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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昆明 ...

  •   去哪里呢?想了想,

      我想到的唯一地方是昆明——说来惭愧,我去过的大城市除了成都,就是昆明。

      那是1988年,我去参加中国文化书院在昆明举办的函授学习,在那里呆了差不多有两周时间。我想故地重游。

      去之前我在网上查看了一下,我这么多年都在搞高考补习,我想看看昆明有没有这样的学校,有的话,去试试。我在网上查到了好几所学校,我记下了地址和联系方式。

      我打电话订了机票,连个行李箱都没有带,一身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就上了飞机。坦率说,我不知道会不会去转转就回来。

      说起来有些心酸,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是人生的第一次——这些年完全被学校的事被生存的压力给套住了,好像根本就走不出去。

      第一次坐飞机的我有些心潮澎湃,对什么都有些好奇。我总忍不住伸头看机窗外,灿烂的阳光和机翼下厚厚的白云——天气可真好呀,阳光明媚的。可一下飞机,一出昆明的长水机场。才发现昆明在下小雨。我是第一次来长水机场,这机场是在昆明的什么方向我都不知道,为了不淋雨,就跟着一群人上了地铁。

      地铁里空空如也,旅客是越来越少,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到终点站下了车。

      肚子有些饿了,就在站口找了一家饭馆,随便吃了点东西。这饭馆非常像某个乡镇的饭馆。小,装修很一般,人多,大声讲话,座位要自己找,感觉很多吃饭的人就像是附近做小生意的农民。打听了一下,就跟着一些人上了公交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进了城。

      去哪里?这才想,去云南师大吧。88年我来昆明的时候,就是在师大听的讲座,那时吃住都在师大,我对那里熟悉一点。

      辗转了几路公交车,问了好几个人,走进师大。

      看见闻一多先生的塑像的时候,心里才陡然升起一股熟悉感,温暖感。

      师大是在原西南联大旧址的基础上扩建起来的。我去看了看,那几间西南联大的旧教室还在,外墙还刷了一层白漆,让人感觉不到它的破败。不过在这建筑物越来越拥挤的师大,闻一多先生的塑像和这几间旧教室都显得很不搭调。几十年前,我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闻一多先生的塑像好高大,这是先生发表最后一次演讲的地方。这是一个有历史纪念意义的地方。

      而今先生被几幢高楼挤压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我都觉得呼吸困难,更何况先生!

      还有那几间教室,在中国的教育史上是很神圣的,朱自清,闻一多,一大帮大师们流亡到这里,在抗日的烽火硝烟下传道授业解惑。从这里走出了杨振宁,李政道等诺贝尔奖获得者。这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可眼下全无这样的感觉了。

      我想师大可能迟早都会把它们全拆了。

      我去了师大的招待所,88年的时候,我就住在这里的。招待所现在就叫宾馆了。还是三层楼,和记忆中的好像变化不大,我问有房间吗?几个男女头围在一起,好像是在下跳棋,没有人回答我。我问了两遍,终于有人说:

      “没有了,只有一个套间,一晚上1200元,你要不要?”

      回答我的人并没有看我,她在看棋盘,我退了出来。站在大街上的时候,我在想,除非我脑子进水了才会住师大的套间。

      现在干嘛去?去哪里?我呆站了一会儿,时间还早,那就去市中心翠湖公园吧。

      坐公交车到了翠湖公园。这是昆明的一个地标。眼前的翠湖公园实在陌生,全然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我记忆中的翠湖公园更大更宁静,完全不是眼前精致而局促的样子——它已经被周围的高楼压迫得来成了屋前的小池塘。

      当然我不是来找曾经的翠湖公园的。我是想找找附近的一个书店。

      我记忆中那书店在一个街口,很醒目的。围着翠湖公园转了两圈,一边走,一边拼命回忆。我想找到记忆中的那个街口,可眼前的街道完全变了样。我没有找到任何一点相似的地方,也没有看到任何一家书店,大的小的都没有。

      那书店就在翠湖边,就在翠湖边的一个街口,88年的夏天,我在昆明的每一天晚上,都会来这里,走进书店,看到那张笑脸。

      “你要看什么书?”

      怎么就搭上了话,不知道,但她知道我只会来翻看,不会买,我身上的钱仅仅够我回家。

      “有什么好书?”

      “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你要看吗?今天刚来的。”

      那两年卡耐基和弗洛伊德比较热,她们也多进这些书,我自己有全套的卡耐基的书和弗洛伊德《梦的解析》,我当然装没有看过的样子。我就谢谢她,接过来很认真地看,其实心思全在她身上。她和大部分云南姑娘不大一样——皮肤偏黑,她不,她很白。她也不像大部分云南姑娘个子偏矮,她高,怕有166cm以上,后来我到了成都,我才觉得她更像是成都姑娘,尽管她是地地道道的昆明姑娘。她很美,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尝试用一个词去形容某个姑娘,如果一定要用某个词去形容她的话,我想必须用“尤物”一词。

      晚上的时候,进店来的顾客并不多,有时就我和她,还有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是她的同事,可能是看出了什么吧。我来的时候,老妇人就走到一边,尽量离我们远一点。多接触几次后,我知道,她父亲是铁路工人,母亲具体做什么的没有问,也许问了也记不清楚了。她有个妹妹,在读中专,她妹妹有时晚上会来接她下班。

      “你天天都上夜班?”我说,“够辛苦的。”

      她说单位的人岁数都大了,又都有家要照顾,她年轻点,没有什么事,晚班她就包了。她们晚上下班要十点半。有天晚上,她妹妹没有来,天上又开始漂起了小雨。

      “如果……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送你行吗?”

      她没有马上回答,但是她的脸红了,像熟透的番茄。

      她有一辆自行车,她一直是骑车上下班的,今晚当然用不着,她推着车,我就走在她身边。走到那里,我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开头是大街,后来是小巷,开头还有人,后来人就越来越少,开头还是明亮的,后来就是昏暗的。80年代的昆明有点像我生活的川南县城。

      我们一路谈得兴高采烈,谈什么,我们都不关心,只是觉得高兴。今天想来,我想那时的我一定是信口开河,一定是说了许多的大话,有点像《功夫》里的拯救世界的英雄。想起来至今都觉得脸红。

      后来她问我,耍女朋友了吗?

      我说我们地方小,接触面小,还没有。

      她就说,我相信你不会跟我说谎。她说她有男朋友,是个大学教师,铺导员。她说她爱他。但是他有家庭,有老婆有孩子,比她大十来岁。她说他和他老婆并不相爱,但是又没有办法离婚。为什么?她很久没有说话。后来就哭了,说:

      “我很心痛他,但是我又不敢肯定他不是在骗我。”

      我说不出话,我那时只觉得她好傻。

      到她家小区门口了,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得出来她住的小区有些年头了。

      “你怎么回去呢?这么晚了?”

      我说不要紧的,我走回去就是。

      “可是你找不到路呀。”

      她执意要送我到正街,说好给我指条回师大的路。我说算了,等会儿我不放心又送你回来,你又送我,我又送你,今晚大家都别想睡觉了。我要她回家,不用管我。那晚,我走到天亮的时候回了师大。第二天见面的时候,她说,

      “我真是担心死了,你又不熟悉昆明,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她那种着急的样子不是装得出来的。我有些触动,说,我一没有钱,二我是男的,能够出什么事。她说自己不该跟我聊这么晚。那天晚上,她妹妹来接她,骑个自行车,我没有机会送她回家,也没有机会和她聊了,竟然有些失落。

      我们在师大听课的一切安排是由中国文化书院派出的老师安排的,跟他来的人基本上是上完课第二天就走了。只有梁从戒先生被我们大家一直要求多讲一天。梁先生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不高,其貌不扬,放在大街上一定不会有人认出来。不过,他身上笼罩着的光环始终让他像明星一样熠熠生辉。

      那天听完课后,我就兴冲冲地去书店,我想跟她聊聊梁从戒,聊聊他父亲,母亲和他祖父梁启超。

      今晚的话可多了,我觉得跟她聊的时候一定会神采飞扬。

      我到的时候,看见有个30多岁的男子在她柜台前,比我矮一头,背对着我,在和她和老妇人聊着什么。我愣住了,我看到了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她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她站在柜台里面,比那男人还高出一截,她的打扮和往天没有任何不同。可是今晚的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她的喜悦和美丽几乎是从每个毛孔里都能够透露出来的。那时我不知道,当然后来我知道,那是真爱,只有真爱才会让一个女人如此美丽。

      她还是笑,还是和我打招呼,没有任何一丝不自然,不自然的只有我。那晚上我浑身都不自在,也莫名的气恼。

      师大的课结束了,学友们陆续回各自的老家了。我逗留着,在师大校园里很无聊地瞎逛,越逛越无聊越气恼,又徒步逛昆明,逛到哪里,我也根本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能够干什么?

      我有两个晚上没有去看她。

      第三个晚上,我又去看她了,看到我,我觉得她很高兴,至今我都相信那不是装的。

      她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呢。”

      “怎么会?”我说,“如果可以,我送你回家,行吗?”

      她点点头。那晚我真希望路没有尽头,永远不要走到她的家,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然而那晚好像很快就到了她家附近,时间过得好快呀。我感觉到了一种压抑的恐惧,到了她家门口了。

      我得和她告别了。我知道,我相信她也知道,这一别,肯定是永别。

      我们的人生轨迹也只是在昆明有个非常短暂的交点,而且还是一个陌生的交点。

      就比如我,我不可能不回我的小县城,我得工作,我得吃饭。我的生活工作对她来说肯定要多陌生就有多陌生。再者,我就算有勇气辞职来到这陌生的城市,她是我的什么?我是她的什么?我就算追求她,我有机会吗?她会爱我吗?

      在昆明逗留的这几天,这些问题让我头痛欲裂。没有一个问题,我能够回答。

      我得和她告别了。

      “要回去了吗?”她看了出来,问,

      “是。”

      沉默。

      “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说:“不客气,我真的很高兴送你回来。”

      “你人挺好的,谢谢你。”她说,“你一定会找到一个非常好的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我说,“我不知道,我们地方小,不过还是谢谢你。”

      她说:“你要有信心,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漂亮比我纯洁的女孩子。”

      她说她的一切都给了那个男人,她配不上我。她在流泪。无声地。我说不出话,只是有种想陪她哭一哭的感觉。

      站了很久吧,最后我问:“能够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告诉我自己叫梁瑞丽。

      和她告别后,我在昏暗的小巷里站了很久,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说,最想说的就是劝她别那样傻,你再爱那个男人,你也得斩断这段情缘呀,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你自己的呀。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也说不出来。我相信也不用我说什么。

      而今,故地重游,我是真的希望可以见梁瑞丽一面,听她亲口说说自己这些年的情况,也许有个好老公,有孝顺的儿女,总之一切都还好才好。

      可是眼前什么都没有,一切只是陌生又陌生!

      我在翠湖公园边的石凳子上坐下来,尽管下雨,凳子是湿的,可我丝毫不在意。我很50了,我不会有少男少女的伤感和缠绵的情怀。况且我们之间原本也什么都不是。但是此时我是真的希望可以见到梁瑞丽,向她问一声好。

      唉,人生也许总是有些无尽的遗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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