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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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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涟清怀抱顾芊芊跃出马车时,瞥见一个绛紫色身影飞一般掠过车厢,凌空而起。而自己落地站稳的工夫,回首再看,那少年竟已将惊马拦下驯服,这一番身手实非常人能及。
顾涟清心下微疑,那少年已走到面前,笑盈盈抬手抱拳,嘴唇刚刚一动,却猛然间身子向侧方一个趔趄。顾涟清一伸手将芊芊揽到身后,耳听那少年夸张的“唉呦”一声,同时眼前红艳艳的一亮,一个红衣少女横里出现,一把抓住少年腰间一物,用力拉扯不放。
“还好我系得紧……”只见那少年低低一笑,飞快地嘀咕一句,侧转过身。前一刻英姿飒爽的模样已然不见,少年咧着嘴,倒抽凉气:“如月,你想勒死我啊?”
少女一张俏脸艳若桃李,神情却是标准的冷若冰霜,她手上一顿,但还是牢牢抓着不放。少年趁机将她的手握住,轻轻一摇,语气中似有那么点哀求,低声道:“好如月,当着人呢,先别闹。咱们理亏……你去看看那车夫如何了,我这边给人家赔个不是。待会儿咱俩接着打都行……”
顾涟清看那少女依旧一言不发,少年摸着她的手捏了又捏,摇了又摇,她狠狠瞪他一眼,才终于放了手。少年见她转身,长出一口气,迅速将腰间之物解下,揣入怀中,这才再次笑着对顾涟清拱手行礼:“让兄台见笑了……”
一番惊吓,好在车马无碍,车夫也只是受了些许皮肉之伤,不算严重,少女给了伤药,少年留了诊金。顾涟清扶芊芊上车坐稳后,车轮忽悠一动,身后便又传来打斗之声。
看样子,那两人倒是对欢喜冤家。
顾涟清放下车帘。马车稳步启程,继续向南。
车内一片寂静,只闻见外面马蹄得得,偶尔车夫扬鞭吆喝一两声。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左右晃动,顾芊芊悄悄往软垫深处移了移,对面那如月光般清亮的目光又默默地凝在自己身上。昨夜的一切证明那件事是真的,可是……顾芊芊唇角动了动,最终还是紧紧抿住,避开他的目光,垂下头去。
顾涟清看她片刻,慢慢阖上双眼。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在芊芊房中饮茶,感觉时候不早了,正欲了结话题回房安歇,再次睁眼,却是躺在郊外一丛灌木边,身旁是脸色苍白的芊芊。
这是哪里?怎么会在这儿?发生了什么?
一串话问出口,他忽地感觉那样熟悉——望穹峰下,自己醒来时见到林天香也正是同样的问题。
可是,又有些不一样。
这一次,他隐隐约约似有一点印象。芊芊的尖叫声、奔跑的颠沛感、疾速扑打面颊的冰凉夜风和纷飞乱发……脑中象有一锅煮沸的粥,他想细细辨认里面的一粒粒米,却只能在翻滚着的粘稠的粥汤中,看见几点尚未煮化的米花沿着气泡边缘一翻,便消失了。
涟清你……一点也不记得?
他不知当时芊芊问了多少遍,他自混沌思绪中只茫然看她。许久后,听到她涩涩的声音:那时屋里突然出现狐妖,涟清你为了护我,疯了一般冲出追赶。我担心你,所以出来找你……
追杀狐妖的话,应付过了众人,却过不了自己的心。
后来他一次次问芊芊。自小到大她瞒不过他,可这一次她眼中有陌生的他看不懂的神情,她支支吾吾,闪烁其辞,最后干脆咬唇不语,宁可将手指掐出血痕,也不回答他的追问。
乐仙镇派来的马车今晨抵达静园,他听说雯姨到了镇上。雯姨自十岁起便贴身服侍母亲,从姚家跟到顾家,自己和芊芊更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也许,可以在乐仙镇得到答案。
而乐仙镇又是去广原必经之处,距常南县不过两日车程。
于是,马车不再用来送芊芊回家,而是载上自己和芊芊前往乐仙镇。
他迫不及待。
在静园门口道别时,顾涟清看见林天香脸上明显的惊讶和不舍,那一瞬他真的不想离开。可如今自身之事不问个明白,他内心不安。
他将芊芊扶上车,回身对骆远等人含笑再施一礼:因有些家事需先行一步,涟清便在乐仙镇北的惊鸿园恭候各位,届时请一定前来。涟清期盼再聚,并继续一路同行去广原。
帘子放下前,他看见林天香带着笑颜边挥手边道“一定”,他的心就从那一刻起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世早已注定……他不用担心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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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
林天香按着胸口,喘一口气:“怎么这么远?有没有搞错……还有,你、你就不能飞慢点吗?唉,真想找个地方歇会儿……”
在她的前方,距地面几丈高处,一只浑身翠羽的红嘴小鸟振翅不停。林天香话甫说完,那小鸟竟在半空微微一顿,忽然侧转了方向,扑棱棱径直飞去。林天香顺着一望,那边有小丘隆起,上面一座六角凉亭,红柱青瓦,飞檐翘角。
原来这觅灵如此善解人意,还能寻个亭子待自己歇息歇息。早知如此,早开口和它商量了,何至于这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话说回来,这觅灵寻东西到底准不准啊?昨夜打斗在常南县西边,后来师兄是在南郊找到顾家兄妹的,剑穗按说怎么着也不会掉在东边,可这小鸟认准了这个方向……
林天香心中嘀咕,抬眼看见觅灵已飞入亭中盘旋,似在等侯自己。她抹一下额上的汗,低头加快脚步,忽听“啪”一声脆响,再看,竟是那觅灵笔直坠落在亭内地砖之上。
“啊?!”林天香跟着叫了一声,连忙跑进亭中。地上的觅灵早已现了形,绿泥塑的身子断成两截,里面露出一角咒符和几处摔散了的小巧机关。林天香不甘心地将手中两个土块往一处拼,一边苦着脸道:“别死啊,你把我带出这么老远来,还没找着东西呢……”
话未说完,头顶响起“呵”的一声轻笑。
林天香一惊,急速扭头,一张脸似是从天而降,直往她眼前贴来。林天香不及多想,手里的觅灵残骸迎面掷出,猛退两步,这才看清,难怪那脸凭空出现,原来是一个少年勾着凉亭的井字梁倒挂下来。
只见那少年抬臂挥开土块,腿上一荡,在半空一个团身,燕子般轻巧,落在地上。方才空中那张倒脸看着别扭可笑,此时再瞧,却是个英俊少年,尤其是双眼含笑微挑,颇似三月里的盈盈桃花。
这桃花眼的少年抱着胳膊,正笑眯眯靠过来:“姑娘在找什么东西,可要我帮忙?”
话热忱,人亲近,可是林天香只觉眼皮跳了跳,往后又退一步。
少年抬眉看她,笑容加深:“方才吓着姑娘了?是我不对。不如……我陪姑娘去寻物,算作赔罪。”
林天香看他一眼,赶紧摇头道:“不必不必,多谢公子美意。不打扰公子了,我这就走。”且说且往亭外小心退去。
少年见她满面警戒,眯一下眼,极低声自语一句:“今天到底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平日里人见人爱的,今天一个两个都躲着我……”
眼看林天香已快出凉亭,少年到底心有不甘,一个纵身,伸手往亭口处轻轻一挡,作势皱眉深叹:“姑娘这般拒人千里,教我好生伤心。我……有那么可怕吗?你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林天香见他再次贴过来,暗暗咬一下牙,索性停步,背过手朝他一笑:“公子自然不是鬼。就算有人说你是,我都不信。因为,你分明就是——”
肩上猛地被人一拍,林天香一惊之下半句话停在口中,却听身后之人笑着接过话去:
“——一只色狼!”
亭中少年一愣,继而噗哧一笑,一步跃上,对着那人当胸就是一拳:“一见面就揭我的底,好你个……”
“骆远!”林天香回首,与亭中少年同声唤出。她与那少年马上又对视一眼。
少年做顿悟状,搭着骆远的肩膀笑起来:“我说呢……骆远,你这可是重色轻友!”
“哎,别把我说得跟你一样!”骆远回他一拳,“赫连宇你那点底还用我揭?这小丫头的眼睛不寻常,她看得一清二楚呢。是不是?”
最后一句已是笑着转向林天香。林天香见他俩是旧识,已放了心,此刻看赫连宇目光半信半疑,她转一下眼珠,用力点点头。其实自己没有骆远说得那么厉害,一两个照面,只看出那少年是妖而已。可是骆远的左眼眨了两眨,分明有所暗示。就顺着他,吓唬一下那个喜欢纠缠人的家伙也好。
“不信……”骆远将林天香背在身后的袖子牵起来,往赫连宇眼前一抬,“你看看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薄薄的一张黄色纸片,上面的墨迹曲里拐弯。
符纸?赫连宇不由又看一眼林天香,耳听骆远继续道:“所以,何来我重色轻友之说?赫连啊赫连,记得承了我这个情啊,我出手可全是为了你……”
赫连宇立时捂住腮帮:“打住,我牙要倒了。”
笑声中,三人一起返身回亭内坐下。
午后暖风徐徐送入亭中,亭外白云款动,碧草微伏,亭内两个少年斜倚朱柱,开怀谈笑,洒脱恣意。
“……没想到在这里碰上,早知道带上好酒,痛饮一番!”
“要酒我随身有。”
“你身上那些不够劲……”
“聊胜于无。”骆远一笑,顷刻间醉人的酒香漫了一亭。
“天香妹妹要不要一杯?”赫连宇冲对面栏凳上的林天香举一举杯。骆远托着小坛,手上转出一只空杯,也含笑向她望来。
林天香憋了半天的话脱口而出:“你们俩,可真像兄弟!”其实相貌并不相似,就是感觉上,有点……臭味相投?
对面两个少年怔一下,同时拊掌大笑。
“像吧?不光你这么觉着……”骆远放下酒坛,一指赫连宇,嘴角高扬:“你是没看见,当初这家伙非说我是他们族人,逼着我变身,把我愁得……”
赫连宇一口酒正灌到喉头,喷出大半,边咳边笑:“不能怨我,就你那一双眼眸,实在是太像……”
那一夜林木错落,月光似水,清凉的银辉下忽有一名少年敏捷跃过,似有觉察般向他隐身之处回望一眼。那一瞬,一双碧青明澈的眼眸映着月色熠熠发光。下一刻,他便现身在少年面前,用同样的碧色双眸凝住少年,他的发髻自头顶缓缓散开,发丝张扬在夜风中。少年的眼眨了又眨,惊讶和疑惑闪过后,莹莹双目中盛满笑意:“兄台恐怕是认错人了。”
“我那沾花惹草四处留情的老爹离家几十年了,我还真以为巧到捡了个弟弟……”后来误会解开,倒从此成了朋友。不过,说起来总是有点糗,当时看见碧眸心里一激动就跳出去了,其实仔细辨一下便可知骆远身上并无半分妖气。
赫连宇清清喉咙,赶紧换了话题:“骆远,你我的赌约可是快到期了。”
骆远的目光往林天香身上一飘,唇角微微翘起。
只听赫连宇慢悠悠道:“那云遥至宝,你到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