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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末路迟暮 ...


  •   (一)

      风声剧烈,像狼的嘶吼,又像鬼怪的哭喊,风魔狂野的肆虐于吉州的郊野,沙尘层层卷起,又分散着落下。

      一支倒霉的商队恰恰处在这场罕见的风灾中,十余人蜷缩成一圈,躲在一个小山丘后瑟瑟发抖,牙齿因寒冷和恐惧而格格打架。

      商队最年轻的伙计詹西抬起头,漆黑的眼珠骨碌骨碌打转,想知道那该死的风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却看到一个影子在郊野上缓慢的移动。

      “天哪,老大,那是一个人么?”少年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呼叫。

      “嘁!怎么可能有人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活动呢?”被叫做老大的那位矮矮瘦瘦的中年男人,便是商队的头领鲍大兴,他不屑的探了探脖子,嘟囔,“詹西啊,你眼神不是一般的差诶,哪有这么大个的人?顶多是什么动物吧。”

      那个影子确实十分庞大。若硬要说是人,也只有可能是个其胖无比的人了。

      “什么动物啊?”詹西意犹未尽的追问。

      “你管他什么动物,祈祷它不是怪物就好了!”鲍大兴白他一眼,脑袋缩回衣领里,继续保持发抖的状态。

      臃肿的身影不断靠近,鲍大兴两眼忽然直愣愣的,一句话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管——还真他妈的是人!

      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一男一女,虽然艰难,但是在踏踏实实的,一步步的行走着。他们全身严严实实的裹在同一件驼色的斗篷里,男人的手环绕住女人腰肢,女人的头靠在男人的胸口,远远看去,就形成了之前鲍大兴眼中的“大个”。

      “嘿!到这里来!”詹西本是一副热心肠,登时招手一挥。

      这立刻遭到了商队里其他人的强烈反对。

      “你有病啊?把两个生人引来干什么?”

      “对啊对啊,莫要忘了,大家的身家性命都搭在这些货上,万一有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

      “外面很危险啊……”詹西无辜的把两个大拇指缠在一起,扁了扁嘴,瞥了老大一眼。

      鲍大兴叹了口气,没有发表意见。

      不是不想反对,是反对了也没有用。

      那对男女已经向他们这边走了。

      两张年轻普通的面孔,让商队一下子就心安了——不过是偶尔经过的路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鲍大兴盯住男人的下巴,迟疑片刻,终究微笑起来:“能在这里相逢,实是难得的缘分,不知如何称呼二位?”

      男人似乎不爱说话,只望了望旁边的女人,目光深邃,嵌在蜡黄的脸上,便如沙漠中的一泓幽泉。

      詹西不禁跟着他把视线转过去,但见那女人一双剪瞳也亮的出奇,与她平平凡凡的相貌毫不相称,竟仿佛是将一个人的眼睛活生生的安给了另一人。而她身上,正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有些像是白梅花的味道。

      “是啊,难得的缘分。能和诸位认识,是我们夫妻的荣幸。”女人一头长发被大风吹在半空,唇角勾起一弯笑意,“外子姓殷,名为末路,至于我么……大家叫我迟暮就好了。”

      鲍大兴怔了怔,无奈一笑:“岂敢。”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二者无论哪一个,都是世间无法避免、令人唏嘘喟叹的尴尬境遇。

      这显然不会是他们的真名。

      但名字原本就是代号,它的真假,还必要去执着、去计较么?

      末路还在看他顽皮的妻子,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他的眼中不经意的流露出些许宠溺,和些许……莫名其妙的疑惑。

      “哇,好有趣的名字。”詹西惊奇的拍拍手,打破沉默,“我们老大的名字也很有趣,他叫鲍大兴,生意兴荣的兴,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笑的不行了呢!”

      “是是是,我名字就是这么俗,还真是对不住詹大少爷的耳朵了。”鲍大兴把手放进袖筒,没好气的道。

      “原来鲍老板啊,您到吉州可是出货?”迟暮秋水般的眼波扫过不远处马车上的十几口木箱,询问。

      “嗨,就是些茶叶,老家那边竞争大,销路太差了,不得不拉到千里迢迢的吉州来,赚口饭吃。这一趟若是跑空了,不止是我,我手下的十几个伙计也都要饿死了。”鲍大兴重重叹气,“人生地不熟的,没等入城,就碰上这么个风灾……我从来没这么怕过。”

      迟暮掩嘴笑道:“鲍老板多虑了,像茶叶这样的南货,近来在吉州正走俏呢,您现在来,可是稳赚不赔啊。”

      稳赚不赔,是生意人最爱的四个字了。

      鲍大兴也是生意人,当然不能免俗。他心下欢喜,却没有动声色:“殷夫人难道是吉州人?”

      “不,他才是吉州人。吉州的路,他就算喝醉了摸黑走也不会走错。”迟暮指了指她的丈夫,“要不是我母亲病重,我敢肯定他一辈子也不会离开那里。”

      鲍大兴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几圈,于是詹西知道,他这位精明无比老大,又打起了新的如意算盘。

      (二)

      吹了一夜的狂风终于倦怠了,东方出现第一丝光明的时候,它已完全停止。

      “诸位,若是休息好,便可以赶路了。”迟暮懒懒的掀开斗篷,从丈夫怀里钻出来,开始梳理头发。末路则把斗篷高高扬起,抖落上面厚厚的黄沙。

      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迟暮原本穿着一袭紫色的长纱裙,但之前全身被斗篷盖住了,大家都没看出来,这个女人的身段竟是那般美妙——修长的双腿,纤细如水蛇般的腰肢,以及那饱满的……

      末路转头过来,所有的人不约而同的收起险些要跳出一个“色”字的心,各做自己的事去了。

      在五个时辰前,殷氏夫妇受鲍大兴所托,成为了商队的向导。

      免费的向导。

      鲍大兴怎么可能放过任何免费的事情呢?

      他们总是要回家的,不如顺便做件好事。他这么想着,也就心安理得了。而那对夫妇和传闻中纯朴的吉州人一样,非常乐意的答应了,没有提出任何有关报酬的要求。

      “大姐姐,此地离吉州城区还有多远哪?”詹西踮起脚,眼前却仍是那看不到边际的沙地和凸出的怪石。

      迟暮微微一笑,道:“现在启程,半天就能到了。”

      脸,还是那张普普通通的脸,连颇有姿色也称不上。她的笑,却独具一种魅力,让人觉得她并不是那般平庸的女人。

      兴许她自己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格外的爱笑。

      鲍大兴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更在意的是他的货。

      末路依旧不大说话,态度冷冷淡淡的。唯有在某个岔路口的时候,手指随性的一甩,便主宰了整个商队行走的方向。

      一路上最兴奋的人还是詹西,由于是第一次出远门的缘故,他对什么都很好奇,提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问题,惹的迟暮在回答的同时还忍不住笑出声来。

      鲍大兴觉得詹西很傻,很丢中原人的脸。他趁着中途歇息的空当,换乘了另一辆马车,好图个耳根子清净。

      其实他不用换车耳根子也能清净了,这时已是中午,太阳火辣辣的照在头顶,不止是詹西没有力气说话,其他人都像被烤蔫了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

      “大家再忍忍,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茶馆。”长途跋涉中,饮水消耗殆尽的情况下,迟暮的话音无疑就是甜美的甘露。

      众人重新振奋起来,快马加鞭的朝那未知的“不远处”驶去。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头顶上有什么样的危险在逼近。

      (三)

      商队正在路过一条狭长的山谷,谁也想不到,陡峭的山壁上居然会站着四个人。

      “老六,你去告诉大哥,目标越来越接近了。”

      “是。”

      一个黑影“嗖”的一下,腾空而起,消失在西北方。

      山壁上还剩下三个人。

      “可是二哥,那里飞来了一对鸳鸯,会不会是公门狗?”

      “老七,这么多年了,你还要事事都向我请示么?”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会会他们!”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么……”

      “老三,你带老七去。记住,只探探那对鸳鸯就足够了,千万不要动真格的。”

      “遵命。”

      (四)

      詹西舔了舔干的脱皮的嘴唇,努力的直起身子。他好像看到了一面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茶”。

      揉了两次眼后,他终于确定那不是幻象。

      “到了到了,有水喝喽!”詹西跳下车,激动的向全商队宣告。

      简陋的茶馆。

      有客人,掌柜却没有出来迎接。

      那小二更是过分,翘着二郎腿挡在门口,瓜子壳吐了一地: “茶水二十两一碗,付不起请滚蛋!”

      鲍大兴自己就是卖茶的,偶尔也会坐地起价,正因为如此,他掏钱的时候脸快都绿了。

      贵的不是茶,是水。

      莫说二十两,就是二百两他也不得不喝。穷死总比渴死的好。

      入座以后,他才发现茶馆里已经有了两个人。

      那也是一男一女。鲍大兴一见到那个男的,心里就涌起一阵凉意——他只有半张脸。

      确切的说,是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因为另半张被一个银色的面具遮掩起来了。

      其实仔细看看,他还是很英俊的一个人。

      可怕的并不是他的半张脸,也不是他腰间那柄青光凛冽的刀,而是他的眼睛——像刀锋一样锐利的、仿佛能刺穿一切的眼睛。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可怕的人,他的同伴会是名美丽的妙龄少女。

      少女的衣裳是水绿色的,那原本是一种很衬皮肤的色泽,现下更使得这位小美人容光大盛,整个人清新的就像一阵春风。她执起茶碗,抿一口茶水,一双柳叶眉紧紧蹙起,明显很不满意这二十两银子的货色。

      殷氏夫妇是最后进入茶馆的,迟暮脸色差的不行,她脚步虚空无力,几乎是被末路抱着过来的。

      “拙荆身子有些不适,劳烦借厨房一用。”末路径自走到柜台边,和那圆胖胖的掌柜交涉。

      话一出口,任谁都能看的出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没有称呼,没有笑脸,唯一像是在求人帮忙的,就是那硬邦邦的“劳烦”了。

      掌柜笑了笑,竟没有拒绝。

      不一会儿,茶馆里就飘满了药香。

      末路小心翼翼的端出药碗,亲自尝了一口,方才交给迟暮。

      “这位姐姐得了什么病?”发问的却是那素不相识的绿衣少女,她似乎是在关心别人,可是语气又是冷冷的,没有半点关心的意味。

      “心口疼,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吃点药就好,不打紧。”可能是由于病痛,迟暮的声音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那可巧了,我这里正有祖传良药,专治心上的病,姐姐不妨试一试。”绿衣少女衣袖一抖,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朝殷氏夫妇飞去。

      末路扬起手,就要去接。他接的方向并不错,但不知怎么回事,只听“啪嗒”的响动,那瓷瓶居然掉落在了地上,摔的粉碎。褐色的药丸滚的到处都是,已没办法再吃了。

      “哎哟,你怎么这样笨手笨脚,连个东西都拿不住。”迟暮嗔怪完丈夫,便即向绿衣少女赔罪,“妹子,真是抱歉了,浪费了你的药。”

      “是我自己没有扔好,怪不得旁人。”绿衣少女满脸不以为意,转而瞪詹西一眼:“臭小子,看什么呢?信不信我废了你一对招子!”

      詹西正偷偷的观察她修长秀气的手指,猝然被对方那么一喊,吓的差点滚到桌子底下去了——什么嘛,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像只母老虎?

      “琪琪,你又忘记我交代过的事情了。”半面男子轻轻放下茶碗,右手在绿衣少女肩头一按。

      琪琪立刻从母老虎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没有。”

      “那么你给我重复一遍。”

      “到吉州之前,不许惹麻烦。”琪琪委屈的咬住嘴唇,“可是我并没有惹麻烦……”

      半面男子继续饮茶。

      他什么话也没说,琪琪反而坐立不安起来,大约一炷香的时分后,她终于忍不住叫起来:“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要向我认错。”半面男子板着半张脸,仍不依不饶。

      琪琪立马起身走到詹西身前,道:“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对你那么凶。”

      詹西有些受宠若惊了,急忙摆手:“啊,没关系,反正我从小被人凶惯了的……”

      他不敢往下说,因为琪琪又在狠狠的瞪他了。半面男子坐在她背对的方向,根本瞧不见她的表情。

      琪琪道完歉,就迫不及待的回到了位子上。

      “呵呵,两位也是要去吉州么?正好和我们顺路了呢。”鲍大兴在一旁打圆场,想缓和缓和这尴尬的气氛。

      “哟,都是去吉州的,那诸位可要当心喽!”小二忽然插嘴道。

      “此话怎讲?”鲍大兴不高兴了。

      “这一带有个叫做‘十三鹰’的强盗组织,专对路人下手。若是一个运气不好,钱财全空就算了,恐怕性命也有危险哦。”小二幸灾乐祸似的怪笑两声。

      鲍大兴脸色瞬间煞白。

      “但据我所知,这‘十三鹰’虽然心狠手辣,胃口却不小,他们的行动通常只针对红货,我想鲍老板的茶叶应该不会在猎取范围内吧。”迟暮徐徐环视众人一圈,眼光最后落定在半面男子身上,“这位大哥,你觉得我的话还有些道理么?”

      鲍大兴擦擦额上的汗——气氛好像比先前更加尴尬了。

      “掌柜的,这是茶钱,不用找了。”半面男子的茶碗适时的空了,他抛下一百两的银票,头也不回的朝店外走去。

      琪琪冷哼一声,紧随其后。

      “二位客官,好走!欢迎再来啊!”小二依依不舍的送他们到大门口,好似送走了自己的亲人。

      “唉,这两个人真是既奇怪又没有礼貌,怎么都不理人就走了?”迟暮拿起绿衣少女用过的茶碗,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

      茶碗上有一道深痕,似乎是人用指甲掐出来的。可是一个娇滴滴的少女,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末路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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