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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望穹之巅 ...

  •   骆远轻轻推开门,第一眼先望向床榻,微微一笑间,正欲迈步,忽然鼻端一丝异样。这淡淡的味道是——脂粉香?

      下一瞬,窗前和门口两个身影同时跳起,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林天香的头发尚未梳理好,半蓬着的乌发散在肩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看见骆远挑着眉还在朝自己打量,一时之间,羞恼更胜惊诧,不容分说,便将手中正持着的东西向骆远劈头掷来。

      骆远略一偏头,左手敏捷将东西抄在掌中,身子顺势向床榻方向一跃,稳稳当当坐上床头。再看掌中,是一柄描金彩绘的玉背象牙梳,不由一叹:“小丫头,你真不知惜物。”

      话音刚落,一根镂雕碧玉簪带着风声迎面砸来,骆远一边躲一边笑:“哎哎,不用生这么大气吧,都扔给我,你还梳不梳头了?”

      “你还看?你还不赶紧滚出去!”

      见她的脸越来越红,骆远忙单手挡在自己眼前,偏过头,作势回避:“不看不看。”顿一顿,嘴角却扬得更高:“也没什么可看的,你身上衣服不是穿得好好的?我若是有意要看,便早些来了……”

      “去死!去死!”

      骆远手中又多了一对金环白玉耳坠。他将一手的珠玉往床上一搁,站起身:“好了,别扔了,我这就走还不行吗?”

      “你站住!”林天香忽然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盯上他的眼,“不对,你是……贼心不死!又要来偷……”

      “哎呀,这样说未免太难听了吧。我不过是来看看自己是否落下了东西——这里原本可是我住的房间。”

      确实,师兄识破骆远和小烁后,便住在原先骆远订的房中。

      骆远趁林天香微一愣神的工夫,绕到门口,拉开了门,忽又回头:“倒是小丫头你,怎么不在自己房里,却跑到这里来了?难道说,你和你那冷面师兄……”

      “你!你胡说什么!是因为昨晚闹鬼,我跟师兄换了房间……”林天香怒极,左右寻摸,终于抄起一旁的方凳。

      骆远早已闪到外间,低声笑道:“你急什么,我正是想说——难道你们对调了房间?”言毕,也不再管林天香是何反应,迅速将门一带,笑声飘远。

      谢锐寒回来时,看见房门半敞,梳了两条长辫的林天香正将地上的方凳扶起来。

      适才他在前院询问,从掌柜到伙计皆言宛通一向清净太平,此前客栈中既不曾发生过凶险之事,也不曾听人反映过有妖鬼作祟。难道只是天香误听?可是……谢锐寒仔细回想,昨夜半睡半醒之间自己似乎也听到了模糊的哭声,凄凄惨惨,待起身凝神分辨,却再未闻到。

      “天香,”谢锐寒思忖片刻,“我们再待一晚看看情形,如何?”

      ******

      碧空如洗,云淡风轻,骆远口中衔着一片草叶,背靠粗壮的苍松,悠闲地自怀中取出那面银镜。小丫头的梦么?既然到手了就看看吧。手指在镜背灵活转动,轻按了几下。

      映着少年清晰眉目的镜面忽然宛如被风拂过的水面一般,荡起一层层涟漪。涟漪过后,镜面上升起一团淡淡的乳色雾气,均匀铺展开来,好似一层极细又极薄的绢纱。这雾幕上映象分明,栩栩如生:正中是一棵参天古树,虬枝茂叶,直耸云霄。树下的萋萋芳草间,跪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低垂着头。远处云海翻涌,周围崇山峻岭只余峰尖,时隐时现。忽然小女孩似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东张西望起来。

      好生熟悉的一幕!

      云海间,药树下,罚跪的小女孩。骆远恍然,笑得一颤,忙又稳住梦镜。林天香这个小丫头,做梦居然梦回和自己初见时的情景,看来自己真真是把她气得够呛。

      骆远目光凝回镜面:不错,九年前,望穹之巅……

      云遥云遥,叫这个名字,是否正是因为这里云雾漫漫,山峦遥遥呢?八岁的林天香重重叹了口气,看见膝前那株结着纤细珠穗的青草被吹得一摇。昨天刚入门,今天就有机会上到望穹峰顶,是多少弟子梦寐以求的吧。

      只可惜,这般美好的仙境景象只能跪着欣赏了。

      哎?有什么味道随着一缕清风触上鼻尖,淡淡的,淡淡的……可是,好香啊!林天香不由抬起脸来,左右侧头细细嗅了几下。终于确认,不是自己早间吃得太少造成的幻觉,而是真有一股烧鸡的味道。而且,这个味儿吧,还不是家常或小店里的烧鸡能有的,而是出自大名鼎鼎的颐津斋的招牌烧鸡。

      而这诱人香气的来源么,好象正是面前这株被云遥派视为圣物的药树。

      难怪掌门说不可亵渎啊。

      这药树据说有逾五百年之龄,枝叶层层,蔽日接天。林天香仰首看它,喃喃轻声:“师祖啊师祖,我说错话,跪在这里认错也就是了,你又何必弄出烧鸡的味道来馋我?而且,还是颐津斋的……”

      只听头顶枝叶间“噗哧”一声,一把声音清越如金玉相击,却又带着敛不住的笑意:“我说,你的鼻子可真是够灵的,连字号都被你说准了。”

      随着话音,一个小小少年自空中飘然落下。林天香错愕地张圆了嘴,一时间想到的是一只猫儿——正是常自高高墙头跃入林家后院的那只,身姿矫健,脚步轻盈,而且同样有着亮闪闪的眼睛。

      十一岁的少年骆远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弯下腰来:“别跪着了,他们早走远了。”

      “可是掌门罚我在树下跪……”

      “四个时辰是吧?我刚才都听到了。”骆远见她不动,自己便蹲了下来,“你犯了什么错啊?罚四个时辰可是不短。”

      “我……”林天香刚要回答,忽然注意到骆远的衣着,转而问道,“你也是云遥弟子吗?为何未穿云遥派衣衫?而且,我好象不曾见过你。”

      骆远嘻嘻一笑,不慌不忙,反问道:“你不也没穿门派的衣衫?说起来,我也不曾见过你呢。”

      “我?我是昨天刚上山的,这里一时没有合适我的衣裳,故而师父让我先这么穿几天……啊,难道你和我一样,也是刚上山么?”

      “呃,差不多吧。你昨天才来,不认识我是自然的。”

      “那你是几时来的?”

      骆远看看药树,眼珠一转:“这里啊……其实我也是刚到没多久,只比你略早。”

      于是林天香便给这仅比自己早到一步的小师兄讲了受罚的经过——入门弟子都要听执戒长老讲述云遥渊源,当讲到望穹峰顶的那棵参天古树是当年开山师祖所植,以药石调喂、灵气灌注,呕心沥血,最终育成神药之树,每一十二年开花结果,其果实可解世间百蛊千毒,化诸般疑难之症……

      “我便跟着叹了一句可惜。”

      “哦?”

      “长老和掌门也是如此反应,于是我就……把心里想的话给说了——我说,实在可惜师祖能力如此有限,不然将药树育得年年开花,岁岁结实,岂不能救助更多天下苍生?你想啊,要真赶上什么病,谁还能等十二年,急也急死了……”

      骆远已笑得快倒在地上:“你就这样说出来了?哈哈……跪四个时辰……实在不算多。你这分明是目无尊长、亵渎不敬。”

      “唉,你是没看到,长老差点背过气去,掌门训斥我快半个时辰,说云遥创派以来就没有我这么放诞无礼的。然后,我就被送来这里了,让我对着师祖的树认真思过。”

      “那你现在反省得如何?”

      “嗯……我,”林天香迟疑了一下,“我还是觉得一年一度比十二年一轮好。”

      骆远忍俊,拍一拍她窄窄的小肩膀:“那个什么,我看你还是起来吧。”

      “啊?那怎么行?”

      “既然你改不了想法,跪有何用?”骆远举目望一眼高高的树梢,“还有好几个时辰,不如我带你去树上看看,比你树下跪着强多了。你不知那上面景致有多好,苍茫云海一望无边,风起时,更是瞬息万变……”

      骆远一边描绘,一边看着林天香,只见她咬着嘴唇,一下一下地眨眼,神情分明向往,却只是不敢点头。

      最后骆远把手掌伸到她面前:“想不想去看?你要再不起来,我可就走了……”

      一只小手终于摆脱犹豫,搭在他的掌心上。

      “坐稳了啊。”离地面七八丈高时,骆远扶着林天香在一桠粗枝上坐下,自己犹不放心,便紧紧挨着她坐了。

      林天香俯瞰云雾滔滔,一时望得呆了,直到骆远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才回过神,惊喜一声:“鸡腿?果然是颐津斋的!”举到嘴边,刚要咬又停下:“……长老说思过期间,不得私自饮食。”

      骆远斜睨她一眼:“你这都上树了,还算在思过吗?”

      “也对哦。”

      看她大口大口吃得香甜,骆远轻笑一声:“没想到云遥派还有你这么有趣的小丫头。”

      “哎,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下次这药树结果是哪年?”

      林天香摇头:“我还没等听到这个,就被罚出来了。”

      骆远正要笑,忽然脸色一凝,小心牵起林天香的左手:“给我看看,是不是刚才背你上树时蹭破手了?”

      手背翻上来,那一点鲜红却并非出血,而是肌肤上一记斑点,恰似一粒饱满的红豆。

      “我自生下来就有这个,小时候还只有粟米大小……嗯,你也觉得很古怪吧?”

      “不怪,一点儿不怪。”骆远轻松答道,“不就是胎记么,常见得很,许多人都有,我也有啊。我听人说,胎记是前世约定的标记,为的是避免今生失散或者迷乱。”

      林天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望穹之巅甚是清幽,两个孩子坐在树上,你一言我一语便随意聊了起来。正说得开心,却见骆远向下方一处指道:“有人往这边来了。”

      “是我师兄!”林天香顺着凝目看去,欢喜起来。

      于是骆远将她稳稳送到树下,指指刚才那片草地:“快去跪着吧。”

      林天香吐一下舌头,乖乖走过去。

      “哎,等等。”骆远叫住她,在嘴边比划了一下,见小丫头一脸茫然,只得自己走过来,伸袖将她嘴角的油光抹净,“好了,去吧……啊,对了,你千万别跟其他人说见过我,不然会害我也受罚。”

      林天香认真答应,待跪好再抬头时,刚认识的小师兄已经不见了。

      “天香。”闻声扭身,果然是师兄谢锐寒。

      谢锐寒知道林天香受罚后,连忙去寻了师父向掌门求情,一番软磨硬泡后,掌门终于念在林天香年幼,童言无忌,答应免去两个时辰的责罚。锐寒想了想,还是心里不踏实,便自己偷着过来瞧瞧这小师妹状况如何。见她一没哭,二没叫苦,面上似乎还带着笑,心头一宽。

      放心之后,谢锐寒却将面孔板起,讲她训导了一番——归根结底,此番确实是林天香行止有失,言谈无礼。门派之中,最讲弟子之道、门规戒律,这静跪思过的责罚说起来算是极轻了,不过是让她由此长些教训。

      谢锐寒一番话讲完,告诉林天香还有一个时辰,到时再来接她。正准备离开,林天香拉一拉他的衣角:“师兄,这药树离下次开花结果还有几年?”

      谢锐寒略一思忖,答道:“我入云遥时,师父曾说还有十一年,如今则应是还有九年了。”

      谢锐寒的背影一消失,骆远就出现在林天香面前:“不错嘛,你的惩罚减了。我呢,另外有事,也该走了。”

      “哎,小师兄,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啊,”骆远望着林天香,笑得神秘,“下次见面时再告诉你吧!若是有机会,还给你带颐津斋的鸡腿……”

      镜面的雾幕上景物淡去,看来林天香的梦就到这里了,骆远将手中镜撂在一旁的地上,轻吁一口气。当年的事她倒记得蛮清楚的么,不知后来听说丹房丢了药时,这小丫头有没有气得跳脚。

      骆远低头,伸手准备将镜揣入怀中,眼光触上梦镜却不由怔住。镜面上涟漪荡漾,雾幕散开又再次聚合,一屏青山绿水清晰地映了出来。

      ——竟然还有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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