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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比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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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夫人止了笑声,望向地上的骆远,大声道:“满哥,这新躯体感觉如何?你不妨与顾公子说说。”
林天香死死盯着骆远的身体,呼吸早于不知不觉中屏住,攥紧的双拳中满是汗水。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半空中骆远的一团魂光依然明亮,冷冷的白光照着下方平躺于地上的少年,神态恬然,纹丝不动。
“满哥?”赵夫人忍不住再次开口呼唤,“满哥你……”
“阿妹放心,我好得很。”
一声笑语清晰地响了起来。林天香的心几乎跟着这一句蹦出来。
可是,这声音……并非来自星阵之中。
伴随“嗤”一声轻响,院角倏地一亮,接着一盏暖洋洋的大红灯笼徐徐向柳树间移来。挑灯之人步履悠闲,橙红的光投在他笑意盈盈的脸上,黑眸中流光微动,仿佛猫眼一般明亮灵活。
灯笼停在那团魂光旁,一红一白各自驱开一片昏黑夜色,辉映处是朝霞般的粉色,如梦如幻,照着地面上一立一躺两个少年。一般无二的身躯,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一个明眸含笑,一个闭目静息。
“你?!你,你是……你不是……”赵夫人的半身魂形同她的声音一样抖个不停。
“阿妹想说什么?我到底是,还是不是……”
“骆远?”林天香早已按捺不住,上去一把扯住来人的胳膊,拉低他的身子,目光在他面上细细打量,“真的还是你?”
骆远朝她偏头眨一眨眼,嘴角一弯,正要说话,身上已结结实实挨了她一拳。
“果然是你!搞什么鬼,连我也骗?害我差点……”林天香将他一推,忽又指指地上的少年和半空的魂光,“可是这……”
“这地上之人是谁?这团魂魄又是怎么回事?”赵夫人抢过林天香的话,凄厉质问道。
骆远转向她,不慌不忙答道:“赵夫人傀儡果用得娴熟,想必也曾听说过金蝉壳。”他将灯笼置于地上,看看脚边之人,又抬头笑道:“我这金蝉壳固是不及傀儡果操纵灵便、行动自如,但若是就这么躺着,倒也能够乱真。”
“金蝉壳……不,不可能!”赵夫人颤声道,“金蝉壳如何能有魂魄?你骗人!”
“说到魂魄么,这可就是顾兄的本事了。”骆远笑着朝顾涟清略一颔首。
顾涟清自骆远出现后一直微笑不语,此时见众人都看过来,方将右手一展,那团白色魂光悠悠飘至他掌中。顾涟清左手虚覆其上,两掌相对,轻轻旋动。转瞬之间,手中的一团纯白魂魄化作若干闪烁的小小光斑。
“涟清不过收集了些许草木之虫,将其魂汇成一体,伪饰为骆兄的魂魄罢了。”
“怎么可能……”赵夫人的声音已嘶哑得不成样子,“那,满哥!满哥他又在哪里?他明明……”
顾涟清瞧着她惨白凌乱的魂形,忽然将手一扬,缓缓道:“你自己看吧。”
点点光斑自他手中倾泻而下,簌簌落在金蝉壳化作的身躯上,光芒随之消散。在一旁灯笼的映照下,只见假骆远的胸前一阵阵微动起来,襟口处忽地一掀,六七只黄绿微芒的萤火虫与斑斓振翅的蝴蝶如破茧般冲出,在空中四散飞远。
“满哥……”喃喃一声低唤仿佛梦呓,林天香闻声看去,才注意到赵夫人面前有一物晃动。那是一只灰色的蛾,扑楞着翅膀,绕着那半片魂形,飞飞停停,似有无限留恋,不肯离去。
赵夫人用尽全力移动身形,挣扎着将一只手向那飞蛾伸去,指尖的魂光笼上蛾翅,照得那细小的双翼几乎透明起来。
“顾公子,”她忽然看向顾涟清,一字字道,“你若能放过满哥,将他换回人形,我随你处置。”
“换回人形……”顾涟清口中轻轻重复一遍,望向那叠在一处的魂光蛾影,“你二人早已不该有什么人形了。”
骆远自方才便蹲下身检视赵员外夫妇的身体,此刻起身,面色凝重,沉声道:“果不出顾兄所料,这两副身躯已被施下毒蛊。”
顾涟清目光再次投向赵夫人:“我原本打算,若你二人真有悔悟之心,我便将魂魄封回原体,令你二人此世终老,改过赎罪。可你等用心歹毒,移魂前竟吞服蛊药,不但谋他人躯体,更令换体之人不出几日便会毒发殒命。二百年来,丧于你夫妇手中的性命恐已难计数。今日若非遇上我等,不知还有多少人会被夺体害命。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是你自将生路堵死,你又要我如何放过你二人?”
赵夫人听他说完,沉默半晌,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不错……事已至此,退无可退。满哥与我日日算计移魂换体,到如今却是一个困在体外,一个投于蛾身……”
她的目光早已转向地上,假骆远的胸襟上一只翅膀残破的白蛾在刚才钻出时便是奄奄一息,此刻动也不动。
赵夫人的声音平静如水:“记得很多年前,我和满哥的愿望还那样渺小,只想有一天离了神临殿,寻个无人之处,过一段双宿双飞的日子。不敢奢望一生,哪怕能在一起几年、几月,便是几天也好……可惜后来……顾公子,我如今再无妄念,惟余一点痴心,求你成全。”
顾涟清凝视她一瞬,双唇无声动了几下。只见那魂形一震,赵夫人面上绽开一丝恬淡的笑容,她郑重向他拜下去。旋即光影收敛,重新凝成一团亮白,不再做片刻停留,径直往假骆远的胸前投去。
最后一点白光消失,漆黑院落中只剩地面上一盏红通通的灯笼。
柳树间的三人一时俱无言语,只听地上扑簌簌轻微响动,是蓝色衣衫上那只白蛾忽然向前爬动起来,一边奋力扇动双翅,无奈一侧翅有残缺,才飞起寸余便跌落下来。在白蛾第三次挣扎着欲飞时,一只灰蛾斜刺里落下,轻轻抓住白蛾的残翅,同时振动自己的双翅,带着那白蛾缓缓向上飞升。
然而两蛾三翼,终是吃力,飞行不远,便失了衡,歪斜着一同落下。如是反复,起起落落不知多少次,看得林天香几乎要伸手相助,却被旁边一人按上肩头阻住。骆远轻轻叹息一声,还是冲她摇了摇头:“这两人罪孽深重,如此了结,只怕还是轻的。且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林天香默然点头,别过脸去,正看见顾涟清俯身将顾芊芊抱在怀中,忙问:“顾公子,芊芊姑娘还好吧?”
“嗯,醉生梦死咒已解,身体便无碍了。只是受那移魂术的影响,她魂魄尚在休眠中,恐还需一两个时辰方可醒转。”
“那就好。”林天香才放下心,忽然又叫起来,“哎呀,醉生梦死咒!你们不是说还有两人在密室中,也是中了蛊的?刚才忘了让赵夫人给那两人解咒了,这可怎么办……”
骆远见林天香回身便往草丛中寻觅,不由笑起来,一把拉住她:“难不成你打算问那两只蛾子?”
“那还能怎么办?”林天香皱眉道,“恐怕只能让顾公子临时给他们其中一个移一下魂,解了咒再移回去……”
骆远闻言又要笑,见她是真有些着急,赶紧道:“放心吧,那两人的咒我给解了,现下他们正在你和顾兄的房中休养。”
“真的?我不信。你何时学了解咒的本事?”
“说起来其中倒有一半是你的功劳。”骆远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笑着朝她一扬,“你这符还挺好使——赵夫人给芊芊姑娘解咒时我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然后我寻机会从她身上取了相应的咒符和解药,照猫画虎一试,果然有效。”
林天香舒一口气,看看地上:“有它替你躺着,你倒是没闲着嘛。”
“彼此彼此。东边树上的那个捕头,是你和顾兄放上去的吧?你们打算把他定到什么时候?”
林天香“啊呀”一声,一拍额角:“我差点把他忘了。是顾公子说,此事匪夷所思之处太多,若是移交公断,定难以令人置信,因此需寻个身份适当的人见证一番。”
顾涟清闻言抬首一笑,正欲放下芊芊。骆远道一声“我来吧”,人已向东。
树上的见证人被骆远解开穴道后,直奔红光处而来,虽是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却一丝不苟将现场细细查验起来。顾涟清向他再三恳切致歉,称自己多有得罪。这捕头竟不着恼,反道非常事行非常手段,何错之有?此事若非亲见,几人能信。倒是常南县上下当谢顾公子三人除此巫害,救人性命。
远远传来鸡鸣一声。不知何时起,黑沉沉的夜幕似在东方被掀起一角,隐隐透过来浅白的天光。快天亮了?林天香看捕头与顾涟清他们忙活个不停,自己跟在后面想帮忙却无从下手,后来干脆悄悄退到一边,坐靠上一棵柳树。连续两晚都没有睡好,此时事情了却,眼皮终于渐渐沉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好象听到有人在耳边轻笑着问:“困了?”
“嗯。”她含糊地应了,又嘟囔了一句,“师兄,我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