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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近黄昏的时候开始下雪,天昏暗得厉害。

      素笺燃了油灯到床边叫迭斋起来吃东西:“公子,素笺炖了粥,起来吃点吧?”

      迭斋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并没有醒过来。

      “公子?”素笺怕他受了风寒,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不是触手滚烫,而是像触及了一块冰,冻得素笺不自禁将手一缩。

      她把灯往桌上一搁,冲出木屋,几乎跟迎面走来的阑棠撞到一块儿:“你去看看公子!他好像不对!”

      阑棠闻言也是一惊,赶紧走进屋内,掠到迭斋身前,看他的脸色:“糟了!这小子体内的毒压不住了!”

      “他方才不是好好的吗?”素笺看到迭斋惨白的脸发紫的嘴唇,全然没了方寸,惊慌失措。

      阑棠强自镇定心神,沉声道:“戏班的班主已经过来了,你若未反悔……在你拿到‘杜鹃血’之前,我会想办法保住迭斋性命的。”

      “我这就去!公子——就拜托你了!”她再看一眼迭斋,一咬牙,转身出去。

      阑棠在迭斋身上翻了一遍,小心分辨着每一瓶药的药性,不敢随便喂他吃。

      他推推迭斋,吼道:“你给我醒醒!哪瓶是能吃的?”

      迭斋猛地一阵咳嗽,侧身一口血吐在枕边。

      阑棠心头一紧,惊恐地扶住他的肩摇了摇他:“喂!你别装死吓我!”

      迭斋一边咳一边吐血,几乎咳得喘不过气来,哑声道:“我……头晕目眩……哪里看得清楚……”

      阑棠眼见他这副样子,脑中一片空白,急急拿了一瓶药到他的眼前,问:“是不是这个?”

      迭斋揪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微微抬了抬,“你每一瓶拿一颗给我就是了。”

      “你疯了?谁不知道你带的毒比药还多?”

      迭斋张了张口,却是按住心口说不出话来,脸色立刻变得青紫。

      阑棠见状赶紧扶起他,往他后心拍了一掌。

      他这掌落下,迭斋张口喷出窒住他呼吸的这口毒血,软软往后倒去。

      阑棠拉起他的手,摸到隐隐约约的脉搏才微微松了口气,皱眉道:“现在清醒了没?快告诉我哪瓶药有用!”

      迭斋轻轻呼了口气,振作着抬起眼睑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少说废话!”阑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还有空调侃他。

      “这瓶……”迭斋勉强抬了抬手,指指阑棠身前摆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瓶。

      阑棠不太确定地拿起一瓶向他确认:“这瓶?”

      迭斋靠在他肩上,头也不抬地点头,没有余力说话。

      小心让他靠在枕头上,阑棠倒了杯水,让他就着水把药吞下。他看着迭斋的神色,疑惑地问:“有没有觉得好点?”

      迭斋扯扯唇,想笑他紧张过度,但抬眼见他被自己吓白的脸色,低低应了一声:“嗯。”

      阑棠看看他吃了药,闭上眼昏昏沉沉又想睡去,皱眉道:“在素笺回来之前你别睡着!”他不想看自己的好友一睡着就不再醒过来。

      迭斋深吸了几口气,问:“她去了朝炔城?”

      “不错。”

      “你居然放她一个人去?”

      阑棠也觉得自己答应得毫无道理。

      迭斋想了一会,正色道:“你带了人吧?你们穿上夜行衣去朝炔城,弄得动静大些,好让那丫头能趁乱行动,最好能带她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刚好够阑棠听清楚。

      “我让饮琴留下来照顾你。”阑棠起身。

      “饮琴武功极好,你带他一起去。”迭斋无力地摆摆手。

      阑棠犹豫了半晌也只能点头答应:“好,我尽快回来。”

      *

      自八年前穆刀笙归隐山林,将城主之位传于弦衿,弦衿便一反穆刀笙多年来避世孤立的江湖作风,大力发展朝炔城名下产业,一转身便成了商贾巨富,将朝炔城的血腥色彩一洗而空。江湖中的新秀后生若不是费心追询倒真不知朝炔城曾是各大门派眼中的邪魔歪道,朝炔城的前任城主更是各大门派心里无可救药的魔王。

      钱塘佘府历代经商,富甲天下。阑棠身为佘府大公子,多年来与弦衿或多或少接触过一些。之所以素笺不让阑棠出面也正是如此。

      这夜朝炔城的前厅彩灯高挂,宾客云集,热闹非凡,后院却是出奇地寂静。

      戏班子进了城,素笺就偷偷溜了出来,去见跟她约好的丫头。

      夜黑风高,后院里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

      素笺摸黑在院子里徘徊,心急那丫头怎么还不见人。她心里满满是离开时迭斋毒发的样子,安不下心神,更提不起兴致笑闹。她几时见过这男子如此模样,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算她再胡闹再捣乱,他也不会起来嘲弄她讽刺她……那她又闹什么吵什么……

      “姑娘……”由个人影在柱子后向她招手,小声地叫她。

      素笺几乎是跑的过去,一把拉住那人的手,急声问道:“你拿到东西了没有?”

      “拿到了拿到了!”丫头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往素笺手里一塞:“这个你收着,别让人瞧见了。”

      素笺握住手中的东西,像是抓住了迭斋的性命,说不清是惊还是喜。但是请进行得太过顺利,她反而有些迟疑:“你怎么拿到手的?确定是真的吗?”

      “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会拿假的来骗你?”

      “我不是怀疑你骗我,而是……”素笺叹气。

      “姑娘是觉得太顺利了?姑娘尽管放心,我想这‘杜鹃血’是真的,城主把‘杜鹃血’带回来的时候我也曾偷偷见过,不会认错。”丫头急急解释,怕她不信,“城主将它收得极为隐秘,原本我也无从得知。恰好昨儿个城主请来的大夫来了,城主将‘杜鹃血’取来让大夫鉴定真伪,便被我瞧见了。”

      素笺这才喜形于色,将东西小心放好,握了握丫头的手,谢道:“多谢妹妹了。”

      “姑娘还是快走吧!被人发现就糟了!”

      她话音未落,走道那边隐约有人声传来,素笺一惊,拉着丫头往柱子后一躲,思索着该如何脱身。

      “那边是不是有人?”人声越来越近。

      素笺往后看看,再看看身边的丫头,一时间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丫头咬咬牙,上前一步从柱子后面走了出去:“几位哥哥,是我。”

      “原来是你。城主在前厅宴客,你怎么不去帮忙?”

      “哦,夫人怕少爷受凉,让我回来拿件披风。”

      “是吗?”侍卫狐疑地推开她,左右瞻顾:“你方才在跟谁说话?”

      丫头拉住他慌忙道:“没有没有,谁也没有。”

      “你这么慌忙做什么?莫不是在此会相好的?”侍卫刚要再近前,走廊那边又是一阵喧哗。他转身高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边有人应道:“有刺客闯入城内!”

      侍卫一挥手,带着其他人跟了过去。

      丫头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素笺道:“姑娘快走,别再耽搁了!”

      素笺也是惊了一身的冷汗,心底连呼侥幸。她从柱子后转出来嘱咐一声“你也小心”,回身小跑,立刻没入了夜色。

      *

      素笺原想拿着东西回戏场后台,再随戏班混出城去。但她一出后院,便只觉眼前一片刀光剑影,拳脚交错,原本热闹无比的前厅变得一片狼藉,哀嚎声此起彼伏。

      素笺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躲在墙角偷看形势,不知道这边怎么杀了起来。

      她还在疑惑中,两个夜行人发现了她,轻身飞掠过来,落在她的身侧。素笺张口欲叫,一人赶紧捂住她的嘴拉到暗处:“别叫!是我!”
      素笺听出是阑棠的声音,拉下他的手问道:“公子呢?你怎么抛下公子跑到这里来?”

      阑棠想起迭斋质问他怎么让素笺一个人来朝炔城的样子,倒有些好笑:“你拿到东西没?”

      “拿到了,在我怀里。”

      她话音落定,阑棠跟另一个夜行人一左一右挟起她的肩,飞身掠初,齐齐落到墙头上。

      “你先带笺姑娘去木屋!”阑棠跟那夜行人交代了一声,又翻身落回前厅中帮受困的其他人解围。

      “不行!我们不能这么走!”

      “师兄会想办法脱身的。”这人是阑棠的师弟,佘府的主事之一楼饮琴。

      这一耽搁的时间,弦衿在厅中已经看到了墙头的两人,大声喝道:“把墙上的人给我射下来!”

      “快走!”饮琴拦腰抱起素笺翻出墙头,只听得身后数声长箭破空的声音。

      饮琴的轻功极好,几个起落便到了城外林中的猎户小屋。

      刚站稳脚步,素笺就挣开饮琴,飞快地冲进木屋。

      屋中的油灯忽明忽暗,显是灯枯油尽,撑不了多时。

      幽暗的灯光映得床上的人影在光影中闪烁,辨不清容颜。

      “公子——”素笺远远望见迭斋侧卧的身影,脚步一下子沉了起来,心提到嗓子眼,几乎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迭斋没有出声应她。

      素笺冲到床边,掏出怀里珍藏的宝贝往迭斋口中塞去。

      殷红欲滴的果实刚碰到迭斋的唇瓣,素笺又赶紧收了回来,讲‘杜鹃血’捧在手心犹豫不决。

      她怕这药若是假的便闯了弥天大祸,白白送了心爱之人的性命。

      这药来得太顺利了,她只要想到药是假的就浑身发抖。

      “你呆着做什么?”饮琴脸上的黑巾已经取了下来,露出一张俊朗年少的面庞。“有药还不快喂他吃!”他也是许久未见迭斋,乍见他的样子“啊”地低呼了一声,惊道:“他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素笺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问道:“哪副样子?”

      “他怎么变得……”饮琴想了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男子一贯是惨白消瘦的样子,但言词锋利行事利落,也就让人常常忘了他也是一个病人。这时候躺在床上也是一般苍白瘦弱无血色,少了那唇角似笑非笑的讽刺意味,却莫名显得柔弱单薄起来。

      这种感觉并不愉快,让他想起白草病重的时候。只是那时候有迭斋救他,这时又有谁来救迭斋?

      饮琴蓦地回过神来,对自己想到的事只觉得骇然,慌道:“你还不把药让他吃了!”

      “可是……”素笺仍在迟疑。

      “可是什么?”

      “可是这‘杜鹃血’要是假的呢?也许廉瑞侯就是在骗人,弦衿根本没有得到什么‘杜鹃血’,也许那丫头骗了我,她根本就没拿到这么珍贵的东西!也许这‘杜鹃血’并没有传说中神奇其实救不了公子!也许……也许……”素笺说得神色大变。

      饮琴被她一连串的“也许”弄得头晕目眩,跟着紧张起来,赶紧拉过迭斋的手来把脉,怕他当真被他们一番耽搁给害死了。

      指尖的脉搏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却是真是跳动着。

      饮琴低低呼了口气,松手道:“暂时不会有事。你把‘杜鹃血’收起来,等师兄回来再决定不迟。”这女人将气氛搞得如此紧张,害他以为迭斋真的不行了……

      “你不懂医术,你说了算吗?”素笺也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闻言笑笑,将“杜鹃血”收回怀内。

      “你当我跟着白草、迭斋一趟河北行是跟假的?”白草自己是久病成医,饮琴陪着他和迭斋河北一路虽然成不了神医,皮毛却是学了不少。

      素笺又笑:“公子多半不曾想自己有一日也要蒙古大夫来诊脉。”

      对于迭斋的脾性,饮琴一路多有领教,闻言翻了个白眼,瞪向此时床上毫无杀伤力的迭斋,刚想说些什么,愣了一下喜道:“他醒了!”

      “醒了?”素笺转过头望去,果真见迭斋的眼睛微微睁开,急急唤道:“公子!公子!……”

      迭斋的视线在素笺跟饮琴身上停留了一会,又闭上眼径自睡去。

      “公子!”素笺慌了神,拉着饮琴问:“他怎么又睡了?”

      “不会是晕了吧?”饮琴这个半吊子的大夫没了主意。

      “不行!我要喂他吃药!”素笺取出‘杜鹃血’立刻塞入迭斋口中,哪里还顾得了其它。

      饮琴哭笑不得地在一旁跺脚:“那若那药真是假的怎么办?”

      素笺白他一眼,俯身用口将果实渡入迭斋口中,逼他咽下,才松气道:“若真是假的那又如何?还会有更差的情况吗?”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什么都被她说了,饮琴哪敢还有什么意见。

      “自然如此。”素笺应得理所当然。

      两人正说着,原本安静躺着的迭斋猛地坐了起来,推开饮琴,俯身吐出一口血来。这血不同于往日的暗黑颜色,殷红如血,正是方才他吃进去的‘杜鹃血’的颜色。

      吐出这口血的迭斋似乎一下子被惊醒,瞪目哑声道:“你们喂我吃了什么?”

      素笺整个人如同僵了一般,怔怔地应:“杜鹃血?”迭斋脸上虽是汗如雨下,却隐约有了一抹淡淡的血色,闻言只定定望着眼前两人不说话。

      “怎么回事……”素笺被他看的心惊肉跳,伸手去扶他。

      迭斋急急避开她的触碰,摆手道:“不要碰我,我全身都是毒!”

      素笺跟饮琴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汗水居然也带着一点点的粉色。

      饮琴低声问:“毒被排出体外这就代表‘杜鹃血’起效果了吧?”

      “也许……”迭斋揪紧胸前的衣襟,蹙眉道:“你们两个都出去!饮琴,你去门口等阑棠回来了让他来见我!素笺,你去烧水,我要洗澡!”

      “没有关系吗?”素笺不放心地再问。

      “出去!”迭斋放在胸前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素笺还要再说什么,饮琴忙拉了她往外走:“我们先出去再说!”

      两人到了门口带上房门,素笺挣脱饮琴的手,气急败坏地问他:“你干嘛拉我出来?我担心他!他看起来不太好……”

      “传闻一些灵药入体如果方法不当,会让人非常痛苦,也许他不想让你看到……”

      也许……只是也许……

      *

      迭斋撵了素笺素笺与迭斋出去,再止不住体内翻滚的血液,张口呕出一滩血来。殷红的颜色在幽暗的光线中也诡异地鲜亮。

      掩着口,血淅淅沥沥从指间漏下,他不知道是该骂素笺那死丫头好,还是自认倒霉好。这丫头千方百计拿到手的“杜鹃血”哪里是什么救人济世的圣药!分明是世间罕有的剧毒!若不是他体内早有那许多毒素,吃了这药必定是见血封喉。

      世人只知“杜鹃血”能药到病除、起死回生,却不知与“杜鹃血”一枝双生的还有一个果实,是比鹤顶红烈上百倍的剧毒之药。多半是弦衿得到的是一对双生果,真正的“杜鹃血”早早送去给穆刀笙,而在城中的一开始便是这毒药!

      迭斋苦笑。他身体里像在进行一场战役,翻滚着将他的五脏撕裂。

      他跟白草不一样。他是不想死的。但上苍似乎在跟他作对……

      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想救他的素笺、阑棠、饮琴有什么过错……他又有什么权利去怪罪……

      迭斋掏出怀里所有的毒药,一瓶一瓶打开,一骨脑儿倒进嘴里,希望能借此压制剧毒发作。

      就在此时,有人推门冲进屋来:“你发什么疯?”

      迭斋不用去看也知道来人是佘家的大公子,抓起空药瓶一把扔了过去:“出去!”

      阑棠闪身让过,跃到床边:“不是你让饮琴在门口等我的吗?自己叫我进来现在又赶我出去……”灯光幽暗,他看不清屋中情景,只见迭斋身上散了一摊空瓶,他捡起一个药瓶,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皱眉问:“怎么回事?”

      方才吃下的毒药起了作用,迭斋体内的痛楚舒缓了一些。他扶着床柱理清自己的思绪,不想被病痛抽走自己的理智:“你们大闹了朝炔城,弦衿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快点准备一下离开这里!”

      “这哪需要你来操心!我让人把朝炔城的人引走了,这里暂时不会有事。你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那你去帮我找一个人!”迭斋没有答应他的话,径自说道,“让饮琴送我去白草哪里。他跟妙音还在孤山上吧?”

      “去白草哪里?不去胭脂觞?去佘府吧?”

      迭斋冷声道:“我不想被那个笨女人弄死!”

      阑棠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伸手去拉他的手腕。

      他出手极快,迭斋急道:“有毒!别碰我!”

      “怎么回事?”

      “你别管!快去帮我找人,否则就等着为我收尸!”

      阑棠这时还对他吐血的事心有余悸,闻言蓦地一惊,“呸”了一声:“说什么鬼话!你究竟要我找谁?”

      “穆刀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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