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桃 第0话 (末话)》猫小歆

1、合桃 第0话

　　公元前1109年 西歧
　　我是合桃，西伯侯姬昌之子。
　　我的本名叫做，姬伯邑考，世称，伯邑考。
　　至于合桃，却是一名女子为我取的。
　　女子名唤妲己，冀州侯苏护之女。苏妲己。
　　妲己乃倾国佳人，世间粉黛皆无颜色。妲己落凡那年，妖狐作乱，父亲姬昌曾为妲己算过一记先天眼卦，于是：
　　“红颜祸水，国破商亡。”
　　妲己生得聪敏，于是我教她识字学琴，点一通三。妲己生得温柔，于是我与她花前月下，对饮相酌。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倾城的妲己对我露出无双的微笑，她说，
　　邑考，我叫你合桃可好？
　　我看着妲己，明媚的阳光透过绿荫，在她的脸上烙下零星的印记。
　　好，妲己叫我什么都好。
　　我的手穿过妲己的青丝，妲己如花的笑靥在阳光下疯狂的绽放。最后滋生为一朵血红的曼佗罗。我的手，在碰触到妲己的一瞬已被曼佗罗的荆棘刺破了手指。我能感受到由指尖传来微热的触感，就像粘稠温热的血液从指尖开始蔓延，一点一点的死亡。
　　在一阵氤氲的旖旎林间，我看着妲己滋长的容颜，我说，
　　我娶你。
　　妲己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清楚的看到她的手微微的颤抖。
　　妲己，我娶你。我要你做我伯邑考的妻子。我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妲己低下头，她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清淡的水色瞳仁，良久，她轻声道，
　　合桃，骗我么？
　　我静静的看着她，只觉她低垂的眼帘透出无尽哀伤。
　　你不要骗我，我会等你娶我的。
　　我点头，然后妲己的柔萸搭上我的肩头，扯开衣襟，俯下身，一口印上我的肩。
　　妲己尖锐的贝齿印入我的右肩，她咬得那样的用力，仿佛是要将我纳入口中。我看见她的双肩微微颤抖，她哽咽着说，
　　不要骗我，合桃，你说你娶我。
　　然后微热的液体自我肩上划落……

　　我的父亲，姬昌，永不喜欢那名叫妲己的倾城女子。
　　当我说出我要娶妲己时，我的父亲，姬昌，一夜间白了头发。
　　宿命，果真无法改变么？他这样说过。
　　然后，我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一瞬间，我仿佛感到迟暮的父亲正离我越行越远，就像背道而驰的烈马。
　　我不许你娶她。
　　父亲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般，我咬紧了牙，一言不发。
　　第二日，纣王选妃，妲己入幕。
　　在锣鼓震天的西歧，我抓住了父亲的衣襟，用尽全力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娶她！
　　我的父亲，铁青了一张脸，他僵硬的声音响起。
　　她是王上的妲己，不是你的妲己了。
　　风起，烛灭。
　　我跌落在地，坚硬的玄武岩磕青了我的膝盖，我哑声。
　　父亲，你毁了妲己。
　　我的父亲，他的声音仍如洪钟。
　　邑考，妲己毁了殷商。
　　我摇头，不住的摇头。在那个漫长的夜晚，我只会摇头，不停的摇头……

　　翌日，妲己出嫁。
　　文武百官跪倒在苏护府邸前，他们高呼，
　　——恭迎苏贵妃！
　　我，站在远处的梧桐树下，看着群臣机械的膜拜，直至妲己艳红的身影迈出门槛。
　　我的手紧紧扣入梧桐！——那是我的妲己！
　　妲己一身艳红喜袍，奢华的凤冠。她的绝世容貌被擦上了厚厚的白粉。薄唇被抹上血红的朱奁，仿佛饮血的魔女。
　　她的左眼赫然多了一颗痣！
　　坠泪痣！！！
　　合桃！妲己发现了我，她孤立的声音显得无比凄凉。我看见她向我奔来，就像朝着她唯一的光明奔来。
　　周围的人抓住了她，她开始挣扎，拼命的挣扎。
　　而我，一直站在梧桐树下，仿佛被定身了一般。
　　合桃！你说过你会娶我的！你说过你会娶我的！！
　　妲己凄厉的尖叫划破喧闹的西歧。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你会娶我！合桃！合桃！
　　凄厉的尖叫让我的心一阵揪紧！
　　妲己被拖入了皇撵，在急驰的皇撵中，我看见妲己伸出她苍白的手，弯成奇异的形状，疯狂的挥舞，然后是她尖锐的叫声。
　　——伯邑考！你不得好死——
　　我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对不起，妲己，你恨我吧，恨吧。
　　幸福……我给不起……

　　然后，开始了乱世。
　　我不知道传言是否属实，妲己成为了乱世妖姬。
　　虿盆，炮烙，不寒而栗，酒池肉林，奢华淫靡。
　　妲己，真的是妲己么？
　　在那个凄清的夜，我跪倒在我的父亲，白发苍苍的姬昌面前，我说，
　　父亲，让我见妲己，我要见妲己。
　　父亲姬昌枯瘦的手掌按在我的头上，我听见他气若悬浮的声音，
　　邑考，我去，我去朝歌，你不要跟来。
　　朝歌，那样的朝歌，炼狱朝歌。
　　妲己……在朝歌……皇城朝歌。
　　父亲，妲己她……
　　我的父亲，他总是不动声色的做出冷静的判断。然而这一次，我却看见父亲的嘴角在隐隐的抽搐。
　　邑考，我若是遭遇不测，你不必入朝歌，逃命去吧。
　　我没有回答，只有泪水泛滥，我的父亲，那个迟暮的父亲将去见妲己。
　　她……是妲己，却已不是我的妲己了。
　　她已不是西歧的那个婉约如玉的妲己了……
　　我负了她。

　　正如父亲所料：姬昌进言，妲己盛怒，西伯侯入狱。
　　我违背的父亲的话，我去了朝歌。为了救我的父亲，也为了见她，妲己。
　　在那个纷扬的雪夜，我跪倒在灯火通明的鹿台下，与妲己四目相望。
　　她变了，即使容貌没变，可是她的眼神变了。
　　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纷扬落下的冰雪更加寒冷。
　　妲己只是看着我，犀利的双眸仿佛洞察到了我凌乱的内心。
　　我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
　　我负了你，叫我如何面对你？
　　妲己的那一句“平身”迟迟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看着我。
　　我的肩头落满了雪花，我的身体镀上了一层银色……
　　当我体力透支的那一刻，我听见妲己放肆的笑声划破朝歌纷扬落白的雪夜。
　　哈哈哈，伯邑考，你是在求我么？你求我？？
　　哈哈哈！！！
　　妲己……妲己……我们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我向纣王献上了西歧三宝，然而却在妲己突变的眼神下失败。
　　我被冠上欺君之名。
　　是妲己在复仇，我没有娶她，我负她。
　　然后，在那个夜晚，妲己换上西歧时的装束，轻移莲步来到我身边。
　　合桃，你好么？
　　那样的称呼，那样的语气，是妲己，是西歧的妲己。
　　我的妲己。
　　妲己……妲己……
　　我在地牢的那一头低低呼唤她的名字，是妲己，是妲己啊！！
　　就当我的手即将碰触到妲己的刹那，父亲姬昌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
　　——她是王上的妲己，不是你的妲己了。
　　然后我的手就停在了那里，离妲己不过半尺的距离。
　　合桃，你为什么不抱我？你为什么不抱我？
　　妲己的声音，温柔而无助，她的手覆上我的脸。
　　我猛的后退，终于恭谨的叫道，
　　罪臣姬伯邑考参见苏贵妃！
　　妲己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就像核桃一般大小，透着杀气与怒意。终于，她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安详，她幽幽道，
　　合桃，你还爱我么？
　　我咬了咬下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和你走好么？我们离开朝歌，我们私奔。
　　我怔了怔，私奔……我和妲己……妲己和我……我们，可以么？我们可以私奔么？我们逃得了么？
　　还有我的父亲，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此刻正遭遇炼狱的折磨
　　苏贵妃！
　　我跪下了身，就在妲己的面前，我再一次称她为苏贵妃。
　　罪臣姬伯邑考恳请苏贵妃放了西伯侯姬昌！
　　——妲己妖艳的美眸开始充血，她扬起手，重重落在我的脸上，我清晰的感受到妲己的指甲划破我脸颊时那种尖锐的疼痛。就像当时妲己在皇撵上疯狂的尖叫一样令我疼痛。
　　伯邑考！你想要我杀了姬昌还是杀了你！
　　妲己刺耳的尖叫响彻大牢！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是哪里对你不好？我可以不要贵妃之位，我可以跟你走的！荣华富贵我不要！众星捧月我不要！山呼万应我不要！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跟你走，我只要你娶我，我只要做你的妻子！！
　　血液沿着我的脸颊划落，我机械的摇头，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说，
　　不！我不！我不能娶你！
　　不——妲己开始尖叫。
　　伯邑考你怎么可以！你凭什么拒绝我！
　　然后，纣王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来到大牢，我看见那个长着桃花眼的帝王楼住妲己的腰，温柔的问，
　　爱妃，怎么了？
　　妲己，那个属于朝歌的妲己带着万种风情落下泪来，她扑入纣王怀中，用我从未听过的娇作声音在纣王耳旁轻轻吹气。
　　王上……王上……罪臣伯邑考企图染指妾身……
　　——我的脑中轰然炸开！
　　妲己，你为何……为何诬赖我？我起身，再跪下。
　　王上，请听邑考……
　　你给寡人住嘴！高傲的帝王指着我的鼻尖，像河水般咆哮。
　　寡人要将你炮烙！虿盆！
　　我闭上眼，解释，亦无济于事。
　　王上，且听妾身一言，妲己的玉手拉下纣王的手臂，笑意盈盈道，
　　虿盆，炮烙，妾身都看腻了，不如换一个更有趣的试试。
　　喔？爱妃想到什么有趣的办法？纣王的脸因为妲己的笑靥而变得柔和起来。
　　爱妃想要如何处置她呢？
　　妾身想要……我看见妲己的眼中闪过恶作剧的光芒，终于，她指着我，如孩童般稚气的声音响起。
　　妾身要将他剁成肉酱！
　　看着妲己的倾城容姿，我睁大了眼。
　　你真的那么恨我么？恨到欲杀之而后快么？
　　当我被屠夫拉走时，我听见妲己的声音远远的飘来。
　　——伯邑考，你记得吧，我说过你不得好死的。哈哈哈——
　　我苦笑着摇头。
　　妲己啊妲己，原来你……始终不懂我……
　　妲己，如果我死了能让你开心的话，那么，我宁愿……
　　妲己，如果我死了能让你遗忘过去的话，那么，我宁愿……
　　妲己，如果我死了能唤起你的良知的话，那么，我宁愿……
　　然后，那把屠刀直直向我挥来……
　　妲己，合桃就此与你永别了……
　　刀起，头落，血溅。
　　又是一场血肉盛宴……

　　妲己，妲己，如果有来世，我还是想要娶你为妻。
　　合桃……再也不会骗你了……

　　（第零幕 完）

　　奈何桥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奈何桥了，狭窄的奈何桥下面是一片血色的冥河。一旦坠入，便灰飞湮灭，永世不得超生。
　　奈何桥的桥头，孟婆端着她那碗白色的孟婆汤来到他的面前，干瘪的嘴包着稀零的黄牙，对着他笑呵呵的说。
　　年轻人，你还是不愿意喝我老婆子的孟婆汤么？
　　他看了看彼岸的阳界，然后缓缓摇头
　　孟婆，我还不想忘记她，我不想喝。
　　年轻人，冥王已经法外容情给了你三世轮回去寻那位姑娘，如今时限已到，你该回阴间了。
　　他默默的看着脚尖。张了张嘴却再没说什么。
　　年轻人，找到那位姑娘了吗？
　　他摇头，声音哀惋到几乎绝望。
　　没有……原本第三世的时候，我以为找到她了。可是……当我再一次死的时候，我才发现……她仍然不是她。
　　哎，年轻人。孟婆轻轻叹气。
　　茫茫苍生，寻一个故人，难呐……
　　他静静的看着足下的冥河，突然开口。
　　孟婆，你知道吧，她的转世是谁？
　　年轻人，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连那个姑娘是谁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然后说，
　　她应该在我不久后来的，她的左眼有颗坠泪痣。
　　啊……孟婆惊呼了一声。
　　原来是那个姑娘…
　　你知道她？他转过身时，眼里有闪烁的星光。
　　恩，我知道。
　　她的转世去了哪里？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找到她了，他可以与她再续前缘了。
　　只需……知道她的转世……
　　她呀，孟婆轻轻回答。
　　她没有转世，也转不了世了。
　　他僵住了身体，转不了世？为什么？
　　那个姑娘在过奈何桥的时候跳入了冥河，早已灰飞湮灭了。
　　——冥河——
　　——灰飞湮灭——
　　——永世不得超生——
　　看着足下的血色冥河，他不禁仰天大笑。
　　原来……原来她早已跳入冥河不得超生了。
　　哈！
　　哈哈！
　　哈哈哈！
　　他疯了还是她疯了？
　　一个早已灰飞湮灭，一个却在阴阳两界徘徊数千年。
　　他和她，往往失之交臂。
　　在一阵干笑中，他跃起双足。
　　——坠入冥河——
　　在孟婆的惊呼中，漫天的血红向他涌来，瞬间湮灭了他……
　　红尘……湮灭……

　　妲己，我来陪你了。
　　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陪你。
　　妲己……
　　我是合桃……

　　冥河的那一头，红衣女子手持莲叶施施然踏上了奈何桥。
　　孟婆，你骗他做甚？
　　笑意盈盈的孟婆倒掉了手中的汤，抬起头时，看见了红衣女子左眼的坠泪痣。
　　冥后娘娘，老婆子有不得不做的事。
　　冥后轻轻挑眉，倾城的面容三分妩媚，五分绝色，两分冷淡。
　　就说你这老不死的有几分古怪了，果不其然。哼哼！若让冥王知道免不了给你一顿好瞧的。
　　孟婆献媚的笑道，那就要拜托冥后娘娘为我老婆子多多美言了
　　冥后瞪了孟婆一眼，离去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看了冥河深处那男子烟消云散的地方。
　　刚才那男子她觉得好生眼熟，可是，记忆中却不曾有这个人的存在。可是，刚刚那份揪心之痛又从何而来？
　　她觉得，自己遗忘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那公子哥好生俊俏，想他意中人定是个美人胚子……
　　冥后自言自语，只有孟婆淡淡的笑了……

　　（合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