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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恋水莲(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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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十岁开始学习调香,十二岁时重现已经失传了二十几年的秘香“明艳”,十三岁时随着祖父进宫,深得武后与高宗的喜爱。
现如今,我的兄长已经是香族数一数二的调香高手,亦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美少年,因为他多与皇族贵戚交游,世人将他与出名的美男子——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相提并论。
“乘龙快婿美驸马,殿上佳客香问天”
他的的确确配得上这美誉,总是一身白衣的哥哥,站在风中,真真好比一棵玉树临风而立配上那剑眉星目,实在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知惹得多少怀春少女芳心可可,情思难消。
不过,我知道哥哥那温柔的眼神看向谁。
名气有了,声望有了,但哥哥要成为族长还有一关要过,而这关,又是最难过的一关。
我香族的祖先本是隋炀帝时一位公主的侍女,精擅调香,后来那位公主因驸马获罪而被逼自尽,祖先得人相救逃出宫外,遇到一位高人,学得了世上无双的精妙医术,把调香之法与医术融会贯通,从此天下无双。
据香族藏书所言,祖先当日曾痴恋一男子,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男子拒情而去,祖先情痴不能自拔,是以不眠不休六天六夜,于第七日配出两味奇香以念一种人,而后与高人之徒相配,临终之时留下遗言,只有配得出她的独香“独霸”的人,才有资格成为香家的下一任族长。
这味“独霸”极尽水磨工夫,要求极繁,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最为棘手,哥哥出香的那天,我正和夕颜姐姐说话,只不过两人都是心不在焉,我说三句,她答两句,两颗心都飞向了前宅。
侍女大呼小叫的跑过走廊,将喜讯嚷的天下皆知。
我站在竹帘后,静静地看着眼光下,满面喜色的夕颜姐姐。
她的脸上有一动人的红晕,衬在那光滑细腻的皮肤上,娇羞无限,本就美丽的眼睛散发着光亮,犹如最璀璨的星星,乌黑的发被挽成了一个交心髻,插着哥哥特意从胡人那里买来的珊瑚月牙钗,美如晨星。
我静悄悄的走回内室,对着铜镜出身,镜子中的女子还算清秀,皮肤白则白亦,可惜太过苍白,我最喜欢我的眼睛,因为它让我看起来很聪明,我的头发虽有光泽却并不乌黑,我的身材太过单薄,总之,除了那双虽然美丽但是冰冷的双手,我几乎一无可取。
心情懊恼啊~~~~~~~~~~`
我到祖母那里去,祖母则着头问我,“香儿,你有心事?”我看着祖母,淡淡的道:“哥哥从今天开始就是家族的族长了。”
“怪不得外面那么的热闹,想当年,你祖父~~~~~~~~”祖母突然住了口,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怅然,“算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没说话。
有什么话好说呢?
今年的冬天很冷,但腊梅和水仙却因雪气蒸腾,开得格外的生动活泼,上林苑梅花初放,皇宫赐宴,哥哥进宫侍宴,两个时辰后,旨意下达,香族族长忠心可嘉,赐免死金牌一面,封驸马,下降和宁公主。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夕颜姐姐低叫一声,晕倒在我的怀里,祖父因为饮酒伤身动弹不得,我只好以族长之妹的身份领着族人接了圣旨,用了几颗金豆向太监问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今日宫中大摆赏花宴,群臣侍酒,使节来朝,上官婉儿联诗助兴,本是一片和乐融融,没想到武后酒醉之下,竟嫌孤花寂寞,亲书圣旨,令百花盛开,以衬她大好仁德,天下同心。
冬日酷寒,百花怎能盛开?武后酒后失言,正自懊悔,哥哥呈上了香族秘香“百花催”
吹香园中,百花齐齐应香而放,说不尽的姹紫嫣红,或娇羞、或冷艳、或多姿、或冶丽;青紫撩目,红紫迎人,连那异种铁树——洛如、青囊也来凑兴,开得好不热闹。群臣高呼万岁,武后亦回嗔作喜,只是独没有花王牡丹绽放,武后一怒之下将四千株贬去洛阳。
怪不得牡丹花,“百花催”中需加入九十九种花料加以配合,唯独不能加牡丹,此花为花王,不与群芳同列,此料一加,则群花香味顿谢。
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
武后大概就是从这次看出了我们家族的价值,她懂得恩惠,却又极其任性,她要把心爱的外甥女——魏国夫人的第三女嫁到我们家族,只因那次催花,我的兄长白衣飘飘,神姿朗朗犹如仙人。
和宁公主正值二九芳龄,她缠着武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这对我们家族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公主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相反的是麻烦,家族中不成文的规定是,族长的妻子最好是家族中的人,这样,我们才能把一些重要的秘密保留下去。
而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她能做什么呢?
最可恨就是天命难违。
哥哥成婚当日,夕颜姐姐在我的怀中哭得晕了过去。
我那俊朗的、温和的兄长开始变得粗暴、消沉,他再也不进香室了,他那里还有那份心情和气度?
酒窖里的酒坛被他一坛坛的拍开,他就像狼一样的扑上去,将头漫在酒里,我简直猜他想醉死自己!
夕颜姐姐,则是日日以泪洗面。
和宁公主因为哥哥根本不碰她的缘故,气得简直要发疯,总是没来由的大吵大闹,她不是傻子,看得出我们是如何的鄙视和敷衍她,当她发现作为“妻子”的她连哥哥的香室都进不去的时候,呵呵,真是让人心神舒畅!
我们的家族有自己的骄傲,就算是公主,也无法改变。
不提那些看不起她的族人,我?我简直恨透了她!瞧她把我的哥哥害成了什么样!
哥哥的眼中有着止不住的悲伤,他叹息着问我:“香儿,能不能把‘恋是莲’重现人间呢?“
香门中有许多古老的调香秘方,但因为时间太久,虽有配方,也已失传了,调香的技术对于我们来讲,是一种死亡的秘密,香门中的许多人都有自己最擅长调制的香,只有本人才知道时辰、火候、用量、也只有死亡时,才会将配方传给后代,别人就算知道的再详细,也只可能配的更好或者是无法超越。
香就像是女人的心,是一种无法捉摸的东西。
“恋水莲“是祖先在那第七夜里继”独霸“配出的第二道香,据说,此香极清极淡,但动人心弦——调你情怀、压你情愁、去你情根、斩你情愫、灭你情缘。
听说,要配此香,须满足三个条件。
一:要女子。
二:要知道苦恋的滋味,
第三:须要有与当年祖先调香时相同的那种欲爱不能、欲舍不甘、两难取舍、柔肠寸断的心境。
不满足这三个条件,“恋水莲“就无法再现人间。
什么时候可以满足呢?
没有人给我答案。
梨花开的真好,我坐在石凳上吹箫,吹得那么的认真专注,吹得我自己都沉醉了起来。
一道黑影掠过,我吓了一跳。是哥哥?不,不是,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他的眼睛里有着略带惊奇的寒意和深沉。我注意到他腰间的长剑,他和哥哥真的有几分相似呢,只不过,那双眼睛不一样。
哥哥的眼睛里有笑的。
“我叫寒彻,我听到你的箫声。”
这就是我与寒彻的相识,从那夜起,他就夜夜过来与我说话,我渐渐知道了他的一切,他是个杀手,江湖排名第三,他的耳朵很灵,所以,那晚,在他飞跃过黑夜的时候,听到了我的箫声。
寒彻总是说我很美,他已经爱上我了,我看得出来,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深情的注视和迷恋。
我无法不动心啊!
我因痴恋本尊而爱上了影子。
哥哥知道了这件事,但是却什么也没说,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得到幸福,所以他采取了沉默的态度。
武承嗣看中了夕颜姐姐的美色,欲娶她为侧室,哥哥气的差点发疯,明明知道是和宁公主搞的鬼,却也无法可施。
“王爷的侧室虽说不算是辱没,但是到底也要有个礼数,总不能让我们家的人没有风光体面就出门,麻烦大人回去转告王爷,就说香家要用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嫁妆,到时候风风光光的把小姐嫁出去,才是体面。”我一面微笑着说着,一边轻轻伸出手去。
那把金叶子耀的宦官脸上发花,说话也有点颠三倒四,我笑盈盈的看着他们退下。
暗暗切齿,哥哥焦急的看着香姬那绝望的脸色,转过头来,询问的看着我,我微微一笑。
“仙鹤,帮我打扫香室。“
我开始准备调“恋水莲“,哥哥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要知道,我的调香术虽然高明,在本家却也算不上是好手的。
月神草、迷迭香、忘忧花、情谷百合、梨花雪、忘情草、梦莲精~~~~~~我细细的用玉勺慢慢勾兑~~~~~~~~~~`泪,一滴滴的滴进炼炉里。
我一直搅了三天三夜。
我想着爱我的人,我爱的人,心中一时绞痛一时甜蜜,我的眼前忽而出现哥哥那温柔的微笑,忽而出现寒彻那柔情的眼神。
假如哥哥娶的是香姬姐姐,我也许真的会和寒彻走,因为我既然已经看到了哥哥的幸福,那么我要一个他的影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哥哥不幸福,很不幸福。
三天后,炉中的香汁只剩下一滩闪闪发光的液体。
这就是“恋水莲“吗?那乍看透明,细看却又复透明的色泽,那淡如莲香却又痛彻心肺的感觉。
哥哥希望我分他一点,我摇头不语,只是认真地用玉勺将香汁滴到琉璃瓶中,淡淡的笑了笑。
这怎么可以用到我的哥哥身上呢?
我的傻哥哥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恋水莲的意思。
恋水莲——碧水衬清莲,摇曳多姿,清极丽绝,人见皆怜。
莲生于水,恋于水。
可是,莲花却永远碰不到水面,不管它是如何的挣扎和弯腰,如何低头,虽然就在咫尺之远的距离,可是莲花却永远都碰不到水。
一生痴望,情在咫尺,却又远似天涯。
你就在我身边,可是你,从未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过我。
我一点都不怪你,你是我的哥哥啊!
用痴情、爱恋的眼光看着我的不是你,是你的影子。你的温柔就像那水,而我,就是那莲花啊!
不对,我怎么可能是莲花?
我分明是那深山中避光生长的毒藤,见也见不得阳光。
寒彻来了,他只来得及向我微笑了一下,便已倒在我的怀中。
我将“恋水莲“洒在他的脸上,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呢喃,忘了我,永远的忘了我吧!
我将他的头扶到我的膝上,我的长发垂到他的脸上,我的泪滴到他的眼上。
帘外,柔和的月光洒了进来,让我将他看的清清楚楚。
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
我在暗夜中低低饮泣,声音像沾了露水的弦断掉的音。
佛啊,纵使我罪孽难消,也请您对我慈悲!!!!
你赐给我的第一个人我根本无法得到,我因爱他而爱上了影子,您却又考验我,让我因痴爱本尊而放弃影子。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蜡烛已成泥,月光已如水,我的泪,似乎在一夜间流干了。
我在安眠香中方放了薄荷消去香味,迷倒了哥哥,拿到了象征族长身份的银牌。
我早已经将一切准备好。
五百两黄金和三箱子珠宝。
一辆马车和一个忠心的仆人。
哥哥被他抱上了车,我下的料很重,不过三天哥哥是绝对不会醒的。
看着哥哥沉睡的脸,我在心中轻轻叹息,夕颜姐姐穿着一身淡素的纱衣,回头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因激动而变得灼热,她发着抖,轻轻说道:“香姬,对不起~~~~~~~~~~~“
我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视,我不禁哆嗦了起来,恋爱中的女人最是敏感不过,原来她早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
“对不起~~~~~~~~我~~~~~~~~~”
我笑着将她推向马车,这两匹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一定跑得很快。三天后,我想就在千里之外都会有驸马度为香问天辞世的消息了吧?
有忠心的仆人是好事,但是人总会说话,真是麻烦。
还是死人最好。
我成为了香族的新一任族长。其实我一直保存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也只有上一任的族长夫人——我的祖母才知道。
我也会调“独霸”
当然了,那是祖母教我的嘛,想当年,祖母可是族中数一数二的调香高手,只不过在结婚后,高手变成了祖父。
女人爱一个男人,可以什么都为她做,但是男人却通常不会爱比自己强的女人,即使爱了,也很容易因爱生恨、生愧、生怨、生恨、
就好比祖父与祖母,祖父爱祖母的唯一表现就是只让祖母生下他的孩子;而母亲,她能包容丈夫有其他女人,只要正室的位子是她的,她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拥有这个男人,即使只是名份上的,她也并不在乎,至少她不会爱的提心吊胆。
女人爱男人的方式千变万化,男人想要弄明白女人的心思,就像在大海中捞一根针,连如何下手都做不到,只能站在岸边,做无用的叹息。
我爱的人不爱我,但我希望他幸福,我因爱他而爱上他的影子,即使知道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既然我成不了他的人,就让他忘了我吧,剩下的,就让我一个人去处理,这就是我爱人的方式。
武后戴着紫金冠,穿着大食国的彩虹绸做的丝裙,华美冶艳,一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把我看的明明白白。
和宁公主在旁边又哭又闹,武后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就让她乖乖地闭上了嘴。
我镇静的微笑着站在殿堂上,心中清楚,武后不会杀我的。
我的存在只会为她带来好处,她杀我干什么呢?
她爱上了一个早年威风八面,四方来朝的天子,虽然龙老去了,但是呼风唤雨的本事还在,而这些已经足以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痴迷一生。
这个女人跟我一样,都用了影子来代替本尊。
当然,最后也会发现,影子其实根本不代表什么。
武承嗣虽然贪婪奸诈,但是也很识相,这个优点我喜欢,他还不敢对我怎样。
我冷冷的笑笑。大步走出了宫殿。
我在深夜的白烛下,静静地将记载着“恋水莲”配方的鲛丝绢抽去了十几根丝线,将其中最重要的一味消掉。
这种东西,怎么可以再留在人间?
祖母说:“你是一个好孩子,不过,你也是个可怕的孩子。”
这话不知道是赞赏还是叹息。
我嫁了家族里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作为族长,我有义务让我的血脉延续下去,新婚之夜,新郎用玉如意挑起了我的盖头,我平静的看着他,他有些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呐呐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
“我~~~~~~我从很久以前~~~~~~~~~~”
问世间情为何物?
我真的不明白。
我听完了所有的故事,整个人已经呆在了那里,
这个~~~~~~~~
我看了看一脸闲适的修着指甲的香姬,想了想。
怪不得,我的表姐原本不叫香姬的,在她十岁成为香门的门主后,大概就是因为故事中的那个传奇的女子定下的规条。
她的名字才被叫成了香姬。
所有日后香家的族长,男子必须要叫香问天,女子,则必须要叫香姬。
请你们这样记住我。
但是这个女子不会想到,在她去世后的五十年里,司神家族有目的的与香族联姻,最终在一百年后,成功地将香族带进了自己的怀抱。
世间事多不如意。
但是我们还记得那些故事。
我想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