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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八章 书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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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海棠被看得心慌,只觉他眼里漫出的重重光华交织成无形大网,仿佛要将她缠绕封锁。恍惚中,那双亮眸幻化成君惟明深不见底的凝视,她呆呆看着,内心时而抽痛,时而麻木。
江遥低哑的声音传来:“你若再这般看我,可别怪我忍不住要亲你……”
暧昧呢喃伴着温热呼吸喷洒在脸上,君海棠一惊,恍惚双瞳重凝焦距。江遥脸上黑泥已去,白净面庞上嵌着黑玉般的双眸,熠熠生辉。她望着那和君惟明如出一辙的高挺眉骨和鼻梁,麻木的心底没来由地冒出一股倔强愠怒,鬼使神差便冲口而出:“好……”
二人间的空气仿佛凝结,只闻微微的呼吸和心跳。
君海棠蓦然惊醒,丝毫不觉震惊,相反她心里腾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江遥脸上的调侃笑意消得干干净净,炯锐的黑眸紧盯着她,其内已染上一层晕色,“这可是你说的……”话语尾音消失在她的唇边,一个吻轻如鸿羽,便落在了她凝珠带露的唇瓣之上。
君海棠霎那间僵化成石,脑子轰然作响,眼前之人,到底是他,还是他?
江遥停了一瞬,随即薄唇轻柔但坚定地再次覆上,口里衔着那嫣红花瓣,慢慢品尝,吮咬。
男人刚阳的味道弥漫在鼻端,一时间,君海棠轻颤不已。原以为自己会心如止水,涟漪不生,可为何却心慌意迷?
不,我喜欢的是他,不是他!君海棠用力推开身前之人,“停!我不要了……”江遥却只充耳不闻,索性用手固住她后脑。
君海棠慌乱之下发了狠,贝齿用力一咬,二人随即分开。
江遥下唇渗出点点艳红,随着粗重呼吸慢慢晕开。他眼神灼热,直勾勾锁着她,“不许逃……”附过身欲吻,
君海棠大急,提气猛推。没想到体内真力升腾,仿佛浩洋倾泻,源源不断从掌心涌出。
砰然大响,江遥背心重重撞落于地。“对救命恩人下这么狠的手……”,他嘴角溢雪,以手按胸,似在极力忍受痛楚。
虽恼其孟浪,君海棠心里仍过意不去,上前将他扶起,“对不住……”想想不对,又低声怨道:“谁叫你刚才那般……对我,叫你停下来也不听。”说到最后声如蚊蚋,脸也红透。
江遥不解,“方才不是你自己叫我亲你的么?”
君海棠装作没听见,低头说:“多亏江帮主援手,他日君海棠若有机会,自当尽力报今日之恩。”
江遥正色道:“我替你疗毒,一则是遵了义父遗命,二则……”他静静望她半刻,却改了语调,“想要报恩,你以身相许不就行了?咱俩都皆大欢喜。”
君海棠敛容正色:“江帮主……”却被江遥打断,“我有名字,叫我江遥,或阿遥。”
“江……遥,数次恩情,海棠没齿不忘,但以身相许一事,休要再提。且方才……”她咬唇不敢看江遥眼睛,“方才那事,还请你忘了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江遥黑眸数闪,语气里带了试探,“你已有了心上人?他是谁?”
君海棠咬唇,岔开话题,“方才我并非故意打你,不知为何,我体内真气忽然增强,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半晌沉默,江遥无奈开口,“方才我以纯阳内力压制你的寒毒,可你体内气场却失了衡,一股奇怪又强大的真气不知从什么地方生了出来,到处乱冲乱撞,我不得已回头助你平息那股真气。”
“啊……”君海棠闻言一喜,心中知晓他说的那股奇怪又强大的真气定是玄天逍遥气无疑,自己若能引出这股真力,不知该有多好,“你可否帮我将寒毒彻底压制?”
江遥一脸警惕,“你体内那股隐藏的真气,十几年来一直和蚀心腐毒相制抗衡,是以你方能多年来一直无事,便是毒性发作也没能要了你的命。反过来说,寒毒也是抗衡那股真气的力量,否则那股力道太强,以你现在的修为,必难控制。若你花时间一边解毒一边精心修炼,倒也可以一举两得,毒性消除之日,便是你完全掌控那股真力之时。但若只是对毒性暂时压制,那毒被封在胸口膻中穴处,你每次运行内力,便会使寒毒更深入膻中、气海,最终侵入全身奇经八脉,后果不堪设想。到那时,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照你这么说,唯一的法子便只有请修炼纯阳内力的人长期为我调理喽?”
江遥笑笑,半真半假地说:“你眼前不就站着这样一个人?所以才叫你以身相许,大家皆大欢喜。”
君海棠愠怒,正要开口相骂,门外有人低咳了两声,“小姐,属下萧无剑。”
君海棠心虚瞥了身边那人,“你先出去下。”
待江遥走后,萧无剑上前低声说:“小姐上次在洛阳交予属下的物件已平安送达少主手中。只是,不知这是从何处、何人手里取得?还望小姐告知,属下好回禀少主。”
君海棠气不打一处来,百般滋味在心底涌起。君惟明啊,君惟明,你若想问,何不直接来问?这样随便差人来,却当真是连见面不愿了么?
许久,她方幽幽开口,“二叔人在少林,那部兵书便是他交与我的。”
萧无剑闻言大喜,“原来如此,少主得知二堡主去处,不知有多高兴。”抬手击掌,冷无心和荆无行应声而入,“少主命我等留下听候小姐的差遣。”
君海棠心里有暖意流过,但倔强之气也同时上涌,“我一个人好端端在外游山玩水,要你们几个碍手碍脚的做什么?回去跟你家少主说,他好意我心领了,不劳费心,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
萧无剑三人不知她和君惟明间的事,只道兄妹别扭,“破晓山庄是个是非之地,只怕还和月影阁有所牵扯。这次少主也是收到密报,才亲自前来。”
君海棠一怔,脑海划过日间后花园里的对话,忙将此事细细说了。当说到“王爷”、“君家堡联姻”时,萧无剑三人都神色微变。等君海棠说完,萧无剑沉沉开口,“若月影阁还和朝廷王公显贵勾结,这形势可就复杂了。事不宜迟,尽早回复少主。”
铁衣卫离去后,君海棠在窗边呆一会,忽见远处墙头有个黑影闪过,她不动声色掩窗,吹熄烛火摸向门边。
门开处,一个人影悄无声息滑入。君海棠翻指成勾,却被来人捉住小手带入怀里。“是我。”江遥低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君海棠抬头,见他面上又涂满黑泥,不免惊疑好笑,“你要去做贼么?”
江遥却有些凝重,“我刚追一个可疑的人到此,你可有瞧见什么?”
君海棠点头,抬手指窗外一处。江遥唇边漫出冷笑,“你未来岳丈的确有问题。”
二人摸出房门,越过花园围墙,几个起落掠到一处厢房屋顶。
“再过去便是你未来岳丈的书房……噤声。”他打个手势,侧头凝听。风里微起衣袂声,左前侧一条黑影掠过,二人奋起而追。那人臂膀大甩,数不清的暗器劈头盖脸打向江君二人。
江遥早有所料,将君海棠送上屋顶,自己借这一掌反弹之力,避开点点银光,绕到黑衣人面前。
“果不出我所料。燕王府死士……”江遥话未说完,黑衣人已抽刃向他砍来。
君海棠伏在瓦间,同样惊疑不定,“难道就是这燕王,要与君家堡联姻?”眼角余光瞥到另侧的院子,一人手提食盒颤巍走过,却是山庄老总管。她见江遥占尽上风,便打个手势,跳落下地偷偷跟在老总管之后。
不多时,老总管拐入一间静室将手中食盒放下,退出来将门掩好。等他离去后,君海棠闪身入室,屋内字画满挂,书箧箱柜各处,看来便是谷毅的书房。她走到放置食盒的大桌边,那里堆着不少书柬,其中一封被压在最底下,只露一角。也不知道为何,她心念一动,伸手抽了那张书柬展开,其上竟写道:
“……此番月影阁主遣来得力手下,以助我等大事。庄主凡事可与其相商。联姻一事,本王志在必得,若得君家相助,成事不远矣。另,阿柔甚好,代问双亲平安,勿念勿挂。”文下署名“江敬尧”,其侧还附有一方印鉴。君海棠虽然不认得那印鉴,但觉它透着夺人气势,却非出自寻常人之手。
书柬中的“江敬尧”既自称“本王”,又提到和君家堡联姻一事,想来便是江遥口中的燕王无疑。
她正看着,门外老总管去而复返,还一连声说,“庄主此刻不在书房,且有令,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可进入书房……”
谷月华恼道:“爹爹每日晚必定到书房来,我便在里面等他好了。我是她女儿,怎就不能进了?”
君海棠一惊,扔下手中书柬,闪身门后。
房门大开,谷月华入了内,道:“我就在此等爹爹,有何罪责我一人承担便是。”老总管拗不过她,回身速去报信。
掩上门扉转过身,君海棠已上前捂住她的嘴:“月华,是我。”
谷月华一声低呼嘎然而止,“阿海,你来此做甚?这书房是禁地,爹爹平日都不人进来,你如今这是……”
君海棠正绞尽脑汁想借口,门外回廊传来声响,“庄主,吃食已放在书房。小姐她……入了内,小的劝阻不住……”
谷毅重“哼”一声,甩袖大踏步朝书房而来。
房中二人大惊失色,谷月华急道:“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君海棠苦笑,此间都是书柜,如何躲?手下却在书柜边上摸到一个特殊环扣,她惊疑,退开两步打量壁上书柜格局。她自小研习奇门遁甲,一眼便看出书柜之后大有文章。
谷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手摸索环扣,忽然指下松动,身前一排书柜悄无声息移开,露出墙上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谷月华吃了一惊,这柜后隐藏的天地,连她自己都不知。惊觉谷毅已近房门,她猛地将君海棠往洞里推去,那排书柜又无声无息地移回原地。
谷毅跨入房内,斥道:“平日我宠你太过,如今你是越发放肆了。给我出去。”
谷月华哪曾被父亲这般严厉责骂过,她期艾恳求,“女儿下次不敢了。”
谷毅哼了两声,“下不为例。这么晚了,有何要事?
君海棠原先藏身在洞中,一片漆黑。忽觉身前隙缝透入了一丝微弱烛光,房内谷毅已将灯点起。她四下摸索,身后是片黄铜打造的壁门,手推之下纹丝不动。外头谷月华已接下话,“爹爹,那崔凤仪十有八九是月影阁派来的奸细。她今日将阿海的兄弟掳了去,我可怎向阿海交待?”
谷毅神色不明,“唐江与逍遥宫有莫大牵连,爹也是为你着想,若唐海真是逍遥宫余孽,且不说各大门派不会放过,就连燕王和月……”他忽地住嘴,摇摇头。
谷月华忽然发怒,“跟燕王又有什么关系?爹,你莫在我面前提他们两个。”
谷毅叹道:“都过去这些年了,你心里还是……”见女儿柳眉更竖,他无奈道:“好,不说了。”伸手整理桌上书柬,忽然停住,面色惊疑,“你进来乱翻爹爹的书信做甚?”
“女儿前脚方进,爹爹后脚便到,我哪有机会乱翻东西?”
谷月华的委屈抱怨,却引得谷毅脸色一沉,“你未乱翻?还有谁进过书房?”
谷月华忙摇头否认,“无,再无其他人。”有些心虚地转眼偷瞥君海棠的藏身处。
谷毅瞧在眼里,脸色大变,他转到书桌后,一手搭在书柜边上摸索,回头望来的目光中似含冰霜,“乖女儿,说实话,方才是否有人潜入书房?”见谷月华越发慌乱,他厉声追问:“可是唐海?”吓得谷月华连声否认。
“那唐姓小子来历不明,身份有异,实非我儿一生良人。这场婚事我看便算了,你将他忘了吧,日后爹爹定会为你再觅佳婿。”
君海棠听得不对,“喀嚓”声起,她只感脚下一空,人像陨星般急速坠落。
急速坠落中,君海棠素腰扭转,抽出剑振臂前伸,一脚抵在石壁上,左右手各以鞘、剑插入石壁中。一阵星火迸进,下坠缓减,而后以此三点着力,人猛然停在半空。
眼下却闪微弱金芒,森寒迫睫。她定睛一看,忍不住冷汗涔涔。无数黝黑长锥耸立洞底,尖端锐利。她现下所停处离锥尖不足一尺,方才自己自己若慢半分,此时已是死尸一具。
她头顶的石板已然合上,而身周洞壁光滑,自己不知能支撑多久。忽然一阵湿寒微风吹来,她转眼发觉右侧下方空空如也,竟无石壁。
君海棠大喜,抽剑的瞬间,手脚在石壁上猛撑,借力向侧飞掠,堪堪越过那片长锥,滚落泥地。随即一跃而起,舞剑护住身周。
所幸洞中再无机关,前方依稀是条甬道。她一路摸索行去,地势逐渐斜下,不久便能闻到潮湿腐味,只怕此处已在山腹中。
脚下一个踉跄,她忙伸手扶住洞壁,手下顿觉一片湿滑,那石壁上已到处长满青苔。而手边又耸动着一团湿软微热的东西,她心头发毛,惊叫出声。随即掌缘一痛,那东西扑扇飞走。
君海棠点起火折,只见两边石壁高处倒挂数十只青色巨蝠,獠牙隐泛森光。她心下大惊,低头果然见掌边破损处发青,流出的血竟也是青的。她伸指急点臂上几处穴道,以阻缓毒素顺血流蔓,又将手中火折吹得更亮。蝙蝠怕火光,纷纷退避,只在高处闪着一双双幽蓝小眼。
君海棠全身汗毛直竖,步子迈得更快,落脚处地面却愈发软如棉絮。那些是蝠粪,说明壁上蝙蝠越来越多。她挥剑,几只红色蝙蝠被砍落身后,随即乌压压一群蝙蝠扑上,撕咬地上那几只死去的同伴。如今这批蝙蝠身形稍小,颜色鲜红,竟是吸血蝠。
她大骇,几个快步出了甬道,前方豁然开朗,自己已置身在一天然巨洞中。四周石壁陡峭,嵌有无数晶矿,发出蓝色微光,使人仿佛置身闪烁星空下。洞顶离地不知有几十丈,层层叠叠挂着数不清的黑色小蝠,仿佛无穷无尽,直看她头皮发麻。
洞中横亘一道丈余宽的地下河,石钟和石笋遍布两岸。说来也奇,以河为界,这边地下的蝠粪厚达数寸,但那边却少许多,地上泥土依旧裸露于外。
她手中火折终于燃尽,火光熄灭那刻,身后低鸣瞬间增大,一团铺天盖地的红影压来,洞顶的黑色小蝠亦嘶俯冲而下,呼啸着张开森森獠牙。
君海棠此时已顾不上身法招式,一柄剑全凭本能在身周头顶旋舞。腥臭蝠血四下飞溅,吱吱惨叫不绝于耳。
被她疯扫一轮,群蝠迫得退开些许。不少红黑蝙蝠被剑风荡扫,跌飞到河对岸,却又急急扑扇飞回,仿佛那边有吃人的妖魔。
君海棠心念一动,轻跃到对岸,身后蝠群果然不敢跟来。她暂舒口气,还剑入鞘。这边地上蝠粪虽少,但腐臭气味愈加浓重,偶尔还能见到一副副细小骸骨散落各处。
君海棠往前漆黑处走几步,地上蝙蝠尸骸越来越多,她心跳忽然加快,没来由一阵惊惧,直觉此处危险。
左侧洞壁隐约有个丈余高的口,大约是另一条甬道。君海棠升起一线希望,即刻掉头。金属碰撞声忽起,一股大力从后将她扑倒。她长剑脱手,双腿似被铁链状物事缠住,朝黑暗处飞速拖去。
君海棠骇得不及反应,已被翻过仰躺。一个黑影疾扑上前,将她咽喉牢牢卡住。
身上那物发出“嗬嗬”之声,仿佛兽吼,惊起群蝠盘旋低鸣。君海棠魂飞魄散之际,黑影忽地止住动作, “原来……是个……丫……丫头……”语音低沉嘶哑,吐字困难,似已好久未曾说话了。
君海棠回过神,抑住恐慌颤声开口,“在下误闯,打扰前辈清修,还望恕罪……”
“你是何……何人?若不说实话,我咬……咬断你喉头!”
君海棠脑中急转,此人与谷毅只会是敌非友,于是她照实说来,“我乃逍遥宫主君海棠,被人陷害掉到这山洞里……”
那人发出刺耳的怪笑,“是么?被谁陷害?莫非是谷毅那老匹夫不成?”
君海棠喜道:“是,就是那老匹夫打开机关让我掉下……”话未说完,喉咙处又是一紧。
那人忽地放声狂笑,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他笑一阵,继而大哭,哭笑交替不断,声音疯癫凄厉,回荡在诺大山洞里,说不出的诡异可怖。君海棠心中大骇,此人竟是个疯子。
“谷毅啊谷毅,十八年来你从未死心,如今连这样的主意都用上,可惜我这半死不活之人,又怎会上当?那个秘密,你此生都别再想知晓。”那人喊一阵,倏地贴近阴森森道:“你假扮什么不好?偏要假扮小宫主?该死,饶你不得!”大喝一声,狠劲迸发,竟用了全力要掐死她。
君海棠呼吸不得,意识渐渐恍惚,耳边听见那人狂叫:“崔宫主何等风华,你竟要冒充她女儿,逍遥宫岂能让尔等鼠辈侮辱……我此生不能为逍遥宫洗冤复仇,变成鬼也要缠着你们……”她心中猛然清醒,没错,逍遥宫的冤屈还未洗清,自己不能死!
凭空生出一股气力,君海棠身子急扭使,出手突袭那人臂膀,四指如扫弦般轮拨。黑影惊住,蓦然转头死死盯她。殊不知她那四指只是虚式,暗藏最厉害的拇指已灌满真力,狠狠按上怪人上臂的曲池穴。
怪人软倒在地,低呼声中满是惊诧,“拂云指?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