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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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天，就是改天，一种心照不宣的措辞，意味着可能永远没有那一天。
这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寒暄语，罗迎却当真了。许岌忽然觉得有点莫名的幽默，忍不住笑了。
“那就今天吧。”
罗迎也扯唇笑了：“好。”
许岌望着后视镜另一辆从车列中开出的车。
人陷入困境，就会很想去找到同病相怜的人，将“他”当成同类，好像那样能让心里好受些。
他现在似乎不需要了，不用寻找“同类”，以此慰藉孤寂的世界。
而且其实罗迎，无论是在之前，还是这个世界，和他的处境都不一样。
“我想听歌。”
身边的人轻声请求，将许岌拉回现实。
许岌开始随机播放歌单。
进了小区，上楼。许岌在门前站定，罗琦熟门熟路地敲响了隔壁的门，一边喊着安予的名字。
门后传来安予回应的声音。
许岌开了对向的门，招呼着让两人坐下，开始沏茶。
这是他在楼下超市买的茶，南烟的平替的平替。
茶泡好，许岌将衣服标签摘下，扔进洗衣机，隔着玻璃门，衣服很快顺着水流漩涡被卷成一团。
折身走回客厅，一米六长的沙发，罗迎和江凛时分别坐在一头，像是中间隔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罗迎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江凛时端坐，手上还握着茶杯，和罗迎一对比竟然显出几分乖巧来。
见到许岌，罗迎轻抬下颌，面前的屏幕转了方向。
“幼儿园第一周要开办亲子运动会，你看通知了吗？”
“还没有，是刚发的？”
许岌扫了一眼，前面写了活动目标，促进家园沟通、亲子情感交流，后面是运动项目。
“小兔跳圈、翻滚的泥鳅，”许岌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蹙眉皱鼻，“什么玩意？”
滑到下面，还有一项趣味接力赛，这个能看懂了。
“你参加吗？”罗迎语气轻快，“罗琦父母没有时间，到时估计又是我上。”
许岌向来对这些活动没什么兴趣，道：“看安予吧，我都行。”
两人又研究了一会活动内容，江凛时忽然起身，许岌下意识问：“怎么了？”
“困了。”他头也没回，径直向里边走。
他的身影转过拐角，罗迎松了口气，整个人似乎也松弛不少。
许岌忍不住揉揉鼻尖，这两人应该是第二次见面，江凛时又变成自闭症患者，不爱和旁人交流，怎么氛围会这么微妙？
时近傍晚，罗迎起身告别。
“下次见。”
许岌应了声“好”，心里算着时间，下次，应该就是开学的时候。
送离罗迎，许岌进房间，江凛时正裹着被单，愣怔地望着窗外，神情平静。
许岌问：“睡醒了吗？”
听见声音，他侧身，眉梢末端的弧度无精打采隐入散乱的发间。
“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许岌走近，挡住阳光，投下一片阴影。
“不知道。”他将被子往上扯，遮住大半张脸。
许岌上前一步，俯身拎起被单一角，好笑地看着因失去遮挡物而有些无措的面容。
“那起来吃蛋糕。”
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颌线之下的颈项，那些痕迹已经淡得看不出，隐在白皙而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像是某种病态的纹理。
江凛时正坐在餐桌边，手中拿着银色的勺子，一口一口吃着昨天的蛋糕。
“好吃吗？”
他侧首转眸，眸中的一点儿光随着眉梢扬起的角度越来越亮，唇上还沾了一点乳白色的奶油。
他铲了一大勺，转过勺柄方向，递给许岌。
许岌站在一边，靠着墙，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就这样保持举勺的姿势望着许岌，脸上懵懂的神情浮现，抿唇收回手。
门开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安予欢快的声音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传来：“爸爸，你报名了吗？”
许岌唤起屏幕，在沙发上坐下。安予跑过来钻进他怀里，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我想报名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好好好。”许岌打开报名系统，填写班级学号，还有基本身份信息，确认之后点击提交。
安予抬头，伸手碰碰许岌的下颌：“爸爸，我也想吃蛋糕。”
许岌点头：“蛋糕很甜，你要喝茶吗？”
餐桌旁的人转过身：“我也想喝。”
换了冷掉的茶叶，重新冲泡。三人窝在沙发上，安予端着蛋糕盘吃着蛋糕。
终端闪烁。是幼儿园方来的消息。
“安予爸爸你好，我是安予的班主任，你刚才提交的报名信息有误，我这边帮你修改一下吧？”
信息有误？许岌放下茶杯，又看了一遍报名表，需要填写的信息很简单，并没有问题。
“是哪儿填错了吗？”
“是这样的，你报名的三个项目都选错了队伍，我们为了公平起见，一共分成六组进行各项比赛呢。”
六组？许岌再次看了一遍信息，报名项目组标注为男性-Alpha组。
刚才报名时没有注意到组别选择一项。
对面又问：“我帮你修改一下好吗？”
许岌望着屏幕上的信息沉默一会，回复：“我不想换。”
“许先生，你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吗？这样分组主要是考虑到不同性别的身体素质、机能区别较大，是为了保证最大限度的公平呢。”
这个世界，总是喜欢在许岌忘记那些令人生厌的部分时，又阴暗地将所有他抗拒的东西赤裸裸地展开，铺在他眼前。
许岌的指尖蜷起，又重复一遍：“我不想换。”
对面过了三分钟才回复。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们这边也是首先尊重你的选择的呢，不过许先生，作为老师还是要提醒一下，性别教育至关重要，最好从小重视起来……”
后面的话还没看完，许岌收起屏幕。
安予在一边好奇地探着脑袋，问：“爸爸，怎么啦吗？”
“没事。”许岌勉强牵起嘴角，笑了一笑。
快到傍晚，日光斜斜照进。
最左端的人侧身望着窗外。许岌方才帮他扎起了长发，光线给凌乱张扬的根根发丝渡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脖颈下面露出一小截疤痕。
操刀的医者一定拥有顶级的技术和耐心。那道疤痕很浅，很直，开口不大，淡淡的粉色，一端埋入衣领。
许岌有种冲动，想用指头扯住他的衣领，让那片皮肤袒露更多，让他能够将那道疤痕看得更清楚。
他现在不是Alpha，那算是Beta，还是别的什么？许岌敛眉，收回目光。
茶凉了。
两周时间很快过去。
三月一日，幼儿园开学。
校长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讲话。台下叽叽喳喳，喧闹声不断。
讲话结束，迎来众人滔滔滚滚的掌声。
气势很足，然毫无默契，像无数的玻璃珠倾泻到地上，震得耳朵发疼。
两个小女孩兴奋地左看右看，环顾四周，片刻都沾不得椅子。
身边的江凛时安安静静，薄唇紧闭，望着台上。
不说话，没表情，是个不触发关键词就不会说话的NPC。
一个拥有惊人美貌的NPC。
许岌再迟钝，也察觉到周围的人饱含惊叹的目光，听到细碎的讨论和低语，关于江凛时是哪个孩童的家长。
他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舌尖就势卷去唇上残留的水。
他喝完拧上瓶盖，发现身边的人怔怔地看着他。
“你要喝吗？”许岌递过。
江凛时接过去，微收下颌，眼睫浓密纤长，眨了一下，低头小声说，谢谢。
无数的彩丝带纷纷扬扬，雨丝般从天空飘落。运动会开始。
幼儿园举办的运动会，并不需要参与者一丝一毫的胜负欲。
但，许岌有点儿想赢。
不为什么，就为了那荒谬的分组，为了这个社会可笑的分类……许岌抬头，阳光明媚和煦。他微眯眼睛，站起身。
这些活动规则都很简单，主要比的是亲子间的协作能力，以及家长的身体素质。
在之前许岌已经和安予简单说过规则和玩法，前两个报名项目顺风顺水，拿下。
每个项目的冠军奖品是连锁商场代金券，所有进驻品牌通用。要是每个项目都拿一份……许岌忽然有点儿后悔，怎么没报名所有项目，说不定能拿个大满贯。
报名的最后一个项目，接力赛。后半程家长负责。
许岌按随机抽到的号码牌，往跑道中端走去。
运动会，当然走的运动风。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落肩T，下身搭轻便的运动短裤。
江凛时的视线随着许岌移动，停在跑道上。
许岌离开庄园时是初夏，天气渐渐热腾，但他从不穿这样的服饰，总是长衣长裤，将身体遮住，一寸多余的皮肤也不肯露出，穿外套也喜欢将拉链拉上，拉到底，掩住半截脖颈。
似乎那样能让他更有安全感。
目光控制不住滑落，黏在宽松的衣料下那双笔直漂亮的小腿。
肌骨匀称，修长，光洁，有轻微训练的痕迹，但不明显，跟腱很长。一双很擅长跑步的腿。
今天并不炎热，湿度适宜。江凛时却觉得喉间水分全部蒸发一样干燥。他拧开手中剩余大半的矿泉水，抿了一下，润湿嘴唇。
在观众席上的罗迎起身。
许岌瞟了一眼，他一身浅灰色运动装，上衣贴着号码牌。
“你也报错组了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许岌问。
罗迎面上显出困惑，望着许岌，片刻后牵出一抹笑。
“你选错了是吗？”他在跑道站定，眸中盈出笑意，“我没有选错。”
许岌盯着他，瞳孔微微睁大。
罗迎，是Alpha。
跑道上的选手已陆续站定。
“刚才两个项目你拿了冠军是吗？”他的笑越发明显，嗓音温和，“这个冠军就让给我吧。”
“各就各位——”
许岌没有作声，他需要集中注意力。目光转向跑道起点。
安予正站在起跑线，冲这边开心地招手。
罗迎继续往下说：“我大学时是田径队的。”
“预备——”
许岌收回视线，转身，右腿向后迈出一步，俯身屈体，单膝跪在跑道。
幼儿园使用的是浅蓝色的跑道，许岌喜欢这个颜色，让人平静。
“你觉得你能赢我吗？”罗迎的声音徐徐，从旁边传来。
看来在亲子运动会中有胜负欲的不只许岌一人。
固体硫化橡胶形成的花纹凹凸不平，许岌双手撑地，粗粝感紧紧挤压着指尖。
发令声响起。
前几天许岌在体育馆测过安予的速度，30米用时6秒8。相当不错。
或许，安予的天赋点是在体育方面。她以后，又会分化成哪种性别？
短短六秒，无数的念头交错闪过。
安予还不到四岁。但每每想到这个问题，他都心惊胆战。
许岌重心前移，后膝离地，抬起肩。心中的秒数归零。
他忽然抬头，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场外，破空的箭一般直直射向站在观众席的江凛时。
他正微微地笑，肤白胜雪，眉眼如画。浅褐色的眸犹如琉璃一样清透，眼底似乎交叠了其他更深邃的颜色，许岌看不清。
日光昭昭，束起的淡金色长发在阳光下泛着一圈微茫的、浅浅的光。
他在人群之间，像个影子，虚无，缥缈。
许岌意识到自己晃神了。这一刹那是致命的。
冰凉的金属接力棒塞进他向后伸出的手中，一瞬间，他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安予那一句。
“爸爸加油！”
余下的一只手迅速推离地面，他向前冲去。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