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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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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热了,这怪天气,明明还未入夏?”
背着行囊的书生摸样的男子一边奋力拂开羊肠小道两旁疯长的近人高的艾草,一边独自一人小声的嘀咕着。明明还是二月份的天气,怎么就能热成怎样?想到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还要赶,柳子炎心里一阵烦闷。
不过这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一阵不期而至的暴雨马上就让他陷入了更加狼狈不堪的境地了。密集的雨点打在艾草上悉悉索索的作响,柳子炎月白色的长衫也濡湿的不像样子,深深浅浅地像是打翻了砚台。顾不上心疼衣物,急于避雨的柳子炎三步做两步的朝着艾草深处赶去。
小道的尽头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供奉着一尊不知年代的神像。彩陶塑的神像缺了只胳膊,脸上的漆也掉了,斑驳得不像样子,好在衣物还有些辉煌的影子,但是褶皱处却蒙上了不少蛛网,银色的蛛丝在风中摇曳得甚至有些张狂,像是在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突然闯入的青年男子。
柳子炎好不容易找了个避雨的地方,重重的呼了口气,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绞了绞湿透的衣角,才有了心思看看周围的环境。四下张望了一番,除了残破的神像和几个脏兮兮的蒲团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倒是发现了一捆凌乱的干草,还好,柳子炎心里想,至少可以凑合一晚上了。查看好了环境,柳子炎望着雨幕怔怔地想着心事。
擦黑的时候,外面的雨势小了一点了,但还是没有什么停下来的意思。柳子炎有点无可奈何地证实了自己之前的打算,铺好干草,拿出薄被,蜷成一团,渐渐也有了睡意,依稀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呼,有点好奇,却在下一刻马上沉入了黑甜的梦境。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柳子炎欣喜地发现雨停了,虽然路面上还有不少积水,但是赶路不成问题了。匆匆收拾了一番,吃了两个发硬的干瘪馒头,柳子炎走出了山神庙,四下探查离开的山路。
雨后湿润的空气夹杂了丝丝艾草的苦涩,很是清新。柳子炎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嘴角也有些微的上扬。突然,柳子炎眉头皱了皱,睁开了眼睛,有点孩子气地连续抽了抽鼻子,不确定地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那香味隐藏在清浅的涩意之中,若有若无,却更加撩人地想要人一探究竟。柳子炎循着捉摸不定的幽香绕到了山神庙的后面,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山神庙的背后是一个小小的平整院落,全然不像庙里面那般凄惶,被一丛丛樱草点缀得生机盎然。
而让柳子炎震惊的景象就是被浓密樱草环绕的一株不似凡品的牡丹。那牡丹高人许,繁茂的枝叶让它看上去更像一棵树,而不是花,但那茂盛的“树冠”上却偏偏绽放了一朵朵碗口大小晶莹剔透粉紫色的花朵,在清晨的阳光中流光溢彩,让人见之如坠仙境。
柳子炎就像迷失了心神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朝着那牡丹走去。及至走到跟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攀下一支花枝来仔细打量。枝叶翠绿,温润有如青玉,花瓣繁复,层层叠叠紧裹在一起,淡淡粉色的花尖上流动着莹莹的紫光,就像是活物一般。
柳子炎想到这里,猛然甩开手,一下窜了好几步,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此地,拉开了点距离,却又舍不得走远,就这么不近不远地望着那株牡丹。
那株牡丹好像也通人性似的,知道了男人的惊恐和疏离,怒张的花朵都收敛了不少,那圈莹莹的紫光也黯淡了一些。
男人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疼,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重新站在了牡丹跟前了,伸手触摸着它的枝干,自言自语道“我一直以为牡丹雍容华贵太过媚俗,今天得见,才发现自己错得厉害。其实……”
柳子炎低下头,仿佛在思考该怎么遣词造句,浑然不觉头顶的枝叶细微地震颤,直到一丝丝花瓣带着凉意轻轻擦过柳子炎的脸颊。柳子炎抬起头,看着细碎的花瓣带着莹莹的紫晕一点点地飘然而下,宛若女子细腻的亲吻……
不记得是怎么离开那株牡丹的,也不记得怎么离开那间山神庙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下了山到了热闹的城镇的,直至到了皇城,到了天子脚下,柳子炎的心里都还是恍惚惚的,依稀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或者很重要的人。还好,随着临考的日子越来越近,街上同他一般青衫皂帽的书生越来越多,柳子炎的心神也渐渐安定下来。
日子似乎过得很快,前一刻还在为进会试的鸽子笼做准备整理笔墨衣被,后一刻就站在了辉煌的大殿上接受天子的亲自策问。自己紧张得时候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了,但是知道的是那身着明黄的天子不停地颔首以示褒奖,柳子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还好。
于是,接下来一切都很顺理成章——钦点状元,骑马夸官,万人空巷只为一睹其风采,小女儿们随了一路又一路,只为了看看柳子炎俊朗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而那些养在深闺高阁的千金也一反往日的矜持,纷纷抛下明艳的花朵或者精巧的绣帕。柳子炎一一看在眼里,却也只是一一看在眼里,不曾为之心动,只是偶尔一朵繁复的牡丹,一条浅紫的锦帕会让他莫名地一阵心悸。
然后,入朝为官,没有资历,没有人脉,虽得天子赏识,却也只能从小小的翰林做起,学会人情练达,学会圆滑世故,却依旧只是在编史撰册中蹉跎,没有半分实权。每日早朝,泯然于众人之中,看位于翘首的那人如何侃侃而谈,如何唱作俱佳,如何道貌岸然。
每当这时,柳子炎都会想起那些围着宅院的明晃晃的刀锋和火把,想起漆黑夜晚中泥泞小路的湿滑,想起刑场上那浓重得连续好几天的雨水都冲刷不尽的浓重血渍。
有点无奈,有点脱力,甚至觉得有点滑稽——自己和灭门仇人同朝为官,每日看他上演忠君爱国的戏码,上朝下朝碰见了还得躬首以待,他倨傲地朝你点一下头,你还得表现得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柳子炎有点后悔,这么多年来的埋首读书只为当官报仇,可是现在看来,改变不大,这样的话,那些牺牲,那些放弃,究竟值不值得?
兴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诘问,很快给他送来了位贵人。一名游方道士登上了年轻翰林的府邸,说是上天派来助其一臂之力的。柳子炎欲将其撵出,却被道士一语说中心事“难道官人不想让那丞相一偿金陵严家的灭门血债吗?”
这下,柳子炎才将信将疑地将其留在府中,好吃好喝地供养着。
这样又是数月过后,道士郑重对柳子炎说到“现下,天子的生辰快到了,是扳倒丞相的最好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