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剑·安格拉赫尔篇》豆芽砧板

5、第 5 章

　　“西瑞安河流域的境况已经不同于从前。”毕烈格在信纸上这样写了一句，然后他立刻发现自己词穷了。军帐外的风吹得呼呼响，油灯颤抖一阵，歪斜一阵，他看见自己的手在那张信纸上映出一个淡淡的灰影，不停地晃动着。

　　给王写军情报告似乎要比给梅博隆写信方便很多。他可以尽量言简意赅，可以不带感情地叙述伤亡情况，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禁感到奇怪，为什么一个打仗打了几个世纪的精灵竟然还不知道怎样描绘战场。

　　他重新翻出梅博隆的上一封来信，希望找到点什么可以闲话家常的话题。信的日期是三个月前。

　　“我刚从西部边境回来，重新被编入王城卫队。”梅博隆在信中写道，“日程排的很满，却倍感无聊，我很怀念从前，即使不打仗，和你一起狩猎也比现在愉快。”

　　即使不打仗。毕烈格不禁觉得好笑。那是十年以前吧，现在哪还有狩猎的闲情？梅博隆在泪雨之战负伤后回到王城去治疗，后来一直也没来过贝尔西森林，他不知道多瑞亚斯北部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自从戴隆离开后，他的家一直空着。我这次回来去看了一回。他书桌上尽然还有半截没写完的音乐，柜子上还放着我们以前在一起时常喝的山草茶。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结果那味道苦得让我说不出口。我发现记挂不在身边的朋友比怀念战死的战友更痛苦。毕烈格，你的日子如何？”

　　我的日子如何。

　　我的日子几乎每天都一样，甚至没有一间空屋子可以看看。在这一点上，你已经比我走运了。他想着，重新拿起笔来。

　　“西瑞安河流域的境况已经不同于从前。我曾几次三番禀告陛下，边防战线需要拉长。美丽安环带西北部的宽阔之处已经不宜驻守多瑞亚斯的士兵。东来者的作战方式不同于兽人，他们擅长骑射。我方于平原上作战，死伤惨重。可是上几次长老议事会议都没有通过我的提议。既然你已经重回议会，是否可以让陛下多听听你的建议？”

　　他搁下笔，觉得自己的回信看起来有点缺乏人情味。但是他确实不知道怎么跟梅博隆说别的话题，他在明霓国斯王城本没有家人，自从戴隆走后，他们甚至没有共同的朋友可以谈论。

　　“你这次回去，是否依旧担任军营训练官的职务？从最近来到边境的新兵的状况来看，箭术的训练颇有些不足……”他正继续写着，突然发现有精灵在军帐外走动。

　　“什么事？发现有动静吗？”他问，立刻放下手里的信，准备站起身来。

　　“不是的，队长。”外面的精灵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紧张，“是您的晚……晚饭凉了。”

　　他忘了，刚才部下已经催促过他很多次。

　　“不用了。”他淡淡地答了一声，坐回了椅子里，“你们先去休息吧。再过一会儿就要巡逻了，我会叫醒你们。”

　　帐外的精灵显然熟悉他的脾气，没有多做坚持，轻轻退下了。

　　毕烈格重新提起笔。

　　“我们需要培养不同的兵种。这或许能成为对付敌人的一种新措施，因为如果继续墨守成规，很快我们将处于劣势。”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小会，接着写道：“事实上，我在考虑组成一小队带盔甲的步兵。你记不记得我们在上一次战场上见到诺多精灵所穿的盔甲？那装束对于辛达和南多精灵来说负重太大，但我们可以在那之上稍作改良。信中附上草图，下次会议，请你务必呈给陛下过目。”

　　“毕烈格！毕烈格•库萨里安！”帐外有个声音在喊，不用问就知道是图林。

　　精灵没有理会，继续低头写他的信。

　　“我会在这里尝试练兵，一开始数量不用很多，但操练确实已经刻不容缓，因此如果可能，盔甲和盾牌需要及时运到这里来。另外我们也需要各种其他武器，除了弓箭之外，最为紧缺的是长剑……换言之，最好是跟陛下建议从王城派些工匠来营地常驻。”

　　一阵风吹来，桌上的油灯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纸上最后那一句话因此而彻底写歪了。

　　有人不得命令私自进了他的军帐，由于动作太快，走路带动了风。那盏油灯的火苗重新直立起来的时候，他一眼看见人类少年紧锁的双眉。

　　“我猜如果我继续喊你，你就会命令我滚开。”图林说，“你已经警告过我不听命令的后果，所以我只好在你下令之前就行动。”

　　毕烈格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刚想张口说什么，图林把一个盛满了食物的盘子往他桌上一放，手脚飞快，似乎是防备卫队长下一个指令会是让他带着吃的一起滚，他放下盘子后转身拔腿就往外跑。

　　“站住！”卫队长大声说。

　　人类少年趔趄了一下，但终于还是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稳住了，然后就直挺挺地背对着卫队长站着不动。

　　毕烈格感到啼笑皆非。

　　“你吃过东西了吗？”他问人类。

　　“嗯。”他闷闷地回答。

　　“为什么不跟别人一起去休息？”毕烈格问。

　　“那是命令吗？”图林警惕地反问。

　　“建议。”毕烈格回答，嘴角忍不住露着笑，他想，幸好图林看不见。

　　“那你想听我的建议吗？”图林问。

　　“哪方面？”毕烈格扬了扬眉毛，好奇的问。

　　“那个盔甲，父王是不会喜欢的。”图林说。他显然是在放食物的时候瞥见了毕烈格放在桌上的那张草图。

　　“何以见得？”

　　“看起来太像诺多精灵的盔甲。”图林说，“万一哪个长老在议会上随口提上那么一句，他多半就会驳回你的提议。他并不昏庸，只是在某些问题上有点固执。要是你聪明的话，就别去触及那些问题。甚至于，有时候反其道而行之，通常会很有效果。”

　　毕烈格皱了皱眉，陷入了沉思。

　　“我要去休息了。”图林说，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对精灵说：“那果子烤得很好，我猜你一定会喜欢。”

　　精灵从冥思之中抬起头，但人类少年的背影很快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伸手从盘子里拿起了一串果肉，咬了一口。烧烤过的水果汁液渗了出来，温热食物让他很快感到胃里变暖和了，与此同时，嘴里还留有一种细微的甜味。

　　下一轮巡逻出发之前，他招来信使命令他去王城送两封信，一封给梅博隆，另一封给辛达精灵王埃卢•庭葛。除了没有寄出草图外，他在给王的信中直接提出了原来想请梅博隆转告的建议，那封信是这么结束的：

　　“我王，多瑞亚斯的国土并不因此沦丧。即使守军退守山峦之地，我也会让他们眼中每日望见那片平原。那是属于中土的自由家园。与那众多被诺多精灵丢失了的平原大地一样，它有一日将由多瑞亚斯的臣民再次夺回。”

　　他没有再为想不出写什么给梅博隆而烦恼。原先信里的那些公事都被略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下面这段话：

　　“梅博隆吾友，即使战事纷乱，你我的日子却一如往昔，所不同的是战场已分成了好几个地方。我在边境，而你在王的左右。见到你的来信，我便想起了你我都熟悉的山草茶的味道，虽然苦涩，却总是叫人难以忘怀。所以我想，即使免不了挂念不在身边的朋友，你也会与我一样心存安慰。珍重勿念。你忠实的毕烈格•库萨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