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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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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歌元帅穿戴着黑色的胸甲,腿上的铠甲和抱在手中的头盔,也都是黑色;他在左肩上负着一块饰有纹章的盾,上面绘着两只交错的短剑,环绕着一圈荆棘;右手拿着他那把黑沉沉的重剑。
褐色的头发被他随手捋到脑后,古铜色的肌肤在汗水的浸润下带着蛊惑的光泽,远看象一位混合了力与美的黑色神邸。他眯缝起双眼打量他的对手,仿佛是一个从容不迫的狩猎者在观看他的猎物,当他把眼光转向我的时候,那瞬间闪亮的光彩叫人心悸。
菲拉斯站在离他四、五步之外,瘦削挺拔的身体裹在银白色的铠甲中,他没有带头盔,左肩的银盾上绘着一支百合花,右手拿着一把长剑,脚上穿着野牛皮制的高帮靴。
他同样也看着自己对手,目光中有丝然冷意,即使在太阳下面,也感觉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冰山气息。
看席上响起一片惊叹和惋惜的声音,人们纷纷在议论这是谁家的美貌少年,竟然敢挑战公认剑术第一的维歌元帅,甚至已经有人爱慕他年轻英俊的外貌,过早的发出了怜惜的叹息声。
而在贵族席中,近半数左右的目光竟然是投向我的,我漠然的一一承受着,连看回去的兴趣都没有。
第一次号角响了,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双手下意识握紧了。等到号角吹响三遍,按照约定,双方就要交手了。
在第二次号角吹响之际,我看见维歌公爵口唇微张,开口对菲拉斯说了什么。菲拉斯没有动,只是脊背挺得更直了,我知道一定是什么让他发怒了。
心又紧缩起来,我交握双手放在胸前,暗暗祈求菲拉斯千万不要被他的言语所迷惑,不要受到挑拨而陷入那个魔鬼的圈套。
就在这时候,吹起了第三遍号角。两个人一听见这声号角,便没有丝毫迟疑的,又快又猛地互相攻击起来。
真是千万种言词也难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我紧紧咬着嘴唇,瞪大了眼睛,死命盯着场上争斗的两人。
很明显,两个人都是剑术方面的高手,维歌元帅的重剑迅猛而有力,象鹰隼从高处猛扑下来似的,凶悍狂暴,带着巨大的威力。
相比之下,菲拉斯手中只是一柄极其普通的长剑,但他的身形却像风一般迅捷,犄鹿一样灵活。他手中的剑就像银色的闪电,准确的格开维歌元帅的刺击,并给他的对手带来强大的威胁。
竞技场内外渐渐安静下来,人们都已经看出这是一场真正高手之间的较量,人们屏息静气,只是偶尔发出统一的抽气声或惊叹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的感觉象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紧攥的双手都握得麻木。而竞技场上,双方的汗水都顺着脸颊往下淌,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额上,不住地从咬紧的牙关中透出喘气声;双方的武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速度和力量却一点也没有减慢下来。
观众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再也不能安静了,嘈杂的声浪一波紧接一波的沸腾开来,冲击着我的耳膜:“上呀!上呀!……”
即使没有人解说,我也知道,维歌元帅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勇士,比起其他同样武艺高强的骁勇对手,他无疑更具有实实在在的战斗经验和技巧。这点从他进攻和防御的动作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经验丰富而不可等闲视之的敌手。
即使菲拉斯相当敏捷,他的长剑也总是无法越过维歌元帅的盾牌,虽然能令他盾牌受损,却无法从根本上威胁他。
观众也马上看出了这个形势,在消耗掉对手的力量之后,维歌元帅很快就要像风暴一样反击对手,像闪电一样猛打急攻。果然,菲拉斯在这突如其来的攻势面前步步后退,盾牌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啊~”观众发出了阵阵惊呼,软弱的妇女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时刻,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住了,我张开口,却被巨大恐惧压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菲拉斯!”这声音根本不像是我自己的,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把我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我浑身发着抖,挣扎着要摆脱束缚冲下看台,“放开我,让我去!”
“冷静些,您仔细看看!”耳边一个柔和的嗓音急切的说,圈在腰上的手却是更紧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菲拉斯退在维歌元帅五步以外,从腰带后面拨出一把短短的三刃短剑,而长剑已经换到了左手,长短剑配合着,无所畏惧的盯着自己的对手。
令全场震惊的是,维歌元帅也砰的一声丢掉自己的盾牌,从腰后拔出短剑在手中掂了掂,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他在说什么?他又在说什么?
菲拉斯抿紧了嘴唇,原本冷冷的眼睛中快要喷出火来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几乎同时挺剑刺向对方。剑与剑交击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音。维歌元帅的攻势依然凶猛,而菲拉斯时而后退,时而进攻,动作沉稳却又快得叫人无法看清。
我的心快跳出我的胸腔,我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困难的呼吸。
缺少了盾牌的保护,很快,两人的身上开始出现道道伤痕,铠甲也开始出现裂口。维歌元帅右肩上的肩甲断裂开来,连同上面的皮带一起落到地上;菲拉斯一只手臂几乎被鲜血完全染红了,但是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反而勇敢地迎过去,手中的剑又快又稳的进攻,把维歌元帅逼得步步后退。
“他会赢吗?”我的嗓音沙哑,带着深深的忧惧。
“也许……我们得等到比试的双方都筋疲力尽的时候才能判断。”依诺林骑士的语气中有一丝异样,“……您的侍从武艺十分高强。”
“但是,我快觉得看不下去了……”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嘴唇。
“您不必过于担忧”,依诺林注视着场下,喃喃的说,“您的侍从就象一只鹰隼,具有捕食对手的利爪。”
“但是他会受伤的啊……”
依诺林骑士叹息一声:“您对他……”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也没有心思接续。
不久两个人就全身是血,喘息连连,却都不肯罢手,仍是又快又急的举起手中的剑向着对方挥去。汗水混合着鲜血从他们的头上、脸上流下。剑尖带起殷红,溅得到处都是。
说起来,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对于比武场来说并不新鲜,然而此刻,诺大的比武场却被一种威严静谧的气氛紧紧地压迫住,一种类似恐惧的感觉像铁钳一样紧紧箝住了大家的心。
所有人都渐渐明白,在这场比试中,比试者双方都决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力量、技艺和勇气,也决不单单是为了荣誉而战。这里包含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和情感,这比试的双方不是有着深深的过节,就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过去。在没有分出生死之前,他们都不会罢休,所以即使是国王也不能叫他们住手,而只能任由这场比试一步一步陷入鲜血的深渊。
我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缠绕着我,我无数次的安慰自己,却始终摆脱不了这种感觉。
势均力敌的苦战,真的要以一个人的倒下作为终结吗?就算我从国王口中得到不干涉比赛,不追究结果的承诺又怎么样?如果、如果菲拉斯就这样在比赛中倒下,我要怎么办?
阳光照射在维歌元帅已经辨认不出是黑色还是红色的胸甲上,也照射在菲拉斯红白相间的银色甲胄上,双方都面临力竭的边缘,我紧张得无法呼吸,比试就要结束了吗?
突然,全场发出一片惊呼,维歌元帅一剑砍在菲拉斯肩上,砍碎了他的铠甲,顿时,血流如注。
我晃了晃,就要向后倒去。一只手揽着我,把我靠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耳边响起依诺林骑士焦虑的声音:“您怎么了,蓝基娅?”
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昏过去!我在他的怀中支撑起身体,顽强的睁开眼睛,完全凭借他的力量稳住身体,目光焦急的搜索着场下。
维歌元帅的剑并没有拔出来,菲拉斯的手握住他剑锋,顺势把他往前一拖——就在这一瞬间,短促的银色光芒闪过,菲拉斯右手的短剑顿时刺穿了维歌元帅的左肩。
随着一声大叫,维歌元帅往后退了一步,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勉强抬起头来,眼中射出骇人的光芒,张开口喘息着,全身都浸在血泊里。
菲拉斯站在那里,吃力地喘着气,眼睛里的火焰还没有完全熄灭,鲜血象小溪一样顺着他的铠甲流下去,他脸色苍白,全身由于激动和疲惫而微微颤抖。
短暂的沉默后,竞技场里立刻掀起一阵无比壮大的喧闹声和欢呼声,观众们激动得眼含泪花,不停的高呼着国王万岁,将这伟大的、精彩的胜利全部归于国王座下。
慢慢地,我的眼泪流下来,从无意识的轻泣到剧烈的抽泣,我在依诺林骑士的怀中捂住脸,原来,原来,什么都比不上这一刻的轻松和欣喜若狂。
菲拉斯,我的菲拉斯,太好了,我没有失去你……
现在已经是接近日暮时分,夕阳如血一般鲜红。我站在竞技场的边上,看着菲拉斯向我走来。他的脚步有些不稳,几个侍童忙上前扶住他。他挥挥手摆脱侍童的搀扶,坚持着走到我面前单膝跪下,从怀中拖出水晶十字放在嘴边吻着,拥着我的膝盖,抬头对我微笑:“我回来了。”
“嗯。”我低下头去,眼中噙满泪花,“可是你没有遵守和我的约定,你……”我再也说不下去,俯身捧着他的头颅,把嘴唇紧紧贴在他的额头上……
此刻再也没有其他声音,连世界都不再存在。去他的众人的目光,去他的流言和议论,那又怎么样呢?即使掀起滔天巨浪,我此刻仍然要拥住眼前这个人。
啊~我突然发出骇人的惊叫,沾满鲜血的双臂沉重的下坠,菲拉斯倒在我的怀中!
“来人啊!快来人啊!他要死了吗?!”我绝望的叫着,跪在地上紧紧抱着菲拉斯沾满鲜血的躯体。
被我的叫声骇怕了的人们拥上来,侍从们抬起菲拉斯,并企图把我抱着他的手臂分开。
我凶狠的瞪着他们:“医生在哪里?该死的快叫他过来!”
“佛朗度医生就在那边的一层楼里,”身后传来依诺林骑士的声音,一只手有力的阻止住我,“蓝基娅,冷静点,你必须让人把他抬过去。”
我终于放开手,让他们把菲拉斯抬起来,伸手抹了一把泪水,毫不在意鲜血糊上我的面孔,用最后一点力量站起来,拒绝了依诺林骑士的搀扶,发抖的双腿紧紧跟随着那可怕的队伍,移动到医生所在的临时房间。
短暂的停顿之后,比试仍在继续,但是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佛朗度医生仔细检查了菲拉斯的伤口,断定没有致命的危险,只是流血过多,导致了一时的昏厥。
佛朗度医生在助手的帮助下开始对伤口进行包扎和处理,并嘱咐一些注意事项。按照他的说法,这些伤口大多是外伤,只有右肩上的伤口极深,几乎伤及骨头,要完全好起来,估计得四、五个月的时间。
一阵更大的混乱声从外面传了进来,佛朗度医生被匆匆的召唤离去。我轻轻握住菲拉斯的手指,坚定的对着身后吩咐道:“罗尼,套车,我们马上回去。”
马车缓缓移动着,我小心地让菲拉斯靠在我怀中,他还没有恢复知觉。我低头凝视着他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的面孔,用颤抖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菲拉斯,我不能失去你啊,不能……
回到敦克尔克大街,看到我和菲拉斯浑身鲜血的模样,爱迪斯忍不住惊呼起来,我瞪了她一眼,然后吩咐仆人把菲拉斯抬到我隔壁的房间,然后着手安排了一系列照顾措施,务必保证菲拉斯会得到最好的关照,能够在最短的时间恢复起来。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到身体和精神的极度疲惫,换下沾满鲜血的衣裙,洗去脸上和双手的污迹,还来不及躺下,依诺林骑士却匆匆来到。
“发生了什么事啦?”依诺林骑士脸上肃穆的神色不由使我心头一紧,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难道维歌元帅重伤不治?……我胡乱猜测着,心兀自砰砰乱跳。
“殿下,请您赶快随我进宫,国王陛下受了重伤,情况非常严重!”
怎么会这样?!我闻言大惊,当下也不敢耽误,连忙换了衣服,叮嘱了仆役几句,便随同依诺林骑士匆忙赶往王宫。
一路上,我才知道,原来在我走后,赛事几乎全部结束,大家也准备离场,谁知国王心血来潮,非要再比一场长矛对攻。他命令近卫队队长蒙哥伯爵做他的对手,伯爵不敢不听从。在比试中,国王连胜两局,第三局开始了,第一个回合两人手中的长矛都在交手中折断,不分胜负。国王好胜心大起,非要一决高下,王后和亲王都请求他住手,但国王一定要坚持再战。于是巨大的不幸发生了,在最后一次交手中,国王的马折断了前蹄,在一声巨响之后,只见国王从马上掉下来,一截断矛刺进了国王的眼睛里。
忽遭重大变故,众人都大惊失色,连忙把国王送回王宫,并召集了所有的外科医生。现在所有的大贵族都守候在国王病床之前,关心着进一步的状况。
我心中极度震惊,连声追问国王的伤势,依诺林沉重的叹了口气,低声说他亲眼看见断矛插进国王的眼里,穿过头颅从耳朵后面透了出来,估计伤势非常的严重。
我心头黯然,难保国王不是受了维歌元帅和菲拉斯拼死比剑的刺激,再加上向来洋溢着骑士精神的国王为了德•瓦尔公爵夫人的爱,确实做得出这样冲动的行为。
如果国王伤重不愈……我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那……还真要天下大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