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凤仪

2、第一章 三年零七个月

　　“见亭，我们分吧。”

　　没有开灯的房间，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着靠在柔软的羊皮沙发上看碟。是香港武打喜剧片。男人边看边笑，不时拿起茶几上放着的可乐与零食，可女的却心不在焉，直到她吐出那句话。

　　“啊？什么？分？”

　　男人的注意力终于从影片转向自己的女友。

　　“哈，怎么了你？怎么突然……”

　　“你不够爱我。”

　　女人的声音淡淡的，但听上去十分认真。看片看得正起劲忽然被打断的男人有些无奈，他并未当真，抬起胳膊搂了搂自己的女人笑道：

　　“不爱你？哈哈，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唷……喂，老婆……别这样好不好，我哪里不爱你了？你说，我改，改总行了吧，嗯？”

　　女人总是这样，三天两头要闹点别扭，有时候，你压根弄不明白她又是哪根筋不对。在这样的时候，搂搂、抱抱、亲亲嘴儿，外加甜言蜜语，那是屡试不爽的招数。

　　原本以为能够轻松搞定，继续看片，没想到女人竟抬起手，推开蹭她脸的男人。

　　“别这样……我们真的不可能了……”

　　拒绝亲昵的举动，淡漠得已经接近冰冷的语调让男人终于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闹情绪，而是认真的。

　　他愣了愣，终于放开她，长长地叹气。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又是哪里出问题？”

　　“…………”

　　“说话啊，我到底干了什么？要跟我分手？”

　　“…………”

　　女人的一再沉默，让他无法抑制烦躁的情绪。

　　“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呵，总要有个原因吧？都3年了，说分手就分手?”

　　他见她埋着头，一眼也不看他，就算是个傻逼也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见亭……我们真不合适，你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男人。我们都不小了，不是玩玩就算，这次我是认真的……”

　　“谁跟你玩玩就算？我？”

　　他笑，抑制住心中的不安，按住她的双肩，胁迫她看着自己。

　　“是，我以前是爱玩，跟你在一起，不都改过自新了吗？别这样好不好？啊？到底是为什么……”

　　沉默片刻，她终于出声：

　　“我喜欢秦浩。”

　　“什么？！”

　　这答案是他始料未及的。

　　从“你不够爱我”到“我们不合适”……呵，这真是太可笑了，自己的女人，竟然喜欢上了自己的好兄弟！？

　　“见亭，听我说。这些话我憋了很久。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跟你在一起这三年，是很开心，但从来没有过安全感，而且也很累。我们都是成年人，对未来要有计划。可你老跟孩子一样稀里糊涂地过。我知道，你家有钱，生活什么的，根本不需要担心。但我受不了！我不喜欢这样过日子！秦浩不一样，他稳重、会照顾人、有自己的事业、有上进心……他像个领袖，不论大家怎么了，有他在，都不用担心，他总能帮你想办法。我明白，他是你兄弟，他对我没意思……是我自己犯贱！是我自己要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我……我控制不了……”

　　电视的光映在他脸上，一会儿黑，一会儿白。他沉默着，死死盯着房间一角。半晌，生生吐出一个字。

　　“滚……”

　　“见亭……”

　　“我他妈的叫你滚！”

　　是夜，一高一矮俩男人并肩站在酒吧的露台上，一人手里拿只酒瓶子。旁边的桌上，横七竖八，搁着好几个空的。

　　夜风微凉，风中飘着Kelly的《Because Of You》，像一种震慑人心的控诉，让人无力哭泣，惟有扼腕感伤。

　　“你说我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小个子男人说着，扭头一把扯住旁边那位“高大威猛帅哥”的衣领，抄起酒瓶，用力贴在他脸上。

　　“3年零7个月……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看！”

　　“……她跟我说，‘我喜欢秦浩，我知道他是你兄弟，我知道他对我没意思，是我自己下贱，控制不了感情’……”

　　他说着，本是笑着的，眉头骤然一紧，猛地放开揪住对方衣领的手。

　　啪！

　　酒瓶被捏碎，碎片和着血，掉在地上。

　　“她宁可说自己下贱，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现在还想着她，岂不更贱？！”

　　“跳蚤，你别这样……”

　　高个的男人眉头轻蹙，抓住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按住他流血的手掌。他看着矮个男人一边喃喃着“我真不搞不懂……真不懂……”一边用流血的手使劲捶打铁栏杆，心头一痛，索性一把将他锢在怀里。

　　“跳蚤，成熟点吧你！你以为你还小？都奔三的人了，心里再不好过也不带这么折腾自己的……”

　　矮个男人显然被对方诓小孩似的举动给激怒了，他甩着膀子，挣开他，也不顾手掌里还镶着玻璃碎片，反手抓住高个男人的衣领，吼道：

　　“妈的！老子就是幼稚，怎么了？！”

　　“不怎样。”

　　面对矮子的愤怒，高个儿男人显得十分平静。他任对方揪着自己衣领，摇头淡道：

　　“随你，你就这样一辈子长不大，在家靠父母，在外靠兄弟……反正走哪都有人罩着你。就算你喝成一团烂泥，我会送你回家；你把手砸断了，我送你去医院。今天没玩够，咱明天还可以继续。我、肖涛、赵珩、刘先义……哥几个轮流陪你玩。一星期、一个月、一年……就算一辈子我们这些兄弟都能陪你玩！但我问你，你这样折腾，她能回心转意？为一个已经不爱你的女人，你要死要活……你在这为她哭，她的眼泪可是为我流的！”

　　【她的眼泪可是为我流的！】

　　【我就是喜欢他，我控制不了……】

　　“混蛋！！”

　　沈见亭只觉得一股子血气直冲脑门，扬起拳头用力朝身后的人挥过去。等他反应过来，见秦浩已经倒在墙角，正伸手抹着嘴角的血，冲他笑。

　　“蚊子咬似的。”

　　“杂种！”

　　步子踉跄，沈见亭抓起秦浩的衣领，又是一拳。

　　“平时胡混，打牌、抽烟、喝酒，自以为很帅……瞧你那点力气。”

　　“妈的！”

　　一拳接一拳。

　　看着一米八七的秦浩被他这个一米七三的跳蚤打翻在地，沈见亭并没有感到快活。

　　他气喘吁吁站在秦浩面前，见秦浩抹鼻子，摇头笑，伸出大拇指，朝下比划，忍不住挑眉。

　　“你他妈皮痒，故意找打是吧？”

　　秦浩仍旧笑着，仰头揉揉被打出血的鼻子。

　　“看来失恋还没把你小子伤成痴呆。我还做好准备，让你打20拳再还手。”

　　沈见亭噗嗤一声，咬牙切齿道：

　　“妈的，老子面前你还耍帅。20拳才还手？到时候你还起得来吗你？”

　　“起不来你送我去医院。”

　　“草包……”

　　沈见亭埋头笑笑，接着几步上前，一把拉起秦浩。两人并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继续喝酒。

　　“疼吧？”

　　“小样，给跳蚤咬咬能怎么？”

　　“装B。”沈见亭白他一眼：“不痛你咧着个嘴做什么？”

　　“说实在的，今天不让你打两下子，回家我睡不好觉。”

　　“关你毛事，别傻了……”

　　沈见亭说着，对着瓶子吹两口。指着旁边半扎，对秦浩道：

　　“今天陪我干完这半扎，明天起，我不喝了，好好做人。”

　　秦浩听了，扑哧笑道：

　　“这话，你小子说得还少了？”

　　“这次我说真的。”

　　沈见亭说着，喝一口，埋头笑。

　　“说真心话，杨荟要是喜欢别人，我不会这么觉得自己这么窝囊，真的。但她喜欢你，我心里不得不认，确实有眼光。

　　你这个人，从小，就他妈的优秀！读书读得好、运动好，在班上人缘……这些，都好。咱班女生，当年，十个有九个都暗恋你。男生，再操蛋的，都服你。为什么？就是因为你这人重感情，以前不论是成绩好、成绩坏的，现在不论是混得好混得差的，你都对人够朋友。

　　我还记得，当初我要转学，你直接跑去劝我妈。回家我妈跟我说，你们班那班长，小小年纪，说话又稳重又老练，让我都有些犹豫了。后来，大家散了，一个个都没消息，是你把我们班这帮兄弟，包括半路转学走的……找回来、组织活动……所以十来年，大伙感情还这么好……这……这全赖你在中间牵着。你的为人、人品……说心里话，我，服气，真的，特服气……”

　　沈见亭原本就喝了不少，秦浩扬着脸给他打一顿，平时说不出的话，这会儿，趁兴，全给抖了出来。

　　秦浩听了，淡笑着拍他头：

　　“神经，没事说这些干嘛？”

　　“别拦着，这话我憋久了！想说！”

　　“我吧，家里有钱，从小在四处称王称霸，操蛋得不得了。长大了也是，油嘴滑舌，哄哄女人，疯疯闹闹……可我自己心里明白着！论学历，我那点洋文凭，家里人烧钱烧的；谈事业，我他妈不就是一富二代？有点小聪明，职位挂在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呵呵，看着别人对我毕恭毕敬，他妈傻逼才不知道，他们心里根本就瞧不起我！

　　要身高没身高，说长相，帅，但帅得不明显……我也就仗着一张嘴。吹牛打屁可以，真刀真枪，立马缩壳。可是……可是我对杨荟……是真心的……为了她，我想……想把自己改造成个靠得住的男人。她不喜欢我跟人出去瞎闹，兄弟叫着，能推则推。她要我上进，我也竭尽所能……可她……”

　　“行了，别说了。”

　　秦浩拍着沈见亭的背，用力按了一把。

　　“见亭，你们都说我行，但我从没跟人说过，在我心里边，一直有座翻不过去的山。就是我老爹。他算是对我影响我最大的人，真是泰山崩顶于前，色不改。以前我总觉得，不论我怎么追，怎么赶，好像永远没法成他那样。让我一个头两个大的事，他轻轻松松一句话解决。直到前年，我从云南回来。一下子发觉，印象中一直很高大的那男人，好像一夜之间，缩水了、苍老了。我跟我爸聊起这些事，我爸哈哈大笑，跟我说，‘浩子，男人的坚韧不是天生的，都是后天练出来的。’那一瞬间，看他眼里那种坦然，我觉得我还有得学。”

　　沈见亭平时难得听见几句煽情话，更别说这话是从秦浩嘴里蹦达出来。听着，他哈哈大笑。

　　“我靠！你他妈还有得学，那我们怎么办？”

　　“一起学呗。”

　　“秦浩，下周我去东京。”

　　“日本？什么事？”

　　“公派。原本负责那边事务的人上星期出车祸死了。老爹新调了个人去。”

　　沈见亭说着，斜眼秦浩，笑道：

　　“看什么？不是我，我只是他的助理。跟我一块儿调过去那人，是我老爹千辛万苦挖来的精英。我老爹的意思，与其让我在这边胡混，不如跟着那人……好好学着点儿。”

　　“不错，去多久？”

　　“两年半。”

　　“行啊，回来的时候，应该就像个人样了，嗯？”

　　“去你妈的！”

　　沈见亭笑着捶了秦浩一拳，

　　“那人挺牛的，一点面子不给我。上次他找我要一合同，你知道，我东西乱放，一时之间找不到，就送迟了2小时。他当着我老爹和其他一堆人的面训了我一顿，字字歹毒，不带脏。跟着他，只怕日子不会太好过。”

　　秦浩听了大笑：

　　“你老爹精明，就知道你服这种人。”

　　两人说说笑笑间，半扎酒喝得七七八八，也说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儿。

　　“还记得那个夏蓓不？就是用铁文具盒敲你头那个。”

　　“怎么能不记得？缝了三针，疤现在都还在。”

　　沈见亭边说边掠起右额上的刘海，向秦浩示意头上那已经变浅的一小条伤疤。

　　“那女的，长相乖巧，心眼忒黑！我现在都还记得，当时我捂着头问她，你要砸我，也用你自己的文具盒，怎么用我的？你猜她说什么？她居然说‘我的是塑料的’。天哪，当时我心直直往下沉，你说我平时再怎么逗她玩，那可都是开开玩笑，从没下过重手。她就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锄根’的个性……对了，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秦浩摇摇头。

　　“你转学之后，我们一起读到小学毕业，毕业后，听说她读了四中，但后来一直联系不到。”

　　沈见亭闻言大笑：

　　“怎么？想你老相好了？我记得当年，只要我一欺负那女生，你就在一边劝。不过当时班上女生，十个有九个暗恋你，她倒是那十分之一的少数。记得吧，那时候我逗她，你护她，我就跟她说，你不是喜欢人家吧？她啪就甩了我一耳光，那是她除了用文具盒砸我之外，第二次对我动手。平时都挺乖的，是真急了。”

　　沈见亭说着大笑，秦浩含笑摇头：

　　“就是，你也知道人家挺乖巧？就那么乖巧一女生，你都能逼得人两次对你动手……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谁知道呢？”

　　沈见亭想了想，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扎小辫的瘦小女生。

　　“话说回来，那姑娘还真有些早熟。记得我转学前过生日那次吗？”

　　“嗯。”

　　“当时我恨我爸只顾工作不管我，心疼我妈，看我妈为难，就跟你们说，是我自己自愿转学的。
　　然后你们大概都觉得，啧，这小子真没良心，大伙帮他求她妈呢，他不领情。我要面子，想哭又怕人笑话，一直忍着。然后，夏蓓送了个花环给我，大概不想白吃我蛋糕。但在端蛋糕走的时候，她突然冲我说了句‘装什么装，想哭就哭呗，大伙不会笑你’。我听完，一下子就忍不住哭了……”

　　“哈哈哈，小样，当时感动了？”

　　“滚！”

　　“哈哈，你小子记这么清楚，肯定感动了……”

　　那日，俩男人喝得七荤八素才相邀着摇摇晃晃回到各自的住处。

　　一周后，沈见亭前往东京。走前只在网络上告知各路朋友自己要走的消息，自然没少挨骂。对此，他只得笑道，回来再聚，到时不醉不归。尽管心中从没停止过想念，但他终是没联络与他相恋3年的女友杨荟。当然，他也知道，任杨荟对秦浩一往情深，但这注定是一场不会有结果的单恋。他不知道该为她心疼还是该恨她，只得用这种难爱难恨的复杂感情激励自己，投入与从前不同的另一种生活状态。如此，大概会很快忘记那场失败的感情、那个不要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