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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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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通场便是从傍晚开始,一直唱到第二天晌午,中间不停顿,这也是有钱的大户人家避暑的消遣之一。夏日里天热,晚上睡不好,有钱人便想出这个办法,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听的累了回去睡一会,不想睡了起来接着听。唱通场是很费体力的,不仅仅几位角,就是跑龙套的还有乐班子众人,也是要不眠不休的忙一整夜。所以,这样的通场,给的赏钱也是很丰厚的。所幸童家班几位角都是年轻人,身体搁的住摔打。
洛家别院设在城外三十里的山里,还要赶路,童家班第二天上午没有开场,养精蓄锐,过了午便开始收拾行头,预备车辆出发。映眉并没有象映笙他们那么兴奋,直觉的,她觉得此次洛家的邀约并不简单。而洛夕晨,虽然他什么表示也没有,但是映眉还是察觉到他的变化。他仿佛更加沉默了,一双墨黑的眸子沉郁到没有一丝亮色,整个人都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包裹着,散发出冷清的气息。这种莫名的变化,扯的映眉的心,一丝一丝隐隐作痛。
一行人到达避暑别院时正是日落时分,由等在大门外的家人引领进去。映眉这才明白了什么是富比王侯,单单从门口到戏台这一路,就走了大半个时辰。上好的云层纹石板,就这样随意的铺设在路上,两旁花木扶疏,且大多是叫不上名字的罕见品种,楼台亭阁间传来清脆水流声,却找不到水源的方向。映笙等人一路瞧得赞叹不已,映眉也禁不住暗暗点头。偶然回首间,接触到洛夕晨的目光,令映眉大感疑惑。他的脸上还是一贯的淡然,只眼眸中浮起冷冷的光彩,带了点嘲讽,但更多的是深深的伤痛和阴郁。
在后台上着装,映眉隐约听说赵王爷也来了,便有点不悦。上一次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却总是让人觉得不会这样简单结束,所以总是暗暗的提着小心。穿上最外层的戏衣,人便不能再坐了。映眉站在那里,抚摸着衣服上金银丝线绣的图案,静思等一会要演的情节,有点发呆。常年生活在虚幻中,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种才是真实。她对面,一灯如豆,洛夕晨正借了这微弱的光线调试琴弦。灯光把他的脸照的更加苍白,嘴唇紧抿,鼻翼和眼窝隐在黑暗中,黑白相较,令他的脸线条如雕刻般更加明厉,竟带了点决绝的味道。
所幸,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戏一直顺利的唱到天亮,最后一场完,映眉已觉有点筋疲力尽,回头看众人也是满脸疲色,映眉忍不住暗舒了一口气。
看台上,洛家的家眷们熬不住,早已回去歇息了,只留赵王爷努力睁着朦胧睡眼一副哈欠连天的样子。一旁洛子净笑道:“你这是何苦来,巴巴的看了一宿。”
“唉,也不知是怎么的,明知道她是做戏,可那一颦一笑还是觉勾得人心肝子疼。”赵王爷摇头轻叹。
“你还没有得手吗?这次怎么如此费周章?”
“哼哼,你放心,她早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打开折扇轻轻摇着,赵王爷自信慢慢的说。
“以前也没见你对谁这样上心,只怕你再不抓紧,这朵花就被别人采去了。”
“你是说那个操琴的瘸子?对了,你与他有什么渊源?”说到这一层,赵王爷来了精神。
洛子净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看着远处匆匆走来的一个下人道:“那个等一会再给你解释,现在正有一出好戏要演呢,等着看吧。”
那个下人急匆匆跑到两人面前,低声报道:“少爷,刚才发现丢了院中的镇宅石。”
“什么?”赵王爷已经按捺不住,站起身大叫。这洛家别院的镇宅石可非同一般,乃是先皇御赐的宝贝,只两个砚台大小,采自泰山峰顶,表面随看不出宝贵之处,实则千金难买,若真丢了会可有杀头之祸。
待回头看洛子净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只淡淡吩咐:“那物件也不是人人懂得它的妙处的,定是有人顺手牵羊拿了去,这一夜家中没有外人出入,只戏班子中人,你去一一查来便是。”
赵王爷见他如此说,缓缓坐回椅子上,问道:“子净,你是故意安排的吧?意欲何为?”
“待会你就知道了,这一出可要比前面那些精彩多了。”洛子净的眼中寒光闪过。
眼见得对面戏台子上渐渐混乱起来,洛子净的唇角挂起冷冷的笑意,“看来是找到了,不如咱们也过去看看?”
赵王是巴不得天底下出点事的好瞧热闹的人,自然满口答应。
这边映眉勉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看着被众家人翻出来的那块似玉非玉的石头,这石头是从洛夕晨的行囊中发现的,但她绝不相信此事与他有关,只是他那沉默不语的态度让她生气。众目睽睽之下,洛夕晨只是抿紧了无色薄唇,不发一语,一双眸子也漆黑的深不见底。任凭无数双眼睛如刮刀一般,把他从上看到下,刮得体无完肤。
“洛夕晨不是你做的,是吗?与你无关。你为什么不分辨?”
听到映眉的问话,洛夕晨抬起眼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痛楚。
身后响起一道懒散的声音,“那是因为他根本无法辩解。”
回过头,就见赵王爷和上次给赏的那个人站在一起,映眉马上联想到这人肯定就是洛家的主人,心也禁不住缩紧。悄悄站到洛夕晨的身边,听着他压的绵长的呼吸声,映眉知道,对于将要发生的事,他也是心存紧张。
“上一次看你技艺不错,没有惩处你的忤逆,没想到你不但腿脚不好,连手也不干净。”一见映眉那副担心的样子,赵王爷就忍不住一肚子火,说的话也不免更加尖酸刻薄。
“王爷这样说有什么凭据,难道不会是有人栽赃嫁祸吗?”映眉的怒气终究没有压住。
赵王爷瞪起眼睛喝道:“总与你童家班脱不了干系,不是他,那么你指认一个出来!”
没想到他会如此蛮不讲理,映眉直气得柳眉倒竖。但仔细想来,却不知该怎样应对,那物件的确是在班中找到,即便知道有人诬陷洛夕晨,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让班中其他人来代替。
一直没有开口的洛子净缓缓道:“王爷,依律法,戏班子在主家演唱时,若犯□□偷盗,该如何惩治呢?”
“若是偷盗,偷盗之人杖责八十,如所偷之物价值不菲,且犯人拒不承认则全班同罚。”明白他问话的意思,赵王爷回答的同时,脸上挂起恶意的微笑。
“全班同罚?这是什么律条?!”
“所以阿大当家,你可要明白当中的利害,不要害了全班上下几十口人呀。”洛子净温言劝导,仿似一切为了童家班老小。
映眉紧皱起眉头,回首看向身后的班中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担忧的表情。咬住下唇思索着,不能让这老小几十口人受罚,但让她眼看着洛夕晨被冤屈又做不到。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握住,微凉的触感让她马上明白是谁。转过头,正对上洛夕晨沉静的眼眸,那如冰雪洗过般清澈的眸子,渐渐安抚了映眉浮躁的情绪。
松开映眉的手腕前跨一步,洛夕晨紧紧盯着洛子净的眼睛,沉声道:“只要你放过童家班上下人等,我承认就是。”
天气晴好,阳光把他清俊的脸照亮,照亮他唇角眉梢苍白的倔强,也显得他的眸子更加莹黑如墨玉,里面浮起的点点怒气和缕缕悲伤,令人动容。
努力压下胸口的悸动,洛子净微微冷笑“我就知道,下贱的人再怎么捧也上不了台面。表面上象个正人君子,实则还是个下贱坯子。”
洛夕晨的手猛然握紧拐杖,脸上颜色褪尽,紧盯着他的瞳孔也微微收缩。洛子净也轻蔑的看向他,两个人冷冷对视,于视线交汇处,崩出冷冽的冰渣。
“好,既然犯人承认了,”赵王爷抚掌笑道,“来人,取我的帖子去府衙,请府台大人前来审案。”
洛子净及时阻止道:“王爷,审案还是不必了。东西总算没有丢失,且这里离府衙路程不少,怎能劳动府台大人亲来呢。
虽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对对方的心思心知肚明,赵王爷马上顺水推舟,“呵呵也好,但即使不去见官,这罪责也绝不可免。”
说着看向扶杖站在那里的洛夕晨,脸上升起邪意的笑,“反正他已经坏了一条腿,不若把这条腿也给他废了!”
“不行!”
“不可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惶急一个是轻戏。
映眉急得脸色煞白,扬声道:“律法也才杖责八十,王爷张口就要废去一腿,这未免太过了点。”
“是啊,”洛子净也轻笑道:“一个下贱人,没必要与他一般见识。我倒是有个及妙的主意,王爷看好不好?”
“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洛子净斜瞥着对面的人,他依旧是那副清淡的模样,十几年来总是故作清高,就是这副下贱样,夺去了全家上下对自己的宠爱,甚至连母亲和最爱的莲妹也站在他那一边。现在,终于可以把他踩在脚下,一定要扒下他清高的外衣,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下贱货色。
“我们那里有一种刑罚叫做仙人踩,呵呵,我看对他最是合适不过。”
“好好,子净,一切由你说了算。”
洛子净含笑点头,吩咐家人取刑具。所谓仙人踩,既是把一只手置于方桌平面上,上面倒扣一把椅子,行刑的人站到椅子背面上,用身体的重量来踩压椅子,以达到压伤受刑者手的目的。
听到要用仙人踩,洛夕晨更加脸色灰败,目光也暗淡下来。在江南家乡,这种刑罚,是专门用来惩治那些犯了偷窃的妓女、馆童的,如今这最是凌辱人的刑罚,竟要实施在自己身上。
此时,桌椅俱已摆好,洛子净也已讲解完毕此刑罚的作用,一群人围拢在四周,静待好戏开场。一个高大的壮汉已等在一侧,只等一声令下便会踩上去。
好心情的看向洛夕晨毫无亮色的眼睛,洛子净冷笑道:“这个想必你也听说过,你看是不是最是适合你呢,哈哈。。。。”
洛夕晨紧咬住下唇才止住身体的颤抖,一夜不休的操琴早已令他疲惫不堪,这突然的屈辱更让他身心俱疲。洛子净的笑声如锥子般刺痛耳骨,他勉力扭过头,漠然对峙。
羞恼与他漠然的态度,更气愤他事到临头还这样的倔强,洛子净冷然喝道:“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