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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一百四十一回 ...

  •   华藏佛门早在三万年前就紧闭不开,千年前,降龙罗汉曾以一个异数催得佛门打开,重塑金身踏着金身天龙步入华藏世界。可就在降龙罗汉迦叶进入华藏世界不久之后,没过多久,不知为何又再次踏入了凡尘。世人皆以为他是为了还阿修罗城一朵青莲的情,为重塑青莲,才再次沾惹尘埃,却没人知晓,是因为迦叶看到大梵摩罗天坛上近上万尊的石塑佛像,心灰意冷,终决定留下来空守佛门,不如抛开一切入世救法……

      江云执着云螭碧环通过须弥山,以白镜破开紧闭的金色佛门,一路上,所到之处,留下了无数盛开的钵多罗花。

      他横渡万里佛海,飞跃数座荒芜的香云宝山,到大梵摩罗天坛时,见到天坛上数以万计的石像,没有丝毫惊讶。

      唯一诧异的,是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却又意料之中的人,他想见却又不敢见,想问他又害怕从他嘴里听到答案的人。

      “庚炎,你早知道我会来这里。”江云朝着静坐于天坛中心的男人走去,他依旧如同此世所见的那样,一袭白袍外套着黑色的薄纱,像是想要遮掩住袖口上的紫金龙纹。

      三生石上,梦入三生,令江云清清楚楚地看到钵多罗和这个男人之间欲断却无法割断的因缘。此时再见他,江云竟觉得恍如隔世。

      如果,那十八颗佛珠没有被宋盈捏碎,恐怕到死,他都会以为钵多罗这一生最为愧对的就是这个男人。

      可当所有记忆恢复,江云觉得曾经的点点滴滴,曾经钵多罗所付出的所有感情,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什么天地衰竭,什么私奔凡界,什么三赠金针,什么爱慕情意,什么异世尊者……

      笑话,都是笑话……

      庚炎睁开眼眸,看着江云那头灰发和深灰色的眼眸,棱角分明的英挺面容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冷静得近乎冷淡。

      这和江云所认识的仲古天尊太不一样,在他的意识里,仲古天尊是个孤傲邪佞的男人,天生上扬的嘴角好似从来都挂着似笑非笑、亦邪亦正的弧度,举手投足之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股令人眩目的凛然傲气,使人无从反抗,也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绝对的上古神尊之位。

      在江云第一次于雾水幻境见到他时,这个男人是邪气的,强大的,对江云带着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他甚至一度惧怕着这个男人,像是出于本能,不得不对男人心生畏惧。

      而在钵多罗的记忆里,男人是尊贵的,不可侵犯的强大所在,他每一句似是而非的误导,都令钵多罗沉迷得无法自拔,直到后来深深爱上这个所谓的盘古后人、仲古天尊,钵多罗至始至终都无法阻止自己被其深深的吸引。想爱却不能爱,直到两人双双假借托生,以为自己是凡人的钵多罗,最终在男人欲擒故纵的把戏中沉沦不醒,将什么都给了男人。

      江云想,那时候的钵多罗,应是几世轮回里最为快乐的。只可惜,一切就如同他向秦雀讨要的那幅画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经不起一指点破。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这么冷淡?”那近乎完美的男人,只是淡漠地看着他,江云不甘地出声问,他不喜欢这样的男人,也害怕看到这样的男人,哪怕有一个自己所熟悉的动作或者表情,他也会觉得无比安心,可他在男人脸上找来找去,除了那淡得不能再淡的眸光,再也找不到其他的颜色。

      眼前的男人,此刻只是一个陌生人。

      如同洪荒初定时,他遇见的那个淡漠的少年,寡言少语,沉默冷静,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无论他如何插足他的人生,安排一幕一幕怎样的剧情,少年都漠然地接受着。

      曾经江云一度以为,这将是他作为终点最为顺利的一次,可到现在他才知道,他错了,错了……

      “这才是你真正的性情对不对……冰冷得,就好像能将人所有的热情冻死,无情却又理智得可怕……庚炎,我竟从来都不曾真正的认识你……”江云惨淡地笑了笑,心口痛得难以呼吸。

      他伸手抚摸身旁的一座佛像,粗砺的石面上,布满深浅不一却规则有序的沟壑,如果不说,会有谁知道这石像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佛陀。

      “在我还是钵多罗的时候,所有人都要我开窍,说我是一个异世尊者的转世,所参透的天地之法关乎着整个世界的兴衰,我曾经强烈的排斥过,可现在,我却从来没有那么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大尊者……”

      庚炎并不言语,深邃的眼眸如同万籁俱寂的星汉,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江云,眸光幽静孤寂,那是一种俯瞰众生的姿态,连江云都觉得在如今的他面前,自己佝偻得就好似蚂蚁一般。

      “吾为无人,无相无我。生于灰境,界之终极。亲入此间,为之寂灭。其实在看到雪蟾皮上的这句话,我就隐约察觉到有些地方不一样了,”江云走向庚炎,似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确实生于时空洪流之中的灰色土地,没有名字,没有具体的样貌,在时空中,只是一个点,一个象征着结束的点,所以我并不需要那些独到之处的特征。我所要做的,只是在末法时代,为那个天地做上了结的记号,由此,我随着时间成眠腐朽的精神,也会随着天地的新生而再次获得新的开始,就如同轮回转世一样。否则,我就会被抛弃在时空之流中,永远消失。在佛祖找到我之前,我也本只打算种‘末法之花’优昙钵华了结此间,毕竟我从未亲自踏足过任何一个世界。可佛祖向我说了此间的情况,我就知道这一次不一样,我必须亲自来到这个世界,亲手将其覆灭。”

      他立在庚炎身前,沉默的男人,目光也随之上移,定定的落在江云那张妖异的脸上。

      江云轻笑了起来:“第一次来到一个红尘世界,意料之中的,会好奇所有的事,特别是凡尘中的俗人,七情六欲,八苦丛生,与我这个一片空白的人相比,有趣太多,到后来甚至舍不得对其施加压力,当然,这其中也有你误导的结果。在灰土之地,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话,我也从未见过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所以,当我随着佛祖来到这里,不论与我说什么,不论对我做了什么,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好奇的接受着。”他顿了顿,“孔雀焚我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害怕。正所谓因果报应,我就犹如那一个果,只要有开始,就必定有一个结果。更何况,在一个点的身上,只要没有被掩埋,就不会有消失的一天。无形无相,无相而生,若无法将末法止于终点,使其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我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江云俯身坐在男人身边,轻轻将头靠在男人的肩上,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点淡淡的虚弱:“如果没有遇到你该多好,那我就不会迷失自己,忘记来到此间的目的……那天被孔雀焚于真火之中,我看到过你的,永远记得你当时望着我的那一个眼神,你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你低低地……叫我沧海……我死之后,魂魄并未急着转生,而是随着时光回溯到洪荒之初,为自己制造存在这天地的证据,也是在那时候我才知道,此行非我亲自不可,是因为有你和阿释拏迦的存在。所以,我要想办法牵制你们,并且为这天地埋下祸根。”

      江云闭上眼眸,低沉的声音如同清潭的水,平静却又泛着丝丝脆弱:“这世界的天地衰竭追根究底,虽并非因我而起,是因果轮回所致,可说到底我也有助纣为虐,其中脱不了半分干系。”他忽而抬起头来,迷茫地望着庚炎的侧脸,“可是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是何时就将我看穿?明明是我助你以神灯接续着万物所生的灵气,使其日月分开,天地永离,可你却在我引诱阿释拏迦之后,为了保护他,不惜将他封印,缝死他的双目,甚至在我形灭以后,与佛祖商策,用十八颗佛珠,尘封了我初来此间的所有记忆……”

      江云凄凉地笑了笑,嘴里泛起一抹淡淡的苦涩:“恐怕到现在,对你恨之入骨的阿释拏迦都不会知道,你做了这么多事,只是为了保护他不受我的引诱。毕竟,我最初看中的那人,是他啊……”

      他微微蜷缩了一下身子,深灰色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是坤主,就如同邪相这个封号一样,比光明的乾首更加禁不住诱惑。原本,我是想借他的手,在我转世之后,将此间覆灭……却不想那时候深沉如斯的你,会破釜沉舟将他弄成那副模样……而转世的我,也在你有意无意的误导之下,由灭世变做了救世……”江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妙生尊者钵多罗?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的眼角微微泛起红色,再次闭上双目,又靠回庚炎宽厚的肩头:“其实,人真的很脆弱呢,简简单单的迷惑,就能使其深陷其中。优昙钵华是,白河赤目子是,乾达婆王是,雪蟾精是,阿难清欢是……”说着说着,江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所有……接触到我的所有人,都被不自觉地迷惑着……那股异香,越是清淡便越是撩人,越是浓郁便越是激人疯狂……妙生尊者……是夺命勾魂才对……”

      此刻想起那些因为自己饱受折磨与煎熬的人,江云的心抽痛得难以自拔,若非他身上那股吸引人的特质,使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恐怕他到这世上根本无人理睬,又有谁关心他的生死,为他拼死搏命。

      回忆在脑海里好似皮影戏一样一幕幕走过,他想起被活埋于魔界的乾达婆王,想起临死也要为自己剥下蟾皮的雪蟾精,想起被庚炎一掌捏碎心脏的赤目子,想起因为自己而触犯天条被罚于忘川渡河的白河,想起代替自己摇勺忘川水的玉杵……那些为了他或是折损性命的人,或是饱受煎熬的人,若是此刻听到他这样说,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何止庚炎是个骗子,其实,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片刻,江云回神,继续道:“那时候,我并没想到,你连将我带到这个世上的佛祖也一并欺瞒了。明明知晓我来此间的目的,却仍旧说着我为救世的谎话,那十八颗佛珠也不知你用什么借口让佛祖封印了我的记忆,就连三生石上的记载也被你一一铲除,还有那幅为了提醒自己的壁画,被你污去关键的字,就连雪蟾精也逃不了你的算计……”深深吸了一口气,江云睁开深灰色的眼眸,略微闪烁的眸光哀苦萧瑟,好似一碰就会碎掉,他低声喘息着说,“庚炎,从一开始我就注定输给你了……”

      江云不再说话,两人之间陷入永久的沉默,他就这样靠在庚炎的肩头上,失神地望着天际静静飘动的香云。他想起佛界未寂灭之前,那些香云都会散发着五颜六色的琉璃光彩,可惜现在,全都变成了一片一片深沉的雾霭,重重地遮挡在天际之边。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江云忽而出声,“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你会怎么做?”

      杀了他,抹去终点?还是,继续牵制放任不管?

      可是现在江云都知晓真相了,庚炎还能牵制住他么……

      久久无人应答,从一开始,身旁的男人就没有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收紧手中的云螭碧环,江云的眸底深处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绝望。

      听到不小的响动从大梵摩罗天坛外传来,江云掀起眼眸看过去,片刻,起身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