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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一章 青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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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下,一轮圆月爬上天空,长安城街道两旁灯火燃亮,各处店铺商家依旧客如云来。北门处一座青漆粉饰的华美楼宇,其内灯如白昼,人声纷杂,大门处亦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此时从朱雀大街转来一辆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那座人影缤纷的楼宇驶去。车辕上坐着个少年小厮,一路上不停扭头四顾,连声赞叹,“老爷,长安城果真不是一般的热闹,比咱们大理城强多了。”
马车帘幕被人从里掀开,正中坐着的那人已有三十多岁,却保养得脸白唇红,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显得风流无限。他是云南大理国首富段恒,世代从商,身家何止千万。
“明日回客栈,记得怎么跟夫人说么?”
少年嘻嘻一笑,“老爷今夜是与君家堡总管谈生意,宴上主客尽欢,您不胜酒力便在外歇息一晚。”
车夫笑道:“段老爷眼光真不错,天香居是长安城里最大的青楼妓馆,那里的姑娘最美,来的客人非富则贵。今夜更是新来的花魁维姬姑娘初夜择婿的竞标会。”
少年眼光一亮,“据说维姬姑娘美若天仙?”
“那是自然,吕丞相两位公子、昭侯府的小候爷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日日带大批金银珠宝上天香居,只为见上一面。”
少年心里却寻思,自家夫人亦是大理城一顶一的美人,只盼维姬姑娘真如传言般容胜西子,貌赛貂蝉,自己和老爷不至于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天香居一楼大厅里甚是热闹,七彩琉璃宫灯高高挂起,各式花枝招展的姑娘穿梭人群中,彩袖翩飞。正中看台上,纱裙舞娘正随着琴声旖旎起舞。
龟奴领了二人上楼,口里赔笑,“竞标会晚些才开,小人先叫几个上等姑娘来。”
一阵淡雅香风中,两名绰约女子手捧酒壶,从前面一个大花厅嬉笑而出。二人姿色上乘,灵动美艳,比起楼下那些却是高出一大截。
花厅内的桌上碗筷杯盘交错,酒香飘溢。正中大榻上,一名淡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斜躺在美人膝头,只露出挺直鼻梁和斜飞的剑眉。他靠着的美艳女子手轻抚过膝上的俊颜,醺然面上满是倾慕迷恋。一旁还有几个美貌女子或醉或卧,围着那熟睡的身影吃吃而笑。
段恒在对面小厅坐定,叫了些酒菜,前来伺候的两名女子却心不在焉,眼角时不时瞄向对面厅内。他见此情形有些不是滋味,便开口询问。
两名女子看段恒并无恼意,这才说:“大公子是常客,他每次来,姐妹们都抢着去伺候。他长得俊秀,且才华横溢,与姐妹们饮酒作诗,常把大家逗得十分开心。”
另一名女子幽幽接口:“可惜大公子虽调笑言欢,却极少留宿,天香居这么多头牌姑娘,谁也未能得他更多青睐。”
段恒听罢,愈发好奇起来。
天香居后院房内,君海棠黛眉微颦,细心替床上的翠姨掖好被子。当日他二人轮番护住翠姨心脉,一路赶到长安,此时君家堡少堡主的死讯已传遍天下。
天香居老鸨刘兰香人称一枝花刘大姐,当年其弟曾蒙君天雄救得性命,是以刘兰香对君家堡感恩涕零。君惟明为免打草惊蛇,一径驱车投奔到她这里。
刘兰香此前听闻君惟明死讯,悲痛愤懑,要暗中查探为他报仇。等君惟明现身道出其中详情,她忍不住拍案而起,怒斥林渊狼子野心,背信弃义。她拍拍胸脯,豪气万千地道:“少堡主先在此处暂避,等时机一到再去报仇。”
此时夜幕落尽,君海棠久等君惟明未见他归来,忍不住奔至前楼去寻刘兰香,只见各色莺燕往来穿梭,龟奴们跑进跑出。两名女子低头正与凌乱丝带奋战,听见有人问话,心不在焉随手一指。
君海棠依她所指上至二楼,厅里满是蹒跚醉影,正围着凉榻嬉笑。天香居头牌香莹斜靠于榻,她腿上还枕躺着一名男子。此时那男子醒来,摇转脑袋打个呵欠,懒洋洋漫声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两手向上伸个懒腰。
香莹捧着他的脸喜道:“大公子醒啦?今日姐妹们陪你喝得可痛快?”男子定定神,忽地大笑,带着酒后浓浓氲意,“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权。真是快哉!”朗朗笑声中,衣角飞扬,翻身而起。
他面容白皙,俊目朗星,身上锦衣衫凌乱,襟口微敞,眼神却隐隐傲睨四周,卓尔不群。不羁随意、特立独行到了极点。
他朝四周看了一转,伸手去摸香莹的脸,笑道:“今日算喝得痛快,难为了你和众姐妹。现下什么时辰?”
香莹仍有些薄醉眩晕,抬头痴痴道:“不早了,大公子若再不醒来,便要错过维姬姑娘的初夜竞标了。”
男子低笑着撇眼转向花厅外,忽然俊脸一扬,放开香莹,转瞬间身形已挡在君海棠之前。“原来是你!前番洛阳城内两次遇见,今日又在这长安城里相逢,姑娘,你我可算有缘。” 深潭似的眸里光彩流动。
君海棠不由得警戒大起,她兄妹二人正逃亡中。此人是谁?自己带着面纱竟被他认出。
大公子目光灼灼直盯着她,目光似要穿透面纱,“前两次姑娘都带着□□,今日可否让在下一睹芳容?”
君海棠恍然醒悟,原来眼前之人便是在洛阳城对她出手相助,后又撕破她面具的乞丐。只是他此前脸涂黑泥、散发破衣,与今日仪容整洁、锦衣华服的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君海棠脑中两相比较,不觉莞尔,笑意自眉角眼梢溢出。
玉人玄发青鬟,玉骨冰肌,春眉淡淡,秋水盈盈,说不出的奇异动人。大公子有一瞬的失神,心念微动,伸手直取她脸上面纱。君海棠一惊之下扭头避开,纵起朝他小腿胫骨踢去,怒道:“你这人怎每次都这般无礼?”
大公子脚下与她连拆数招,右手改取面纱为紧扣她腕间。君海棠被拉得向前踉跄,因左手受制,她急出右手解围,却不料他趁她洞门大开,无暇自救,左手悄无声息伸到她耳后,轻轻巧巧将面纱取下。
君海棠面上一凉,白纱已到了那人手里,她心中急恼,便使出十成内力震开其手,纵身穿越长廊。
小厅内,段恒呆呆望着君海棠远去的身影,心中怦跳不停,“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维姬姑娘?纵使今夜散尽金银,定要一亲芳泽。”
君海棠拐过廊道,前方又是个偏僻花厅,已无去路。
大公子浅笑着缓步行近,将白纱置于鼻端,漫声轻吟,“玉人下瑶台,香风动轻素。今夜良辰美景,难得再遇佳人,真是天幸我也。”说罢将面纱揣入怀里,“在下江遥。若未猜错,姑娘芳名可是海棠?”
君海棠气结,双颊已烧得透红。这名叫江遥的男子行事大异常人,前番在洛阳城内与乞丐为伍,今日却在长安城里混迹青楼。
她忽地飞身跃起,十指微曲拈个拂云指的招式,朝江遥膻中穴点去。
江遥微微一笑,看出她点穴为虚,取自己怀中面纱为实,身形竟然不避不闪,却张开双臂好似迎情人入怀一般。
如此无赖招式,君海棠气恼之下变虚指为实,灌注内力狠戳上他膻中穴,却不料如同戳在棉花团中,送出的内力消失殆尽,手指却似被一股力道紧紧吸住,挣脱不开。
江遥低笑,胸腔微微震动,“莫非在下魅力不可挡?得姑娘投怀送抱,荣幸之至。”双手合拢之下,竟似将她环在身前那般。
君海棠气臊难堪,忽觉心口热流上涌,四肢百骸汇出一股气息,滚滚淌过各处经脉。她心知是玄天逍遥气被引发出来,正要调息运劲,哪知江遥突然收紧双臂,她猝不及防,恰恰扑入他怀里被紧紧抱住。
口鼻间尽是淡淡酒味和男子青松阳光般的浓郁气息,她又惊又怒,体内玄天逍遥气猛然岔开,心口象被撕裂了一般,她霎时痛得晕过去。
许久,汩汩暖泉流过四肢,点点温热沁上心头,君海棠缓缓睁眼,头顶上琉璃灯幻彩流动,映着一张略显担忧的俊颜。她猛然清醒,发觉自己正躺在榻上,江遥的手正抵着自己的左手。
他面上凝重,盯着她沉沉开口,“姑娘体内的寒毒是何时所中?”
君海棠心念一动,“你说的是我的心痛之症?那个自小便有了。”
江遥一怔,“你不知自身中毒?”心下却暗暗生奇,她体内的蚀心腐毒曾被人用深厚内力逼压至膻中穴,却与当年义父所提如出一辙。
君海棠只道他又在胡言乱语诓骗自己,哼道:“这心痛之症自我记事伊始便有,又怎能是中毒所致?”
她不耐起身,肩头却被江遥按住,“此毒只能由人施掌以内力传入人体经脉。你好好回想,小时候却是谁打了你?”
君海棠呆住,努力思索,脑中却一片空白,她烦闷之气渐生,“即便我中毒,又干你何事?让开!”
江遥不为所动,面色颇为凝重,“蚀心腐须用纯阳内力驱除,天底下能解这毒之人已不超过三个,而区区在下正是其中之一。”
君海棠已认定他在戏耍自己,于是矮身缩出,即刻展开身法疾奔而去。到了前方楼梯口,上来的龟奴将端着的酒菜朝她一塞,“大家都在忙,你莫闲着,快进雅间伺候!”
君海棠听到身后廊角外暗风劲拂,便不假思索端着酒菜闪入雅室,待进到里间,原本低声交谈的几人瞬间止住话语。
“将酒菜放下便出去,若无吩咐莫进来打搅!”话语之人说不出的威严。
君海棠讶然抬眼,里间几名客人身材高大,颊边有须。正中那人三十岁左右,目光锐利仿若鹰隼。几人乍见君海棠,目中虽起惊艳之色,仍喝令她退下。他们皆身着天昭丝绸,但脚下踩的并非丝履布鞋,却是皮毛制成的短靴。
君海棠不动声色退出,怕江遥已在前头,于是转到屋后。
墙内传来那几人的低语,“乌桓大王的诚意,小人定转告燕王,还请嘉英王子在长安多盘留数日。”
中原乃天昭王朝所治,东有东陵,西有楮国,南有大理,北有乌桓。除西楮外,天昭与其他数国有关市互通,商贩往来不绝。但此时屋内人定非寻常商贩,君海棠只觉头皮发麻,自己怕是偷听了不该听的话。
她悄悄下楼,厅中众人已安静下来。前院大门处隐有喝呼声,并夹着龟奴的哀求,“确实没有强盗来过,几位官爷行行好,今夜维姬姑娘开竞标,各位爷都还在等着呢。”接着“哎唷”一声,龟奴被人用力推开,一行人快步冲入。君海棠瞥见领头那两人,不禁身形瑟缩,闪入拐角藏起。
领头二人正是上次君海棠在官道驿亭内遇到的小王爷的随从。想起被鞭笞的情形,她心有余悸,只恐那乖戾的小王爷也在左近。
一大票人有官差和衣甲鲜明的王府侍卫在大厅盯了半圈,龟奴被领头的逼问不过,簌簌发抖指向二楼。领头二人对望一眼,推开龟奴朝后打几个手势,手下人便兵分数路,悄悄抄上楼梯。
此时,一人大摇大摆从二楼走下,正是江遥。领头二人一见忙躬身行礼,谁知他面容冷漠,毫不理会。一人上前在江遥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江遥脚步微滞,侧眼数扫,却冷哼道:“你们做你们的,我不管这些闲事。”依旧悠闲自在踱步下楼。
二人见江遥如此反应,却也无可奈何,王府侍卫大多神情肃穆,凝立行礼。君海棠只看得大奇,灵光一闪,是了,楼上那些乌桓人……果然,只见官差和瑞王府侍卫方冲上二楼,已有喝斥声和刀剑相交声响起。
大厅内众人乱成一团,嫖客妓女四窜。刘兰香从厅后转出,扬声叫道:“各位莫慌,只是官府来捉几个小贼。”吩咐龟奴将客人领往后院。
君海棠正想上前问她君惟明的去向,却见江遥在前方努力分开人群向此走来。她不禁心底暗骂,这人怎老是阴魂不散。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前楼,君海棠忽地转身瞪住江遥,“你这人好不无礼,老跟着我做甚?”江遥笑吟吟地,与方才在王府侍卫面前的冷漠模样大相径庭。
此时头顶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二楼窗户破裂,木屑四下溅飞,方才雅间内的乌桓人和王府侍卫纷纷从里间跳出,落于屋顶之上缠斗。
君海棠心中暗忖,燕王与乌桓私下往来,却被瑞王遣人搅局,她虽懵懂,也知其内关系厉害,于是悄悄抽身,不沾这趟浑水。几名乌桓人在瑞王府侍卫合围下,渐渐低档不住,且战且退。江遥仰头凝望好一会,冷然的面色微露诧异。
瑞王府四煞武功极高,其中一人长鞭呼啸而出,直取嘉英王子,眼看鞭头就要触及他咽喉,一把尖锐之声骤然破空,鞭头瞬间被打偏。
凌空又是数颗石子,闪电般激射而来,王府侍卫或中麻穴或兵刃脱手。乌桓人趁机越过屋顶,逃得不见踪影。
燕王府何来如此高手?江遥心中疑云顿生,此时檐角处灰影一闪,他举步跃上瓦顶,眼角余光却发现君海棠已逃向后院,转念之下,几个起伏便落在她面前。
君海棠无可奈何,忽而眼珠转了两圈,“维姬姑娘快要出来了,公子可莫在此耗费时光。”
江遥眉一挑,俯头微笑,“我看你便够,哪还用看别人?你所中之毒……”
他油嘴滑舌,想是在青楼说惯了,君海棠忍不住面色沉下打断其话,“公子自重,我并非天香居的姑娘。”她凝神虚步变实步,几个纵跃已绕过花丛。
江遥跟在其后,只觉那轻功步法妙到毫颠,穿插腾挪诡异到极点,没过一会便失了她踪影,环顾四周,自己却回到前楼大厅。他一拍前额,自己下回先问正事,可莫要再这般胡扯才好。
此时官差和王府侍卫早已离去,嫖客妓女又济济一堂.眼前人头攒动,却哪里还能见君海棠的身影?
君海棠穿过数重院落,回到翠姨修养的小屋。她发觉门扉虚掩,只道是君惟明已回返,推开房门却见翠姨起身斜躺,面色有些许红润。
君海棠又惊又喜,几个快步到榻前,“翠姨,可是君惟明替你寻来千年老参?”
翠姨张张嘴,仍旧不能出声。君海棠伸手探脉,发觉她体内多了一股阳刚内力,可不像是君惟明的般若功。床帐微摆数下,隐约得见其后匿有灰影一条。君海棠不动声色替翠姨掖好被角,右手出其不意疾挥,细长白绫从她袖口飞出,朝布幔微动处袭去。
一条灰色人影自帐后窜出,他身法灵活,只左右闪避,却并不还手。君海棠心下起疑,忽地将手中白绫一收,抢身护在床前。灰衣人一得自由,单膝放下,垂目跪于君海棠身前。
那人披散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肌肤上刀伤剑痕交错,乍看之下狰狞无比。开口时声音更是沙哑无比,他刚说得一字“我……”门便被猛然推开,强大气浪竟将桌上烛火扑熄。一身玄黑的君惟明立于门前,星眸盯着灰衣人,满是戒备。
君海棠松却一口气,叫了句:“君惟明,你回来啦。”
灰衣人脸上闪过惊讶,随即厌恶之色满溢,他忽地纵身窜起,奔到床边将翠姨一把抱起,破窗而出。君海棠和君惟明同时惊醒,大急追上。
起先翠姨似微有挣扎,待灰衣人俯在她耳边低言两句,她便平静下来,由他抱着越过重重屋檐而去。
灰衣人身法快得诡异,赫然便是逍遥宫的“迷波幻影,踏水无痕”,君海棠和君惟明跟在后面,不禁诧异对望一眼。才入了城北区,灰衣人已不见踪影,二人绕着巷子兜转,此处围墙高大,延绵不绝,决非寻常大户。
巷角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二人忙跃上大树,匿于层层枝叶后。数人贴着墙根摸黑前行,正是在天香居被王府侍卫追赶的乌桓人。
君惟明见君海棠神色有异,转过头眼带询问。她探过去在他耳边低声叙说之前见到的情形,却听得他大皱其眉。
君海棠还未说完,脚下树枝轻晃,连带得上身不稳,她的唇竟从他颊上轻擦而过。
虽说只是一瞬之事,君海棠却有如雷击,心中怦跳不停,只觉唇上酥麻一片,似乎全身血液都涌到脸上来。她抓住树枝的右掌已渗满汗水,却仍装模作样紧盯底下几人的举动。
乌桓人在围墙外敲了一会,小门旋即而开,四人鱼贯步入。君惟明紧盯着围墙上的小门,似对刚才发生的事无知无觉。
二人跃下树来,沿着围墙绕到前方,远远见得两只巨硕石狮立于朱漆大门前,正中匾额上书三个镏金大字——“燕王府”。
再说江遥在天香居前楼大厅失去君海棠的踪影,正欲离去,却见厅内忽然大静,烛火灭了大半,只余高台处那几盏七彩琉璃灯照着台面,如梦似幻。
昏暗中有淡淡香风弥漫开来,环佩叮咚处裙裾飘扬,十余名浅衣少女轻纱蒙面,人人手捧素纱纸灯,灯内唯有萤火一点。点点光晕中,众女面纱之外的盈盈秋水,与身前萤火相互辉映,如置幻境。
众人正凝神关注,高处忽然纷洒下满天细碎花瓣。凌空降落一条淡色身影,轻纱雾霭中,宛若星空夜光流溢,又如月下娉婷荷影。
众人呆呆看着上方,不知是否身在梦中。江遥低低哼笑了句“有些意思”,细细打量女子身周。原来她身躯四肢缠有数条暗色丝带,昏暗中让人只以为她是凌空飞落。
女子轻点台面婷婷而立,身上滑柔丝带翩然流云般向四周散去,她柳腰微折,屈膝而礼,“小女子维姬,见过众位公子、官人。”声音腻如糖,滑如水。众人方才早已沉醉,待她起身,又是一叹。
薄衫半解,□□微露,云鬓间簪一枝含露红芍,娇颤婆娑。惜乎其脸亦覆了一层白纱,只能得见凤眼温妩。
一旁少女搬过丝绒绣墩,维姬款款坐下,却在低眉颔首时,面上薄纱飘落,带起一片低呼。只见粉腮朱唇,如丝媚眼,果然美艳不可方物。
江遥面无表情盯一会,却是兴味索然。
台上维姬见得面纱忽落,不觉黛眉微锁,举起纱扇半掩,只露一抹妩媚浅笑。凤眼中波光潋影,继而低眉婉转,双目迷离,如烟似幻地斜扫过众人,身躯有不可见的轻颤。
厅中众人无论男女,脸上开始浮现出痴迷神色,不能自已。江遥心下一凛,忙低下敛住心神,不去看维姬。他脑中已电光火石交错,妖女竟施展媚功迷惑厅中人群。
江湖上传言,媚功乃是逍遥派三大秘技之一,专摄人心魄,迷人心志,借此作出许多不耻之事,正道人士皆闻之色变。江遥神色森然,低着头微微冷笑,心想倒是要瞧瞧那维姬意欲何为。
维姬举扇侧遮眼,清厉目光扫向刘兰香,低咳一声,刘兰香才猛然回神。
“今夜是维姬姑娘初夜择婿,依照惯例价高者得,出价最高的六位将移步后院落再行筛选。”
刘兰香话刚落音,众人高声竞价,不一会已飙至五百两,出价最高者正倚栏好不得意。江遥扫眼过去,认得那是清侯府小侯爷江陵,于是微微摇头,“这个败家子。”
维姬嫣然一笑,起身没入后厅,众人回神来又自加价,忽而一个声音从二楼响起,“一千两。”众人错愕,那声音又补道:“黄金!”
堂内登时如清水泼入油锅里,炸起一片哗然。
那人意气风发,一双桃花眼满溢自信光彩,正是段恒。刘兰香已笑眯了眼,让龟奴请出价最高的六位客人移步后院。
维姬所居小楼在后院最幽静处,刘兰香引了六人进入,刚回身,一条人影伫立面前,她唬了一跳,见是江遥,便赔笑,“大公子并未竞标,这……”暗忖此人行事乖僻,但以他身份,自己又不能得罪。
江遥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似笑非笑,“江陵出多少我出多少。实在不行,把其中一个换出来。”
刘兰香一个脑袋两个大,不得已说:“大公子在此稍候,我去跟维姬姑娘商量下。”头疼万分地踱入室内。
其实维姬并非天香居的姑娘,某日她找上门毛遂自荐,刘兰香虽感奇怪,但见她美艳动人,相貌身段人品比自己的头牌不知道高出多少,于是便满口答应。只是维姬脾气颇大,一切行事皆由她说了算,看在银子的份上,刘兰香全数忍下。
室内安坐的六人非富则贵,哪个都得罪不起。刘兰香正头疼得紧,此时楼上下来个小丫头,十分面生。刘兰香疑道:“你……”转念一想,维姬向来我行我素,此事也不足为奇。
小丫头却十分紧张,结结巴巴道:“刘妈妈,维姬姑娘即刻便好。”
刘兰香纳闷,维姬怎会找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丫头?“你叫甚么名字?”
“我……我叫小蜜蜂。”小丫头说完,怯生生吞了吞口水。
刘兰香摇头径直上楼,见房内重重帘幕放下,不禁奇怪,“客人在楼下等候多时了,维姬,你可是身有不适?”里面传来两声模糊答应,刘兰香犹豫下又开口,“还有位公子,愿出和六位客人一样的价钱,你看……”
刘兰香有些忐忑不安,按维姬平日脾气,定会把江遥轰走,不料里面叫道:“好啊好啊,越多越好!”声音沙哑,语气欢快。
她听得不对,“维姬你嗓子怎么了?”
里面静默一会,维姬这才低声应道:“不碍事,适才吹了风。”
见她如此说,刘兰香也不好再问,下楼让小蜜蜂搬张绣墩招呼江遥坐在最下首。小蜜蜂瞧见江陵已吃了一惊,等她放下绣墩,抬眼看见江遥,更是呆在当场,她小嘴大张,足可放下一只鸡蛋。
刘兰香斥退小蜜蜂,回头给江遥赔罪,“新来的小丫头不知礼仪进退,大公子莫怪。”那边江陵听见,转头恰好与江遥目光对上,脸色微僵,尴尬而笑。
一会小蜜蜂又来奉茶,依旧神色紧张。江遥瞥她一眼,“如此怕我,难道我会吃人?”她吓一跳,咧开嘴想笑,那笑却比哭更难看。
众人揭开盅盖,只觉异香沁鼻,小蜜蜂在一旁道:“这是维姬姑娘将四种奇花培入上好茶叶冲泡而成,请各位细细品茗,猜猜其内是哪四种花。”
众人一听,纷纷称赞维姬心思灵巧。江遥低头看看茶盏,心中冷笑,“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六人眼神涣散痴迷,显然已中了媚功任人摆布。见小蜜蜂在一旁偷眼看他,江遥心念一转,亦端盅就口。
楼梯上香风盈拂,窈窕身影缓缓步下。维姬手扶栏杆,柳腰款摆,目光扫过厅内,看至下首时她却不禁脚下踉跄,差点踏空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