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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最初的恋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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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卢云璧的双腿。
他知道这是不礼貌的行为,毕竟自己只是新上任的云州刺史,而眼前这位坐在轮椅里的青年,却是驻守北疆多年的晋云指挥使。
上任之前,容霖就听闻晋云指挥使卢大将军素有腿疾,不良于行。如今亲眼看到了,不由苦笑传闻说的太委婉了。那是腿疾么?那是活生生的断腿,膝盖之下,尽是虚空。
以此残疾之身,统帅四十万北府精锐,未尝败绩,协理晋、云两州的军政大权,也从未有过差池,容霖想到这一点,不由对眼前的青年钦佩起来。
便真诚地恭维道:“下官素闻卢将军天纵英才,文韬武略,皆在北疆诸将之上,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卢云璧坦然地微笑,“容大人过奖了。”
每一个初次拜访他的官员,总会对他残废的双腿多看几眼,次数多了,卢云璧也就习惯了。这双腿,在十年前的那场变故里,被人生生斩断,纵使神医在世,也再难挽回。他也曾怨恨过,痛苦过,可到如今都十年了,也已习惯了轮椅相伴的生活。既然再计较也不可能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又何须再愤愤不平?
卢云璧是心胸开阔的人,想开了,便就不再计较。残疾又如何?日子还得过。何况这十年来,自己领兵在外,粮草钱物,可以说是有求必应。这一双腿,也算断的有所值了。
他并不喜欢虚伪客套,因此很快就进入了正题。容霖新任云州,很多事情都不是很了解,卢云璧便也好心地提点了他许多。至于供应北府军的军需粮草,他也没有借机欺负新官,层层加码,而是依照旧例,定了岁赋分成。
容霖见他这般好说话,不由更加亲近几分。
日渐晌午,容霖见谈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他初次拜访,虽对卢云璧一见如故,但终究是官方往来,不好太过造次。
卢云璧也没有留饭的打算,只是叫了总管卢敬相送。这也很合乎礼仪。
容霖跟在总管卢敬身后,思量了片刻,出声询问道,“老人家,卢将军这腿……是在军中断的么?”
卢敬停了脚步,“容大人,我们将军心善,不会随便打击报复。可是不该打听的事,也请大人不要打听。”
容霖连连称是,自愧说话不当。卢敬却自此对他没了笑脸,还未送到大门口就借口说还有要事,把他扔在了院子里。
容霖摸摸脖子,心想,“我真是笨,总是改不了这心直口快的毛病,回去又该被少卿念了。”
好在没有当着卢云璧的面问,也不是不可挽回的错。
可惜,只能自己找回家的路了。
容霖是个路痴。
所有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容大人是个路痴。可卢府的人不知道。要不然卢敬也不会轻易把他扔在前院里。
其实离卢府的大门,只有三百步之遥。可容霖偏偏转不出去,转来转去的,转到了禁止外人进入的后院。
“奇怪了,大门在哪里呢?”
他越走越晕,知道自己又迷路了,可又不好直接问卢府的下人,不然这个事情传出去,他在云州官场上就成笑话了。
于是又在后院里转了半个时辰。
后院秩序井然,奴仆们来来去去,忙忙碌碌,谁也不理会他这个外人。
容霖从左边的月亮门出去,逛了一圈,又从左边的月亮门回来了。再出去,这一次,倒是从右边的门回来了。
之前说了,容霖是路痴,他之所以知道自己回到了原地,是因为面前一个奴隶弓着腰在拔草,他来来回回,总是遇到这一个人。
缘分么?
容霖苦笑着,大声问道,“喂,请问大门怎么走?”
笑话就笑话吧,他已经做好明天成为云州城大街小巷的笑话的准备了。
奴隶没有理他。
容霖问的很大声,除非是聋子,不然不可能没听见的。难道是害怕他这么外人做坏事?也是,容霖想到奴隶是最卑微的东西,可能不敢随便和外人搭话的,便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下官是新上任的云州刺史,来见你家主人,在此迷了路,可否带下官出去?他日若你家主人问起,下官一定会为你美言几句。”
奴隶直起了腰。
“容大人,请跟着下奴身后。”他轻轻说着,就拨开杂草,向前走去。
容霖连忙跟上。
“哎,你怎么知道我姓容?”走到半途,他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对方没说话,容霖想了想,又自己找出了答案。“对哦,我自己告诉你我是新上任的云州刺史了,你肯定从你家主人那里听说过我的名字。”
“下奴已经两年没见过主人了。”奴隶脚步不停,淡淡地回答了他一句话。
“( ⊙ o ⊙)啊!?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奴隶在前面轻轻笑了,却未再回答他的话。
容霖很快就发觉自己又犯错了,和一个奴隶多说什么话呢?奴隶不过是会说话的器物罢了,少卿知道又要笑我了,唉唉。
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大门口。
奴隶在门边站定,随即就跪下了身体,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低声道,“下奴恭送容大人。”
容霖本想道谢,见他如此,那句谢谢也就噎在了喉咙里。
刺史府的马车,很早就停在了照壁之前。
见容霖出来,护卫秦阳赶紧跳下马车,道,“大人您不会又迷路了吧?”
容霖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爬上了马车。“回家,少卿肯定等急了。”
秦阳没好气地道,“大人,您老是这样,哪天有个万一,唐公子会扒了我们的皮的。”
“好了好了啦,少卿那边,我会解释的。”容霖嘴上服软,心里却怨念道,你们真是没大没小,还不如卢家的奴隶懂规矩。
容霖心念一动,掀开车帘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奴隶仍旧跪在门边,却已经直起身体,看着离去的马车。奴隶的脸上脏兮兮的,全是污痕,可是污痕也掩盖不住,容霖熟悉的,那双清澈的眼睛。
“阿青?!”
他吃惊地捂住了嘴。
阿青跪了一会儿,看着马车走远了,才起身回后院。
他回到后院,就继续拔草,拔完草还要清扫好几个院子,这回带容霖出府,耽误了一段时间,看样子又不能按时把活做完了。
活做不完总管又会骂,阿青倒不怕挨几句骂,就是担心跪着挨骂了,就没时间吃晚饭,也没有人会为一个奴隶留饭。
其实,早在容霖转入后院时,他就认出来了。
小主人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动不动迷路。
他低着头,专心拔草,装作没看见他焦急的样子。十多年了,现在容霖已不是他的小主人了,他也不再是容家的奴隶。目光停留在右手手背上,那是容家家主亲自烙上的弃奴之印,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容家的奴隶。
当初的小主人,如今已经是云州刺史了么?
容霖低声下气地拜托他带他出去时,他终究不忍心不理他了。
其实算起来,十多年前那件事,小主人又有什么错啊?错的是阿青,是妄图把小主人压在身下的阿青。一个奴隶而已,只是会说话的器物,怎么可以这样犯上?
再说,如果不是当年被弃,后来也遇不到今日的主人。
这样一想,阿青就丝毫不敢再责怪以前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