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8、第三十七回 ...
-
赤目子走近枯树下像是死了般的人,婀娜小蛮很轻微地摇晃着,不用刻意显露媚态,便占尽风流,加之步伐很轻,凌波玉足寸寸不留痕迹,似乎连一丝尘埃都不会沾在鞋底,无声得有些诡谲和压抑。
离得越近,赤目子发现,那血河汇成的人就和当年的邪佛钵多罗越相似,若非这人身上的清媚实在不像那邪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两个人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特别是晃眼一看或者出神的时候,相似得几乎连额上的墨蓝邪蕊也毫无差别。
只不过,那邪佛的墨蓝邪蕊开得极盛极艳,仿佛活物一般,不像眼前这个,虽不是死气沉沉,却显得柔薄缥缈了些,更何况,眼前这人露出的皮肤显出一种浅淡的青灰色,正常的时候可能是白璧无瑕,只不过此时却脆弱得近乎凄惨。
所谓一貌倾城,耀如春华,当年如流星般从佛国古史中匆匆耀极一时的邪佛钵多罗,不仅因为他本身的破坏性极具非议,以致从佛史中剔除名字,更因为那张脸是令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刻骨铭心得,就连本已绝色的赤目子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确风蕴盖世。
钵多罗本属佛界四境之一的辟支佛,早已超越三界六道轮回,无所谓男女性别,虽有色相,但纯如莲花化生,初生貌如净身童子,身为白银,全是大丈夫相,无男女性别,亦无男女情|欲,身心都无,性别更无。
偏生仲古天尊使他凡心动摇,沾染俗世情爱,他原本的相貌本是很清丽如流水至善的,而后堕入魔道之后,便成了眼下这副只具当时三层韵味不到的模样,相貌一样,实则差之千里。
赤目子俯下身,双瞳剪水的赤墨色眼眸平静地打量着那每一寸弱骨清肌,纤长的手指不禁缓慢地轻轻刮过那张此时有着一点小瑕疵的面颊,眸底深处暗藏的不知是痴迷还是妒恨。
“一年不见,变化真的好大,”赤目子缓慢开口,“看这每一寸肌肤,就算现在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已足以猜出恢复后必是秀色可餐,就算我是女子,也不得不心生妒意,简直和一年前那个狡猾的瘸子相去甚远,”拨开男子额上几乎遮住那双紧闭的眼眸的乱发青丝,赤目子接着说,“越美就越令人讨厌,你这脸恰巧又是我最恨的那一张,你说,我们是不是冤家路窄?江云,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叫命格星君查我来历的?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不是……你看出来了什么……急于求证?”
“你来做什么?”一直安静地闭着双目的男子缓缓睁开眼,他并不看头顶俯视自己的女子,目光随意而平淡地直直望着远方,“庚炎呢?”
赤目子冷笑:“问他做什么?他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想见你,你用钵多罗的金针刺他,你觉得他还会理你,管你的死活吗?”
“这么说,是他叫你来的?你来,是想取我性命?”钵多罗的语气十分平缓,平缓得就好似料到一般。
“真聪明,永远都是一点即透,那你要不要猜一猜,他要我如何结果你?”赤目子微挑眉梢,得意地笑道,她认定答案能令男子心伤情殇,只不过,她自己也成了受伤的那个人,赤目子很不甘心,不甘心斗来斗去,她和钵多罗终是落得这么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地上的男子抬起眼眸望向面前妖娆的女子,顿了一下才淡淡地笑道:“你不说我如何猜得到,不过,能令你如此欢颜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是那根金针吧?”
眸光暗闪,赤目子立刻沉下脸色,她一把扯住指间的发丝,将瘫软的钵多罗整个扯了起来,语气不稳地低吼:“下贱的东西!你很得意是不是?以为化成这副模样就能令庚炎心神大乱?哈,是啊,他是乱了,不过,是乱得更想杀了你!这根金针是钵多罗与庚炎的盟约之誓,你这个瘸子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就用它来伤他,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亮出手中的金针,赤目子微翘着嘴角继续说,“你猜得没错,他啊,就是叫我用这个送你上西天,啊不对,是叫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说着,更为用力地扯了扯男子的头发,像是要将头发从虚弱的男子身上扯下来似的。
钵多罗吃痛地轻轻蹙了蹙眉,声音依旧平静地说:“为什么你认定我是江云,而不会是真正的钵多罗呢?你们都知道,江云已经失踪一年多,不知生死,能以精魂幻出这条血河的从来只有钵多罗,不可能是你口中的那个瘸子,他只是个凡人,修行的法术都不到家,何况是这种逆天之术。”
赤目子冷笑,立刻反驳道:“不可能,只要江云一朝不觉醒,钵多罗就不可能重生!他若觉醒必会召拢散落在凡尘四处的佛珠,不会由得你又去找摩诃不缚,又去勾搭困在优罗钵界的阿难陀。更何况,若你真是觉醒的钵多罗,我手中的佛珠早就该自主而逝不见了,可如今我手上已经不止最初的两颗佛珠了!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是钵多罗……”
“可是,”钵多罗打断她的话,“江云不会称你——小目,因为他根本不记得万年前的事,不会知道当年的钵多罗如何呼你。你说对不对,小目?”
“你……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赤目子脸色一变,扯着钵多罗发丝的手指忽而松动了一下。
“我说我就是钵多罗,小目你会相信吗?”钵多罗抬头,直直望进赤目子那双赤墨色的眼眸中,语气沉稳地问道,那一眸的温润,就好似春池初生,尽是含着无尽的温润与宠爱。
看着那样熟悉的眼眸,赤目子忽而晃神了,就好似望穿亘远,她穿越那久久尘封的记忆,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曾对自己虚情假意的人。
指尖传来一股轻微的麻意,她猛然回神,才发现那根被自己握着的金针几乎快镶进血肉之中:“不可能……你怎么会是他……就算钵多罗真的觉醒,为何不以真身现身,偏以这条血河到处作怪?不对……你一定不是……”
“小目,”钵多罗截断她的自言自语,“趁现在还来得及,松手吧。”
赤目子愣住,心中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更多的却是恐惧,她松开钵多罗,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你说什么?想叫我回头,是不是怕死,要我留你的贱命?!”
钵多罗淡淡地扬起嘴角,温和地看着她,缓慢地说:“你刚才不是问我,我是什么时候叫命格星君查你来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其实在安亭,江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他就对你有所猜量了,你应该知道,你身上不稳定的气息很容易招人怀疑,特别是能将你看透的人。仙界的人不管你,是因为你终究未铸成大错,且对你的来历不是太清楚,收你还不到时候。可是,有个人对你很了解,不是仲古天尊,也不是白河,只有钵多罗,只有他知道那个人收买了你,一直控制你为他做事。江云对你本只是怀疑,他最初确实有叫张珩留意你,但并非是知道了什么,正因为不知道,也因为张珩为了寻他官拜帝都,在被宋盈软禁的那段日子,他无意间听说尚书令新收的门生文武兼得,也叫张珩,待确定身份之后,便大胆地请求捣药仙子无论如何要联系到张珩,才会有后来的事。”
钵多罗不停地说,仿佛和盘托出,要令眼前的女子如梦初醒:“他让张珩为他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他照家师所说静心感应剩下的佛珠所在,并一一大致写出方位拜托张珩尽量寻找;第二件,找到‘通天命’玉璇玑查上古神镜龙口镜,或者说你称呼的白镜;第三件便是让他叫玉璇玑用玉盘查你的历来。所以,江云虽然失踪了只有一年,但若加上你手上的佛珠,其实全部的佛珠早已集齐,而江云,也意外的获得了很多讯息。当然,关于张珩是命格星君转世一事,他一直到去仙界之前都毫不知情。江云虽然不幸,做了十几二十年的凡人,除了师父很少有可以亲信的人,但是张珩是他唯一真正信任的朋友,他对他是绝对的信任,在当时那么混乱的情形下,如果硬要叫他无条件地相信一个人,那只有张珩,所以,江云叫命格星君的转世查你来历,纯属巧合。”
“……你……”赤目子收紧握着金针的手,眼里带着深深的诧异,脚步无知觉地后退了一步。
“我以血河现身自有原因,此次来优罗钵界,也猜到不会轻易身退,才会带着这根金针。相反的,你说这根金针是钵多罗与庚炎的盟约之誓,若我真是江云,又怎会知道钵多罗的金针在何处?小目,到现在你还不信我就是钵多罗吗?”钵多罗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的魂魄本应早已散去,但因被庚炎封印住,所以毫无行动之力,除了眨动的眼睛和张合的嘴唇,其他任何部位都是僵硬瘫软的。
一时间得到的讯息太多,赤目子被惊得难以做出任何反应,从来都是她在背后算计别人,给别人制造“惊喜”,想不到事到如今,竟是她最恨的人带给了她最大的惊吓。
“小目,你真的要取我性命?”钵多罗见她乱了方寸,但也明白,像赤目子如此聪明的女子,很快便会沉静下来,于是,他继续开口说,“我的真身并不在这里,这条血河是我大部分的精魂,血河在人在,血河亡人亡,你是知道庚炎亲手打造的金针,是可以令人彻彻底底的烟消云散,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出来的厉害神器。如果你真的用这根金针夺我性命,那就是要抹杀我这个人的存在,连下地狱的机会都没有,你要想清楚,这根金针到底是要刺下来,还是放我一条生路,留我残命?”
“我当然是想你死!”赤目子脱口而出,睁大的赤墨色眼眸含着深深的怨恨,“没有人比我更想你死……”她凄惨地哼笑一声,“仲古天尊算什么?还不是出尔反尔?那个明明最见不得你的转轮圣王算什么?除了闷不吭声还会什么?你这个贱人,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这样么……那你下手吧……”钵多罗对她温和一笑,缓慢地瞌上眼帘,姿态那般从容。
赤目子看着他,握着金针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试想过一千遍一万遍这样的局面,却想不到眼前的人会这么坦然,甚至轻松地面对自己的杀意,为什么,一个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有些人明明在乎,要装着不在乎,有些人不在乎,偏偏又要装着在乎。
她明明是想钵多罗生不如死的,可为什么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偿愿了,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她几乎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徒劳。
……
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赤目子忽而惊醒,原本还一片迷茫的神色全然消失殆尽,甚至如同以前一般妖媚地露出一抹魅惑众生的微笑:“你想就这么解脱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的。”挺直细腰,收起手中的金针,赤目子阴鸷地望了眼地上的人,转身明媚妖娆地离开钵多罗的视线。
钵多罗见赤目子全然消失在视线中,惨白的唇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做了那些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