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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示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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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姬说,她有一只曲,晋王从未听过。
穆姬说,她有一只曲,任好为她而作。
穆姬说,她有一只曲,举世亦无双。
她唱的,是《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才开口第一句我就震住了,莫说跟我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就是隗复生,也唱不到如此动听。她的声音缥缈得好似峰头的行云,又空灵得好似流水洗刷过你的心里。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她唱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至始至终我都一直盯着她看到呆。
云楼半开壁斜白,她如此美丽,以至不该如此真实;她如此真实,以至不该如此美丽。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么美的人,声音又这么好听,心地又善良,老天真的是太偏爱她了。
在我心里,她仿佛就是这在水一方的佳人,我穿过如烟的仙境,拨开丛丛的蒹葭,然后看见一袭白衣她,冰肌玉骨,惊为天人,纤尘不染,宛若观音。
晋王也沉浸其间,龙颜早已转怒为喜,乐呵呵的喝着酒,一斛又一斛。
“穆儿唱得这么好,王上真是有福气。”骊姬瘫软在晋王怀里说道。
“爱姬和穆儿唱得一样好听。”晋王愈发搂紧骊姬“阿骊,要不你也唱一曲?”
“臣妾都是老人家了,哪里还唱得来。”骊姬羞中带涩道“还是让穆儿再唱一曲吧。”
老夫最疼少妻,晋王对骊姬的话果然是言听计从,竟然真让穆姬再唱一曲,穆姬却嘴角浅笑,细语低回,衣如白璧无暇“女儿的挚友卫姬叔隗,也擅长唱歌。”
我擅长唱歌?穆姬,你搞错了吧,你什么时候听过我唱歌,我可是众所周知的五音不全,打死不唱歌啊......
那晋王听得穆姬一说,自然马上命我唱歌,加上骊姬在旁边又不失时机的附和了几句,一时间我骑虎难下,唱还是不唱啊,我心中忐忑,眼光不自觉的看向重瞳,他却一直偏着头,并未看我;我又看向任好,他一双尾角上挑的凤眼,微睇绵藐,风流尔雅,三魂里勾了七魄;我无意中,再次看到他身后的丕豹,一股怒火又上了心头......
好,让我唱,我便唱!
我正立殿中,挺直胸脯,高声唱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整首曲子,我人虽对着晋王,双眼却一直狠狠看着丕豹,这首歌的缘故,他心知肚明,我为什么看他,他也心知独明,他眼神闪烁,四处躲闪我的目光,我却不饶不休,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得他眼发慌,心发毛。
我声音越唱越激昂,好像唱的不是情歌,而是战歌。我心里仿佛生出一个隗来,她绿衣扬眉,高声唱着《子衿》,以歌做责,怒斥丕豹!你这浊泥水,贪银子,贪官帽!你这扬路尘,伪君子,真小人!
一曲唱完,满场哗然,我知道我唱跑了调,这么多嘘声是应该的,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觉得好像刚才狠狠骂了丕豹一头狗血,心中十分酣畅淋漓。
天下宴席,到最后终是一个散字,散了宴,外臣们都差不多走光了,穆姬却还不愿让我走,她说今天本是好心举荐我,没想到弄巧成拙,非要补偿我,硬拉着我去她的寝宫,打开宝贝随意任我挑,说是以表歉意。
“公主太客气了,本来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再说,我今天觉得唱得很爽啊。”我笑着推辞道。
却见穆姬突然抽出墙上的宝剑,撕的一声自己划伤了自己的左肩。
“公主你做什么?”我赶忙上前扶住她,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剑。
“住手!”我听得门外一声震吼,我回转头,看见晋王,骊姬,少姬,重瞳,夷吾,任好,丕豹,狐突与狐偃,齐齐站在门外看着我,不知何时,这些人都汇集到了这里。
“哼,寡人本来不信,现在看来,百里奚所说却是事实。”晋王凶恶的盯着我“卫女,没想到你面色温存,却原来是蛇蝎心肠。”
“多亏大王来得及时,不然我家主子性命不保。”一个男人畏缩在晋王身后道,他露出的半张脸上,眉骨凸起,没有眉毛。
这,不是那日在郊外袭击我的刺客么?却原来,他竟是穆姬的人。
我愤怒的回转头看向穆姬,却见她长眉连娟,横波双目,流成泪泉,弱花临水“叔隗妹妹屡次在女儿面前,提及自己音柔婉转,因此女儿趁着王宴的机会,举荐了她,,却没想到原来往日妹妹不过说说而已......女儿心中过意不去,便向她赔罪,叔隗妹妹说我们姐妹一场,不必计较这些.....”
她妆泪阑干,斑斑红迹滴落裙上“女儿信以为真,同她一道归于寝宫,聊些体己话,谁知叔隗妹妹趁寝宫无人,竟然拔剑相刺...”
说着,穆姬强撑着受伤的身体,给晋王磕头道“女儿求父王不要责罚叔隗妹妹,是女儿不知真相,让她出了丑,她恨我,也是应该的......”她的泪与她的血在地上交融在一起,好似多多娇弱的花,谁看了都会心疼。
“女儿只是伤心......”她复又抬起头来,捂住左肩,痛楚地说:“叔隗妹妹竟然告诉我,当年她本意是想将我推下山崖,无奈树不作美,害人自害......”
“哎,穆儿,你别说了,可怜你这么单纯,哪里会想得到那么多。”骊姬看见穆姬惨状,竟然也哭了出来,紧接着少姬,夷吾,狐突,狐偃,四人也纷纷谴责我。晋王心中愈发震怒,抬起手指着我道“逆贼,还不快给本王跪下!”
穆姬见父王抬手,哭着大喊道“父王,求你不要责罚她,是我不对....”
我看着穆姬的样子,心中比晋王还有愤怒,用哭诉来编织谎言?用善良来迷惑热血的庸众?用脆弱来博得同情?我仿佛看到的是另一个穆姬,她没有哭,她在偷偷冷笑,得意的冷笑!我心里翻起一股恶心,我不仅不跪,反而握紧了剑,直指向穆姬道“好,既然你说我要杀你,那我就真来杀你!”
既然她要这么说我,既然大家都这么看我,与其去辩驳误解和责难,到不如举起我手中的剑,从容对抗这个世界的傲慢!
桃李卖阳艳,路人行且迷,须知道春光扫地尽之后,碧叶亦成黄泥。
我没有错,为何要低头?
“不要伤害她。”一直不说话的任好,突然挺身挡在了穆姬身前,右臂微微向后护住。他两眉紧锁,双唇紧闭,笑意全无,他的长发垂下,遮住了脸颊。
这是我的大哥啊,他的小星星我还戴着胸前,我不由得感到孤独和可笑,男人啊,还是都喜欢示弱的女人。
我心中浮起记忆里隗的样子,她大口喝酒泼满衣襟,她翘起大腿扬眉怒斥“可是偏偏是这些浊泥扬尘,却要求女人只能听话而不可质疑,只能低眉不许扬眉,狗屁!”
都是狗屁!既然你们喜欢示弱的女人,那我就偏偏要哭泣在人后,冷厉在人前!
刹那间,我化痛苦为愤怒,化脆弱为决绝,扬眉横剑,一剑直刺入任好的心房。
遇到会示弱的女人怎么办?打败那个挡在她身前的有眼无珠的男人!
穆姬估计没有料到这一幕,她花容失色,顾不得肩上的伤,扑向任好“公子!公子!"她抱着任好,抬起头恶毒地盯着我,咬牙切齿道“卫女,我跟你没完。”
其他人也慌了神,晋王大吼道“来人,快来人,给我拿下这个逆贼。”
我看见,百里奚,狐突,狐偃,夷吾,还有无数的侍卫,手持着各色兵器,一步步逼向我。
我心里生出一股豪迈,光明与黑暗在这一刻竟然是如此奇妙而和谐,我将剑再次横起,迎接一切暴风骤雨。
眼见着百里奚提着那个刀不刀,锤不锤的东西,和张开双爪的丕豹,就一齐这么向我劈来,突然一只手轻轻搂住我的后背,另一只手挡在我面前,反手一挥,长袖生风,气流逼得百里奚和丕豹齐身后仰了半步。
然后,他将两手环绕起来,用他的广袖长衫护住住我,好似为我包裹起一张深蓝色的天幕,将我与外面的腥风血雨隔绝开来,只剩下一个静谧而安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