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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莫欣(上) ...

  •   “那小丫头怎么得罪你了?”

      绿色身影消失在门口,骆远方回过头来,笑着看向床上。

      莫欣靠在床头不说话,盯着那碗浓黑如墨的药汤,忽然探身过去够。

      他抢先端起来:“还有些烫,别急着喝。”说着用汤匙一下一下翻搅,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漩涡与白色的水雾间徐徐转动。

      她看了一刻,还是伸过手去。他早习惯了她的固执,轻叹口气,将碗递到她手中,看着她捧起来,一口气喝尽。

      放下碗,她才感到满嘴的苦涩,不觉皱紧眉头,对他道:“没有。”

      他含笑拍拍她肩头:“那好,下次向人家道个歉,再好好谢谢人家。”

      道歉是自然,但她不知对林天香有何好谢——医好自己的是唐姑娘,一旁照料的是大哥,她不过是端了药送过来。

      “若不是她看出你的状况,谢兄岂能剑下留情?”骆远仿佛看透她的心思,“这怎么也该算半个救命之恩吧?”他停了一刻,看一眼空了的药碗,又笑:“其实还有半个,却是在九年前——莫欣你可记得那时我曾说,解瘟散只是我顺手牵羊,不想倒做了借花献佛之事。”

      那双纠结的眉毛猛然扬了起来。她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当时她虚弱得只剩下半张开眼的力气,昏黄的灯下,一个小小少年一把又一把地往外掏丹药。可惜他出现得还是太晚,一村人最终只有阿辉、阿文和她三个活下来……莫欣一把拉上他的衣袖:“大哥!你……你是说,药是从她身上……”

      “那倒不是。但说起来,还是因为她才偷的。”骆远扬起嘴角,“我说云遥那几个人也太小心眼,一个初入门的小丫头,就算说错几句话,罚跪也就是了,还在背后嘲讽,胡乱推测别人的家事,言语不堪。既然他们那么闲,我帮他们找点事。更何况,有道是‘贼不走空路’,我就在炼丹房随便划拉了几下……”

      莫欣怔然看他,说不出心头什么滋味。一直以为,自己唤了九年大哥,这份情谊无人能及,便是林天香再如何,算起来与他相处也不过区区几日。可未曾想到,原来竟是她在先,自己在后。甚至,从一开始,自己与他的结识,还是因为她。

      残存的药气困在房中一时未散,莫欣只觉胸口有几分闷。恍惚间,她想起那个时候,自己扑在三爷爷的榻前,眼里涩得流不出眼泪——娘不在了,爹爹不在了,陆大叔、张婶、隔壁的小晴……都已经不在了,屋里满是浓浓的药味,好苦。可是屋外,弥漫整村的是更可怕的气息,瘟疫带来的死亡气息。

      当时她还不懂什么是回光返照,只记得三爷爷的声音忽然恢复了平时的威严,命阿辉、阿文和她跪下,却不是向着病榻,而是跪向一旁惊诧的小小少年。

      “陆彦辉、陆彦文、莫欣,你们三个听好——你们的性命是他所救,从此以后,他便是你们的大哥……”

      三个孩子尚未有所反应,那少年已经飞快避开,连连推却,言道自己其实是个小贼,怎敢……

      小贼?老人的笑咳声直接将他的话打断:骆少侠,你可知我们这一村又是做什么的?

      ——盗墓。

      村里三姓人家,先祖曾是结义的三兄弟,几代均以挖陵盗墓为生。这一行,损了阴德,便减了阳寿;添了不义之财,便多了飞来横祸。终是到今日,一场瘟疫几乎全村死尽。老人喘息半晌,看向少年:我虽老朽垂危,却不会看错人。这三个孩子我也惟有托付与你,才能放心而去。

      最终,三个瘦小身躯同时向少年拜下,声音响而整齐:“大哥!”

      那一年,她七岁,阿文八岁,阿辉九岁。

      她的印象很深,那一声唤罢抬头,只见少年的身子挺得笔直,凝目抿唇,神情极是肃然。后来她时常想起,那会儿,他也不过十一岁。而那会儿,他已孤身流浪数载。

      尽管骆远极力反对,几年后,他们还是一个接一个地,随着骆远做起了同样的事情。

      阿辉那时挠着头:反正大哥做的事都是对的,我只管跟着你。

      阿文那时只是笑:盗亦有道,这话不假,我愿向大哥学。

      到她时,她什么也没说,直接跟在骆远身后,寸步不离。

      他无奈地转身:阿辉和阿文也就算了,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也……

      她昂首直视他,头顶高高的男式发髻,一身利落的短打扮,眉眼颇有几分英气,若不是那张小脸圆圆的透着粉润,倒真像是初入江湖的少年郎。她道:好,如果大哥你能说出我哪里不如他俩,我这就走。

      她便是这般的性情,有如此的心气。三人中,她比陆家兄弟年幼,又是女孩子,时常就要被他们甩下,她凭着心底里一股倔强,不服输,一直是拼了命也要跟上他们,跟上大哥。

      骆远惟有苦笑。隔了会儿,他伸手在她头上胡噜两下,半赞半叹:“那就来吧,假小子!”

      其实骆远他们在做什么,她之前已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一行类似江湖中的赏金杀手,不过所做的事不是杀人,而是盗物。

      她唯一猜错的地方在于所盗物品——她以为非珍即贵,结果发现委托的内容无奇不有。其中固然是有古玩异宝,但有时却是火漆密封的书信,有时是残缺半张的药方,有时是箱底一件二十年前的嫁衣,有时是密室里一坛骸骨青灰,还有时是一只鸟、一匹马,甚至一个大活人。

      阿文说起,大哥接下的单子看似随意,其实是有所选取的。

      阿辉对她提到,大哥处置那些赏金,各有用途,而留下的那部分以她们三人的名义置了一些田产和店铺,平时着人打理。

      她便去问大哥。一定是她眼中有什么,骆远扶着下巴把她看了又看,忽然按住她的发髻晃了晃,笑起来:“戏看多了还是书听多了?满脑子是侠盗啊,劫富济贫的。要我说,偷便是偷,也别脸上贴那么多金。”

      他顿一下,又道:“咱们若是钱少了,就接几单顺眼又顺手的生意;钱多了,就散出去一些。至于那几处田也好店也好,是为你们几个打算的——再过几年,也该各自成家了,难不成都一辈子跟着我,一直这么飞檐走壁、鸡鸣狗盗下去?”

      她正欲点头,却被他在额上一拍,只听他笑道:“尤其是你这丫头,到时还得多给你准备点嫁妆……”

      她最不爱听这话。

      她和阿辉阿文都是自小跟着他,可他对那两兄弟就放任着摔打磨练,到自己这儿,总撒不开手似的,加上几分照顾。她后来暗自留意,接下的生意总是简单的、辅助的才交给自己。她不高兴,骆远拉着她解释说,阿辉勇直,阿文灵活,而她有着他们不及的直觉和敏感,正适于那几次的委托。

      她咬唇半晌,扬起首:“大哥,你可以把我跟他俩一样看待。”

      可她自己也没想到,数月之后,她的心思会完全不同。

      那一天,她跟他外出,莫名的腹痛自早上起就断断续续,她咬牙忍着,一声不吭。忽然间他停下脚步,手指敲上自己的额角,对她叹气:“莫欣,我忘带一样东西,咱们恐怕得先回去。”

      她折转身,他却抖开一件披风,低头给她系好:“冷不冷?”

      身上不太觉得,但经他一问,她才感到自己手脚冰凉。

      到了门口,骆远看她,笑容里好像颇有歉意:“那东西我得花时间找找,你不用着急,就在房里等我好了。”看她进去,他又补上一句:“天有些阴,你记得换件厚点的衣裳。”说罢帮她将门带上。

      后面的事情她每每想起来都尴尬不已,但当时全是惊慌失措——从发现裤上血迹,到猛地跳起身,再到于门口急刹住,惊恐,紧张,茫然。可再怎么不明白,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她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事去问大哥并不合适。她退回床边,看着披风上也蹭了一点鲜红,心里纠结成团,想问大哥又觉得开不了口,想见大哥却更怕他此时过来找她。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时,她答应的声音都有点抖。进来的却是镇上摆水果摊的李大娘,因买过几次东西,也算认得。李大娘将几样果品放到桌上,说是骆远方才来买,让送上门。莫欣正意外,李大娘打理她一番,已走到身旁坐下,笑吟吟拉起她的手,问她多大。她楞一楞,回答十四,大娘笑着点头,直说那是应该了。接下来,她便在大娘压低声的话语中明白了“应该”的含义。

      李大娘人不错,就是太热情,拉着她的手不放,解释又解释,嘱咐再嘱咐,她早听得面红耳赤,心里乱成一片。终于大娘收了话,起身前忽又想起什么,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娘不在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还好,你大哥是个细心人,特意找我这老太婆过来,还让我别提起他……

      因着这句“细心”,她整整一天躲着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几天后才逐渐在他面前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半个月后,七夕女儿节,她头一次主动穿上裙装。三个少年皆笑着赞她,而她眼里却只有一个人的神采卓然。那晚,星夜璀璨,亦是头一次,她在心底里不再叫他“大哥”,而是默默念他的名字——骆远,骆远……

      再后来,她把坤黎镜偷偷地放到了他的枕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番外:莫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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