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循循善诱(1) ...
-
因为凤梧恢复了人形，再将他安排在地窖居住实在是有些不人道，于是，狐离经只得把这只凤凰安置在了自己的隔壁。
凤梧看着眼前忙碌的身影麻利地为他铺床叠被、接水布巾眯了眯眼，幽黄的烛光将离经模糊的影子衬得越发单薄。他倚着垂着珠帘的门，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这只小狐狸了。初见时，她风风火火的像一朵炸毛的绣球花；再见时，她收敛了暴躁，扮猪吃老虎的装天真；此时此刻，她沉稳地干着手里的活，垂下的眼帘投射出淡淡的阴影，不言不语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现在，她没有了商人的奸诈，只安分地做着自己的事。凤梧顺着狐离经掸平被子皱纹的手看向指尖，分外圆润的弧形，不同于其他妖精鲜艳豆蔻的透明在某个角度下泛着荧光。
“为什么不施法术而亲自动手呢？”凤梧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的这个行为完全可以称作是没话找话说，心底却对这个他确实好奇的答案隐隐有了丝期待。
他等了许久，等到狐离经铺好了被子，等到她打扫干净了地面，等到她擦去了桌椅柜子上堆积的灰尘，等到她坐在已干的梨花凳上喝上了刚泡好的茶，等到漏壶显示的时间已过了丑时四刻，等到黄花菜都被吃进肚子里消化掉了的时候才终于听到了狐离经的答复。
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连续的叹息，在寂静沉默的深夜里更显悄然：“你有没有想过，无论多强大的法力终究会有枯竭的那一天，如果我真的等到了再没仙术可以帮忙的那日当依凭什么生存呢？”
凤梧无话可说，六界万物没有一样是可以恒久存在并且依靠的，只有自己才可以拯救自己。他第一次用心地打量起狐离经来：柳眉比寻常女子要看着硬朗些，桃花眼中敛着小聪明直视着他，不太挺俏的小鼻子和不大不小正合适的嘴。明明是丢到妖堆里便寻不到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五官，然则组合在一起却偏生就了极大的风情，凤梧也判断不出原因何在。
“不论是神还是仙或是妖，他们都有着可以不断蔓延的生命。可是几千年的日日夜夜，每天从早到晚除了打坐便是修行，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无趣吗？”狐离经谈及此事便像是来了劲一般的开始蹦豆子，欢快地吧啦吧啦个不停，“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的都觉得渡天劫，成为主宰万物生灵是我最好的归途呢？我明明，一点都不想的……”她从开始修行就下意识地排斥此事，总觉得那人人向往的神界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凤梧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说得又何尝不对呢？那些降魔伏妖的事让他心力交瘁，他甚至都忘了千年前刚刚成为众神一员时的愿望。曾几何时，那些所谓正义之事，那些所谓的普渡众生已经麻木了他不再火热的心肺；曾几何时，他信誓旦旦地指天为证：“吾凤梧以命立誓，定还六界苍生一个太平盛世！”疲惫不堪地挥去脑海中依然残存不去的记忆，半瞌上了眼睛。
“有时，我也会羡慕凡人的生活，他们不知自己的命数会在哪天断截，只是一味地做着自己应当做的事。做得乐此不疲，做得理所当然。可惜活了这么久的我，却连自己除了修仙以外还需要做什么都不曾知道……”离经双手撑着下巴搁置在桌面上，双眼迷蒙地喃喃自语着，半晌自嘲一笑，“我怎么会突然跟你说这些呢？真是……”
凤梧尚在一旁感慨狐狸精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同时，某只刚刚还一脸黯然的东西一扫脸上的落魄，嘿嘿奸.笑着：“真是长夜漫漫让你寂寞啊，讲别人的故事一下子太入神也不好啊！”
“走，咱出去看日出去！”离经兴致勃勃地拉了个伴上了房顶，而被拽之人的脸隐在暗处，意味不明。
******
他们比邻而坐，不是十分平整的瓦片上扑了一层颇为厚重的干草，可以看得出这里的主人几乎是一有空便会从漆黑不见五指的夜分时候坐到东方吐白。凤梧的右手边，堆草的地方陷下了许多，这位置估摸着是那只红毛狐狸喜欢的。
两只谁都没先开口，直到离经故意不加遮掩的放大心声：喂，凤凰！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竟弄得天庭将你折腾的法力几乎全失？
凤梧思考了数种回答方案，最终还是决定老实回答：因为我不同意娶一位公主。
“……”寂静，无边的寂静。凤梧实在想不出离经忽然这么本分，听到别人的悲惨经历竟没有戳人痛脚，不正常，实在是不正常了！
他转头看去，没看见离经的脸，她将头埋在交叠的双臂间，肩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别笑了！”凤梧沉声低喝，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笑成这样就有失厚道了吧？狐离经听到此话下意识地停了一下，没成想，一口气呛在喉咙里，本来憋着的笑破功了。
凤梧眉毛几不可见的抽了两抽，伸手按了按两边的太阳穴。这只死狐狸精却毫不知收敛，放声大笑起来。他恼羞成怒地过去扳离经的身子，手却被她的爪子拍了下来，还伴着一声娇斥：“男女授受不亲，你干什么呀？”
凤梧一贯平静无波的面容下，一颗心早已开始动荡不安了……不行，我不能杀生，不能不能不能。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了几下后，他陡然扶着狐离经的肩，将她整个身子转至了自己的方向。一俯首，对上的是狐离经遮了水雾的朦胧眸子，凤梧失神了片刻后开始和她大眼瞪小眼。
因为笑得太过舒畅，狐离经的桃花眼变得狭长了些，眼角上挑，是真真正正的狐狸眼。其中潋滟的波光似乎要夺了注视她之人的三魂七魄去。凤梧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为何她将六界之事看得如此透彻。他是该夸她颇有慧根呢？还是该问她，你是否知道了什么千年前神界的秘辛。再一思索，她也不过一千来岁罢了，勾唇一笑，果真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喂，臭鸟！你有没有试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生活？”狐离经似乎笑够了，抚了抚胸，抹去眼角笑地溢出的泪珠，又开始了碎碎念，很久很久，她的身边已经没有可以陪她说说话、看看日出的身影了。
“未曾。”忽略开头的称呼，凤梧仔细回想起来，似乎这种生活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于他而言，那是奢望，就像神界的禁地昆仑山一样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几千年前地事他忘的差不多了，只记得他从一出生的宿命便是渡劫修仙。没有为什么，没有可以问询的机会。
“真是无趣。”离经忍不住啐了一口，心中却有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同情，“你一定没有过放纵过自己。”中规中矩地照着先人为自己留下的路踏出一个个脚印，说不上对，也说不上不对。
凤梧垂睫，或许自己这几千年确实过得无趣吧。可能也可以理解为只是忘了吧，也是有过自己喜欢的日子的，只不过忘了罢了……这样的安慰真的很无力，天际的黑色开始逐渐浅淡起来，看起来快到卯时了啊。
腿上上一沉，他偏头一看，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小狐狸已经抵不过困倦侵袭昏睡过去了。面朝内躺在他的盘坐的双腿上，不算太密的长睫随着鼻息轻吐上下舒张着，檀口开合了几下口中还念念有词着：“不用睡觉的神仙都很无趣！”凤梧都禁不住开始怀疑这只小狐狸其实压根就没睡着，这是装模作样的讽刺他呢！
一个晚上被同一只妖精教训了三次“无趣”，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六界自立在世间以来，最没有威望的凤君。但实际上，一千年以来，她狐离经是第一个胆敢如此对他说话的，不论是神界还是仙界，她都是第一个。
凤梧探手捞了捞在自己怀里不安分地拱动的狐狸，让她躺地老实些。“狐离经。”盯着她熟睡的不加设防的天真脸庞，他轻吟着她的名字，在无边的黑暗中就像是一道偈语。现在想来，这个名字取得是极好的，离经叛道、跳脱世俗。像极了这个小东西多变的性子，也像极了她做出的那些事。
“……说是一块儿看日出的，结果还是我自己一个。”东方既白，凤梧难得的自言自语着，坐在屋上看日出实则没有立在六界之巅的断情崖上的震撼。太阳离得很远，没有那样迫切贴近的瑰丽之色，没有那样为之心惊的壮阔，有的只是淡淡的满足，像是一种痴迷而非为之蛊惑。
看惯了大风大浪的惊心，偶尔只当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看着这世间万物，感慨一声自己的渺小也是好的。
******
辰时，凤梧轻手轻脚地抱起了狐离经，因了时常打坐麻木无感的双腿久违的有了一阵酸疼。只是这一次，凤梧没有妄自菲薄自己学术不精，他只是看了一眼怀里缩成一团地狐离经笑着摇了摇头。
刚将狐离经安置在床上，为她掩上被子，她翻了个身，被子掉了。凤梧很久不睡觉了，做起这种事难免有些笨手笨脚，折腾了一刻才终于消停了。抬手扶额，他忽然反应过来，其实妖练到狐离经这份上是不用睡觉的。眉头轻皱，她，这是为什么？先是往生碑，后是她睡觉，这难不成真的有纰漏？还是他，真的太久不过问尘世了。
“亲亲吾徒，师傅又来讨酒了！我这次……”声音在狐离垢看到床前立着的一脸沉思的凤凰时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循循善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