在都不舍得吃,可今天却拿出来给她们。

      “谢谢姐姐。”小男孩嘴甜会说话,而小姑娘沉闷对陌生人有着警惕心,糖就在她面前,但一直到跟着家长离开都没有碰。

      孙珠胜想要和小孩子说话,觉得自己可能是长得太吓人,让她害怕,也就一直没开口,和男孩子她又没有共同语言,都是说的什么游戏。

      帐篷下孙珠胜把热乎乎的汤喝掉,额头上全都是汗,用手背擦掉后还是会有,机智地从董扬佑手里抽出一张纸,然后贴在上面,牢固到左右晃都掉不下来。

      “你手里的花还不放?”孙珠胜疑惑道,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拿着这个花,按理说应该是当时下葬就直接放进去,他却一直拿在手里不松开。

      白色菊花大多都是在白事上经常可以看见,董扬佑却显得爱不释手,“不放,闻起来挺香的。”

      孙珠胜凑近想要闻一闻是不是真的香,结果脸刚移过去,鲜花突然往前,花蕊碰到她的鼻尖,刹那痒痒的,抬手摸着鼻子问:“故意的?”

      “嗯,故意的。”董扬佑笑道,手心的纸巾派上用处,帮她擦掉脸颊沾染的花粉,浅黄色好像天边的太阳光洒在上面。

      唢呐喇叭的声音一直没有结束,孙珠胜很佩服这些演奏人,肺活量很高,吹得响亮,一点儿都不小家子气,归根在于民族乐器。

      “你待会儿回去吧,中午这里就散场了,我要回家陪奶奶收拾东西。”孙珠胜想着后面的抒情,半天下来情绪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失落,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董扬佑接受这个安排,勺子舀着汤一点点儿喝光,“明天带你去游乐场?答应你的不能忘记。”

      孙珠胜刚打算摇头,又迅速地想了想,重重点头说:“可以,下午你来接我。”

      两个人就这样约定好下一次见面,离开吃饭地,孙珠胜抬脚回家,董扬佑的电瓶车还在家门口停着,人声鼎沸的时候听不见房屋内的争执声和商讨,也没有孩子的苦恼,可一旦安静下来,所有的算计和考量都在里面。

      孙珠胜本打算平复自己的情绪再进去面对一大家子,可因为里面的声音而停下脚步,奶奶的哭泣、妈妈的咄咄逼人,嫂子的劝阻和孩子的哭声,一下子充斥着她的脑袋,让人头痛欲裂。

      铁门之隔,孙珠胜到底还是没有去打开这一扇门,不去参与她们的事情,哪怕奶奶在里面,但她也知道,还没有走几步就会让她到外面逛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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