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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六章 拒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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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惟明惊喝未落,便有人跪地磕头,“属下亲耳听到,那位李姓公公便是这般说辞。”
门外几名铁衣卫瞥见君海棠,纷纷行礼问安。厅内的交谈立时止住,末了只听君惟明吩咐:“我回堡前任何人不许擅自接旨。”语毕跨门而出,差点和迎面而来的君海棠撞上,他一双黑沉星眸内情绪难解,“有要紧事,我出去一两日。”
君海棠心中诧异,却也只能点头,却见君惟明侧头冷声对众人低喝:“此事不许声张。”
众人连声应下,不少目光却瞄向了君海棠。
待一干人离堡,君海棠满带疑惑去问君洪与何成元,哪知这两人得了君惟明的吩咐,都口风紧闭,丝毫不肯透露。
到了次日晨早,几个丫鬟低声议论什么堡里来了稀客,皇宫里的公公、圣旨,诸如此类。
君海棠诧异一问,便有人回说:“那刘公公冷着脸不肯走,非要人接了旨不可,但堡内还有哪个主子……”那人说到此倏然收口。
君海棠好奇去了前院,果然见得大厅坐了面白无须的一人,他看也不看一旁好言相劝的何成元,尖声道:“咱家带来的可是太皇太后的懿旨,既然君少堡主不在,那请君小姐出来接旨也是一样的。”
何成元想起君惟明临走前的吩咐,刚要回绝,眼角余光扫到个人影,脸上却起了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小姐倒是在堡内,不过……”
刘公公倏然站起,人已朝何成元目光所向处走去,“君家小姐既在堡内,还不快出来接旨?”末了他只觉眼前一亮,饶是他在皇宫见过各色美人无数,但廊下的女子仍让他失神一瞬,“这便是君家小姐?”
何成元道:“然。她便是我君家堡海棠小姐。”
刘公公点头,展开锦帛尖声宣道:“君家堡小姐上前接太皇太后懿旨。”
君海棠淡淡摇头,“刘公公误会了,我并非君家小姐。”转眼扫向何成元,眸光蕴着一丝警告。“君家只有一位小姐,闺名惟馨,失足落于山涧激流中,至今仍未能寻回。至于我……”她眼珠转动,忽而一笑,“至于我是什么身份,刘公公不妨等君少堡主回来一问便知。”
刘公公看了半晌何成元,见他不再吭声,半信半疑地将懿旨塞回袖里,耳边听得君海棠似在自言自语:“刘公公这么急,莫不是这懿旨关乎君家堡安危?”
刘公公听她语气如诉如怨,竟情不自禁接口:“事关安危却是言重了,事关君家堡的前程还差不多……”他猛然醒悟,止住话语。
此时院外微起喧哗,转眼间君惟明等人大步入内,风尘仆仆。刘公公一见君惟明,面露喜色,正要取了懿旨宣读。君惟明瞥了一眼君海棠,低声对刘公公说:“公公借一步说话。”
君海棠摸摸鼻子,溜出去又偷绕回来,转到侧面把耳朵贴在厅外墙边,屋内人早已结束谈话。
“累得公公白跑一趟,君某过意不去,备了些薄礼,还望笑纳。”
刘公公向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事,“方才廊下那位姑娘是否苏婉小姐、日后的少堡主夫人?果然天姿国色,人世无双,少堡主好眼光。”
君惟明微微一笑,忽道:“这里还有对上好的碧玉狮子要送与公公。君家堡一向只管营商,不喜与其他有太多牵连。宫中人多嘴杂,日后有劳公公高抬贵手。”
刘公公人离去后,君惟明屏退他人,只留下铁衣卫,“就几天功夫,消息便传到了宫里。苏婉是魔教中人一事,落到有心人耳里,自是要借机做一番文章。”
萧无剑犹豫开口:“少主是说……堡里有内奸?”
众人沉默,君惟明忽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把眼前这事对付过去再说。”他遣了众人,却快步转过廊脚,无奈道:“海棠……”
君海棠眼见形迹败漏,搔搔头顾左右言他,“我去看千叶,你要不要一起来?”她在前面走,身后君惟明与她始终保持着两丈的距离。她不禁气恼,一溜烟飞跑,差点撞上从千叶房内踏出的苏婉。
苏婉一惊之下错步,头重重磕在门框上,竟晕了过去。
慕容轩恰好在房内,替苏婉推血过宫、把脉,却忽然面色大变,跳起来一把拉着刚进屋的君惟明到了中庭,低声道:“苏婉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在被诊出有身孕的当晚,君惟明便下令让苏婉搬回了怜荷居。一时间堡内议论纷纷,皆传言少主对婉小姐余情未了,还说她虽是魔教弟子,但却曾给少主服下解药救命,加之如今她又有了身孕,少主不计前嫌,仍当她是未来夫人。
这几日君海棠埋发狠练剑,心中的郁闷烦躁竟愈来愈烈。“呛”的一声,她手中冷月剑落地,茫然望着园边那簇怒放似火的花,觉得自己的心也如花儿那样在灼烧煎熬。刀雪娘临行前那番话犹在耳边,此时一遍一遍在她脑中响起,“是了,兄妹万万不能在一起,我自然清楚,可为何却管住心思,还是不由自主想着他?”
园外细碎的交谈声传来:“自苏婉有了身孕后,几个主子都行为怪异。她和林渊也有过苟且之事,如今她腹中之种,是谁的还说不定。少主也不知怎么想的,听说这三晚都宿在苏婉房内,当真叫人猜不透……”
君海棠一颗心如堕冰谭,那句“少主这三晚都宿在苏婉房内”在脑中翻来覆去,末了却不甘,“兄妹又如何?我却骗不了自己的心。就算这番心思不容于世,但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知晓。”脚下恍惚,连自己何时到了怜荷居都无知无觉。
待池边贵妃榻上的苏婉坐直身子,她才醒觉,“我……我来错地方了。”
此时月洞门处却转入君惟明一行人,见君海棠神色恍然在前方伫立,君惟明皱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君海棠一滞,只得呐呐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君惟明本欲一口回绝,但见她眼内满是哀求,楚楚可怜,终于点头,“你先去书房等我。” 转身缓步走向苏婉,口里柔声相问:“你既有孕在身,怎还跑出来吹风?”
君海棠怔怔退步,猛然转身,长发划过一条弧线,顷刻间飘然离去。
苏婉见了,团扇掩住半边脸面,亦遮住嘴边勾起的一抹冷笑。而君惟明也不回头,身子一僵再僵,半晌才挥手让众人退下。
何成元随众转出时,微侧了头去看池岸边,似有疑惑,又似有所思。
静默良久,苏婉首先受不住,拿下面上团扇,“如今就我们两个,并无旁人,你又何必演得这么辛苦?”
君惟明恍若未闻,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拿在手上,却一口也不喝,只盯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涟漪。
苏婉看他一眼,忽地轻笑:“那丫头在你心中的份量不是一般的重,你为了让她断了那见不得人的心思,竟能忍受这几晚跟我呆在同一个房间内。”
却听“喀斥”一声,君惟明手中的茶杯破裂,片片碎盏随着茶水滴答落地。他甩了甩手上残余的水珠,脸上冷意森森。
苏婉起先被唬得止住话语,再拿眼打量他,思索半晌却疑惑喃道:“不对,若只是断那丫头的心思,此法过于拙劣。”她猛然抬头,“君惟明,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这般利用我,到底意欲何为?”
君惟明若无其事立起身,面无表情淡声道:“总之往后这几个月,你便老老实实呆在堡内扮好我君惟明的未婚妻子。我既答应了,便不会为难你肚子里的孩子。但你若不好好配合,让人瞧出倪端来的话……”他将后半句话隐去,冷笑了两声,扬长而去。
苏婉僵在斜榻上,仍自细细回味他先前话中的深意。
君惟明甫一踏入书房,便见一抹倩影隐于帘后凝立不动,微风穿窗而入,带起玉人裙裾轻摇,其影更显孤清。他心下微软,反手带上门,又掩了窗,转身行至书案后坐下,随手拿过一沓书简翻开,“不是有事要和我说么?现下又没有旁人。”
他迟迟未听到她开口,便头也不抬,继续唱独角戏,“这段时日紫薇和轩弟粘在一处,你可是觉得无人相伴受了冷落?那好办,你未来嫂子正闲着无事,你二人平日若能多走动,也省去我不少事。”
他说了半天,却不见她有任何动静,不禁暗暗心惊,当下把心一横,脱口道:“妹妹过几个月就满十八,也该谈婚论嫁了。哥哥为你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儿,早点定下终身大事……”
君海棠立在垂帘边,心随着他的话一点一点下沉,身子渐渐发冷。等她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撑住书案,瞪大眼盯着他,“我心中在想着谁,以你的聪明,又怎会不知?你为何一再说这些话来故意伤我的心?我……我可从未把你当哥哥那般看待,我心里喜欢的人,是你呀……”
响亮的“啪”声打断了她的话,君惟明将手中的书简重重甩在桌上,“够了!”暴喝过后,他脸色难看至极,蓦地站起,背着她走到书架前,胸膛剧烈地起伏,“说什么糊涂话!我是你哥哥,兄妹骨血至亲,自古以来便是手足之情,若变生异样,罔顾伦常,实在是天理难容。”
君海棠听罢一呆,气虽泄了大半,但口中却仍自不停,大有不吐不快之意,“我自小远离尘世在谷中长大,直到数月前才见到你,在我心中,自是无法将你当成哥哥。你便是你,不是哥哥,不是血亲,只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我心里实实在在就是这般想法,并非有意要罔顾伦常,即便我骗得了人,却如何能骗得了自己的心?”
她难掩激动,再次提步上前,双手自后搭住他肩头,面颊紧贴在他的后背,火一般的热度透过薄衫传来,她的脸虽烧得红透,却愈发不能自已。
君惟明听了她的话后心神大震,脑中轰然作响,此刻又感觉她柔软的玉体贴上自己后背,全身猛然一僵,却又开始燥热不安起来。他闭目强迫自己压下狂乱的心跳,咽了咽口水,转身以铁掌紧抓君海棠那不安分的小手,不敢看她,只咬牙艰难地将话挤出口:“不许再说了,我已经失去一个妹妹,不要让我再失去另一个。你是我血亲的妹子,现在如此,日后亦不会改变,你……你给我趁早断了不该有的念头。”
君海棠见他如此撂下绝话,只觉一颗心不断下沉,直至绝望的没顶。悲凉之余,她仍不死心,“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就是喜欢……唔……”她的唇忽被盖住,余下话语没在一只巨掌中。
君惟明用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唇,阻住她那些即将冲口而出不顾礼教的惊人之语,并厉声骂道:“你再这般执迷不悟,可不要怪哥哥我翻脸不认人!”他的双眼第一次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内怒火滔天,其后却似藏着不为人知的汹涌暗流。
二人对视半晌,两股目光撞在一处,对抗着、交缠着、恳求着、倾诉着,彼此却都牢牢地守住自己的意志,绝不退缩半步。
良久,直到掌心一股柔软濡湿之感传来,君惟明惊觉自己心中荡漾,慌忙松了铁掌,却不料被君海棠扯回,她竟猛然朝他掌丘咬落,死死不肯松口。
君惟明闷哼,一动不动地由着她咬住,任凭掌上的火辣疼痛清晰传入脑中。
下一刻,君海棠猛然将他推开。她唇上的鲜红血迹如朵朵跳动的烈焰,映着眼中闪烁的怒火,绝望而凄美。只一瞬,她决然转身,轻纱漫卷,衣带飞扬处,人影无迹。
待君惟明惊醒望去时,玉人芳踪已杳,惟余淡淡幽香似有若无地萦绕于室。
是夜,二更鼓过,一条纤细人影闪入园内,行至书房门口静立半晌,最终俯身将一卷物事轻放于门前。
月光洒下,但见那人花容惨淡,正是君海棠。凝望书房,一颗晶莹珠泪自眼角缓缓滴下,她随即猛地甩头,转身发狠般提气纵跃,翻墙过壁飘然离去。
书房门悄然无声打开,君惟明捡起地上那本“流星追月剑谱”,神色复杂。月光下依稀可见封面上溅染的点点泪痕,他像被狠狠地打了一锤,不由自主追了几步,却又生生止住,浑身颤抖,似是花了极大力气方能忍住不追上前。
直至那点白影消失在视线外,他断断续续的低喃仿佛来自天边,缥缈迷茫,“也好……也好……相见争如不见……”
月影西移,夜露打湿衣衫,庭中孤影仍自一动不动,仿佛化为石雕。
待得晨光微曦,下人手持扫帚行至书房前,却见庭院中央一块两尺见方的石板,已裂成了千百块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