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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六章 贵客 ...


  •   这一夜劫人未成,反而得知被擒的逍遥宫众人将会押解到在八月十五的岳州武林大会上。三人都心知对方这次布下调包计,本意就是引他们去一网打尽,谷毅老贼谨慎多疑,经过昨晚一事,会更加小心防备。若再贸然前去,反而会钻了对方布好的口袋。
      待江遥离去,范剑瞧君海棠板着脸一坐,冷冷了盯着自己,眼内的不悦显而易见,他也不是笨人,察言观色之下,自己倒先开口请罪了。君海棠冷哼一声:“这次就罢了,下次可要记清楚,你到底是谁的属下。”她神色冷凝,自有一番威严气派,范剑不觉暗惊了一身冷汗,这番的确是有点大意,万一这江遥是敌非友,自己这么做可是坏了大事。
      直到此刻,君海棠方有机会将范峥之事告知。范剑过了十八年到今日才得知自己父亲的音讯,却是天人永隔的消息,免不了哀伤悲痛良久。两人难得有时间坐下叙话,但夜已更深,君海棠交待了范剑再去查探,不好再留他。
      是夜,她在床上辗转反复,恍惚中,她又见到了那袭烟碧青衫,修长的双臂揽起她小小的身子,似疼惜似怜爱。他是谁?这次一定要看清了。她努力抬起头,罗入眼帘的面孔,还是有些模糊,但已能依稀辨认出来,斜飞入鬓的长长剑眉,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入星辰般璀璨的双眸。这眉眼,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身上双臂热度转炽,眼前的人不知何时已变成君惟明,她脑子一片空白,欢喜得迷迷糊糊:“哥哥,你也如我喜欢你这般喜欢我么?”他不说话,手上使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下一瞬,她却被狠狠地推开,他面沉如冰,口中吐出的字句也一般的冷寒:“兄妹□□,不容于世。”一时间,惟馨、翠姨、未曾谋面的爹娘,无数人围着她,人人冷眉怒指,口诛言伐:“兄妹□□,天地不容……”
      忽而漫天火光,剑影锋芒飞舞,逍遥宫内涂炭一片,各大门派的人围着她,慢慢踱进,“奉武林盟主之令,诛杀逍遥一派……”她茫然四顾,人群中有熟悉的身影,有纪悠然、君惟明和铁衣卫,甚至连江遥和许长老他们,虽然含着同情的眼神,却始终挣不入汹涌的人流……
      “哥哥,救我……江遥,救我……”
      惊得一身冷汗涔涔,她猛然睁眼,却原来是虚梦一场。此时已近晌午,她懊恼自己竟贪睡如此,招了侍女问江遥在哪。侍女忍不住掩嘴笑:“早上大公子来过,那时小姐睡得正香。”君海棠脸一热,恼羞成怒,低哼出声。侍女忙正色低头小心回道:“大公子早上被王爷叫去了。”
      寻思着前院应能找到江遥,君海棠也不招呼侍女,自己顺着路就往前头走。路过一处大的庭院,花池旁摆落桌椅数张,酒水瓜果正由几名侍女分摆上案。她好奇问路过的丫鬟,丫鬟亦惊奇地看着她,仿佛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午时有客来访,王爷命人在后花园设宴为贵客接风洗尘。”
      又走了两步,前面有两人交谈愈走愈近,听声音其中一人竟是江辰。君海棠不愿和小魔王照面,只怕自己一见他的面便忍不住上前出手,于是扭身一转,闪入了走道旁开得如火如荼的芙蓉花树之后。
      “父王,大哥太不像话了,你病成这样他还要用言语气你,我派四煞去把他抓回来。”二人走近了,谈话声清清楚楚传来。瑞王连咳嗽声,摆摆手,“算了,今日我提起他母亲,他心里自然是不好过。你大哥现在何处?”江辰嘻嘻一笑:“还能在哪?老地方,天香居呗。”
      瑞王沉默一瞬,叹道:“让他去吧。”
      江辰瞄几眼花池旁的布置,忽道:“大哥今日定喝个烂醉,我去瞧瞧他。”三言两语便想溜,却被瑞王住。他江辰回头低声哀叫,“父王,干么每次都找我?大哥却可时时风花雪月?再说姓林的没一个好东西,我却不愿与他们打交道。”
      “你是王府世子,不找你找谁?你大哥要是能帮我就好了,哪像你……”江辰截过话头:“我本就爱斗鸡走马,大哥爱干的,我哪样不爱?不过,父王,有些事,你不争不行么?”瑞王语滞,半天,才悠悠道:“我不争,看着别人争,心里有些不甘啊。若不是我身子差……咳咳……”说着又咳嗽连连,江辰少不得劝慰几句,最终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瑞王转头瞧见那丛芙蓉花树,似是心中有动,走上前来抚着一株开得正艳的花朵,轻声自语:“阿媛,也许没多久,我就来陪你了。阿遥现在长大了,他和你长得很像,你喜不喜欢?”稀稀簌簌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凝视良久。
      这声音似乎有点似曾相识,君海棠好奇之下,微微探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瑞王手中一支精致的凤钗,竟与昨夜江伯手上那支纤毫不差。她惊疑之下,手上不意拨动枝叶,引得瑞王抬头发问:“谁在那里?”
      君海棠索性从花树后走出,眼前的瑞王虽然换了一身锦袍,但眉目样貌,赫然便是江伯。方才听他口中唤“阿遥”,又猛然想起昨夜他讲的那个故事,她心里豁然明了,江伯其实便是瑞王,而他昨夜讲的故事,十有八九是江遥的母亲。
      瑞王似乎也吃惊不小,他细细看了君海棠数眼,忽道:“你便是阿遥喜欢的那位海棠姑娘?”君海棠笑而不答,却道:“原来江伯您便是瑞王,恕昨夜海棠眼拙了。”
      “哈哈,你我昨夜共同患难,叫我一声江伯便好。”昨夜在黑暗中看不太真切,今日细看之下,瑞王虽然略有病容,整个人却挺拔如苍松,尤其双目精灼闪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尊贵之气,迫得君海棠心一紧:“不敢。”
      瑞王一笑置之,将钗收好,“姑娘昨夜被刺客掳去,如今安然无恙,我也放心了。”顿了一顿,又问:“不知姑娘如何脱的身?”君海棠心道,昨夜君家堡的人在王府里来去如入无门之地,可不能让瑞王知晓,想了想,她笑眯眯地说:“那些刺客的目的不过是我捡到的那封带漆印的信,我乖乖地交了出来他们自然就放了我。”
      却见瑞王听了,点头微微一笑,“没事就好。”君海棠心下开始有些疑惑,那怀中揣信的外族人,此行不是送信便是取信,否则怎会深更半夜出现在王府里?瑞王府和这信件决计脱不了干系,但眼前的瑞王看起来却对那人的死活、信件的丢失无动于衷。君海棠越想越不对劲,只觉得整件事透着一股诡异。
      有侍女来禀客人已到,君海棠正好告退,昨夜忘了向君家堡的人告知惟馨的消息,今日无论如何要出去一趟。在往侧门去的路上,听得前方隐隐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像是车轮压着石板发出的声响。不一会,己人的身影出现在青石路上,缓缓行来,那“吱吱嘎嘎”的声音越来越大,行得近了,只见前方是王府的管事,其后中间一辆木质轮椅,正由人推着缓缓行来,而端坐在轮椅上的那人,青衫白巾,面目清俊,正是君海棠前段时间在青玉馆夜遇的男子——林涧。
      原来瑞王说的贵客便是他?他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一国之王爷奉为上宾。君海棠忍不住朝林涧多看两眼,而他在不远处也仿佛心有灵犀,缓缓侧过头来,和她的目光相碰。两人都没想到会在此地再次相遇,目光中都充满了疑惑。
      林涧毕竟是来王府做客的,只和她对望了数眼,并不停留。君海棠出了王府侧门刚走几步,背后有人小声,回头瞧见萧无剑在巷口转角向她招手,她心下窃喜,自己正要去找他们,没想到他们也不约而同来找她。
      “你来得正好,快回去告诉哥哥,惟馨没有死。”君海棠话让萧无剑又惊又喜,“此话当真?惟馨小姐现在何处?”于是她便将王府里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萧无剑听了皱紧眉头,沉吟道:“属下今日即刻返回君家堡回禀少主。”
      君海棠看了他一眼,疑道:“哥哥昨夜不是还潜入来王府么?怎么今日便离开了长安?”萧无剑迟疑了一瞬,开口道:“昨夜堡内急报,婉小姐出了点事故……”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她的神色,瞧见她面容煞白了一下,后面的话含含糊糊并未说出口。
      而君海棠感觉一颗心慢慢往下沉,萧无剑后面的话说还是没说都顾不上听,脑中只反复地想:“他心中当真仍是只有一个苏婉,所以才会连夜赶回堡中……”心里堵得慌,说不出的失落和难过。她强压下翻飞的情绪,若无其事抬头:“你来又有什么事?”萧无剑左右张望了两眼,低声说:“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瞧他神神秘秘的,君海棠疑心大起,跟着他到了僻静处。萧无剑确定了四下无人,这才低声开口:“此事说来话长,小姐可记得昨夜王府内的那封书信?”见君海棠点点头,他继续:“送信之人,是从西楮国来的。”
      虽说几十年来天昭和西楮两国并未有大的交战,但一国的王爷与敌国暗地有书信往来,可不能说其中不无阴谋诡变。果然,萧无剑续道:“少主早就查探得瑞王和西楮暗通往来,自那送信的探子一入天昭境内,我们便得到消息,这几日在瑞王府外埋伏,昨夜终于等到了那探子。”
      君海棠脸色一变:“慢着,昨夜那封信,我总觉得有点不对。”谁知萧无剑听了,丝毫不惊讶,仿佛早已知晓,“少主和小姐想的一样,觉得那信有问题,昨夜让属下故意装作不敌,给另一拨来抢的人劫了去。”
      “哥哥又是如何觉得那封信不对劲?暗地来往的书信,将字隐去并不出奇。”君惟明心思如此缜密,倒叫君海棠有点放心,苏婉留在他身边就算要有所图谋,想来他也不会着了道。
      “信封上无姓名字样,信纸内一片空白,这都没什么,只是少主昨夜机缘凑巧,在王府内看了一场捉刺客的精彩好戏,瑞王那些手下演得似模似样,可瑞王本人却并不在书房。他叫手下如此装神弄鬼,只怕目的就是故意让我们劫去那封书信。不过他倒也演得逼真,昨夜书信一失,今日便装模做样派人到外面去暗地里搜人,好让人觉得那信件里真有什么重要的秘密内容。”
      结合他说的话,回想起瑞王今日的反应,君海棠暗暗点头,“没错,那瑞王故意让人劫去信件,目的何为?”昨夜自己看信时,瑞王先是阻止而后又有些吃惊的一幕忽然闪现,君海棠低呼了一声:“那信纸上有毒。”
      萧无剑点头,却又有些惊异打量她:“少主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小姐你明明拆开了书信,为何一点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君海棠暗叫好险,幸亏自己机缘凑巧,收了元宝,百毒不侵,否则昨夜拆开信封之时,自己已在鬼门关上走过了一遭。想起元宝,她不觉莞尔,不知道那只没良心的小畜牲这段时间去了哪,主人饱受惊吓折磨,它倒在外面玩得畅快自由。
      “既然那封信是假的,那瑞王和西楮必定还有另一条互通信息的法子,少主说,小姐这段日子既然住在王府里,近水楼台先得月,能探到什么消息也说不定。”
      君海棠想了想,脑子闪过林涧的身影,难道是他?“瑞王今日有客上门,正是你们那晚去查探的青玉馆主人。”萧无剑听了面色一紧,“居然是他?那人正是来自西楮,我们多方明查暗访,却丝毫查不出那人的底细。那夜无心被他掷出的姚碗所伤,肩胛到现在还不利索。”
      君海棠暗暗心惊,那林涧虽腿脚残疾,内力竟然精湛如斯。想起自己那晚还把林涧错认成君惟明,摆了好大一个乌龙,她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和他手下的功夫都不错,恐怕不是一般的人,只不过他腿有残疾,只能靠轮椅代步,堂堂一个西楮国,总不会派个残废做奸细吧。”
      萧无剑听了,却茫然深思,口里反复重复着“西楮、轮椅?……”这几个字,他脑子里觉得这两件事有着极大的关联,却一时间理不出任何头绪。
      和萧无剑密谈了近一个时辰,等君海棠从王府侧门回转,已是末时三刻,夏日午后的知了在繁茂枝叶里嘶声鸣叫。忽然头顶哗啦啦一阵响,一只小小的身影从半空坠落,直扑入君海棠的怀里,惊得她身形一晃,刚要避开时瞥见那滚圆的绒球,随即伸手接住,笑骂道:“元宝,你这小东西去了那里厮混,都快忘了我吧?”
      几日不见,也不知元宝吃了些什么,竟然胖得圆乎乎,愈发的像一只绒球。“你这贪吃鬼,该减肥了。”元宝只是亲亲热热地蹭着她,吱吱叫个不停。忽然树荫底下传来低低的笑声,君海棠转头看去,树影斑驳间,林涧端坐在轮椅上,正有趣地瞧着她们一人一鼠。
      “林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原来您是瑞王的座上贵宾,失敬失敬。”林涧听了却淡淡一笑:“在下也没想到,姑娘竟是长住王府里的娇客。”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想必方才在王府逗留的时候,便悄悄打听清楚了她的状况。

      两人正谈间,十几步之外传来连续的嗖嗖声,七八支黑色小箭飞疾射来,一箭紧跟一箭,尽数钉入二人左侧五丈之遥的红色靶心。君海棠脸色微变,侧首去数靶心上的箭尾,不多不少,整整九支。她心中颇惊,天下之大,还没听说过有能连发九箭的神人,正自疑惑地朝箭弩发处张望,却见瑞王缓缓走来,手中持了一物翻来覆去细细打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口中不住赞道:“三国时孔明有十连发的‘损益连弩’,而今公子的九连发神机箭也毫不逊色。”
      等瑞王走近,君海棠这才瞧清楚了他手上黑黝黝的铁管,竟是那晚自己误闯青玉馆时,林涧拿来威胁对付她的机关武器。
      “那只是在下防身用小玩意,王爷有兴趣不妨再试试另一支。”林涧话刚落音,早有随从捧上一支两尺余长的弩弓,瑞王接过,愈发爱不释手。
      那弓乃是用上等紫檀木制造,上部的箭匣八寸长,两寸宽高,正前方开了一个圆形小孔,想必便是箭匣内藏箭的射出口。弩身上方还架着专门用来瞄准的“望山”,下方是圆形的板机环扣。
      瑞王以臂架起弩弓,对着望山瞄准后扣动扳机,但见九根箭矢如急雨般飞出,在空中连成一线,箭箭直奔靶心,箭靶随即轰然声中向后倒塌。瑞王大喜:“我辖下的神机营弓箭在天昭已是一绝,但比起公子的机关弩弓,又是大大不如。若能将这九连发神机箭大批用于战事,敌对时弓箭营人人九矢俱发,嘿嘿……公子要是能留下助我大量铸造此箭,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林涧不置可否,却道:“区区玩意,见笑了,王爷若是喜欢,便留下来玩罢。”瑞王听了内心喜不自胜,虽然林涧不愿助自己打造,但他肯把这九连发神机箭留下,便是默许了自己找工匠来研究开发。
      而君海棠想起君家堡一战时,自己曾见识过江辰率领的弓箭营,的确是非同寻常,若瑞王得了这厉害的武器,日后他的势力变得更强大了。
      此时,一名太监模样的人由四煞领着走近,上前低声禀报了几句。瑞王眉头一皱:“来人,备车。”回过头来,却见林涧微微一笑:“王爷请自便,在下叨扰半日,也该告辞了。”瑞王点点头,便随太监离去。
      林涧一行仍从王府侧门离去,君海棠为了能多探听一些的信息,也边和他聊着边随他们走了一路。前面不远便到侧门,隐隐听见原本在那里值守的几名侍卫在交谈:“老张,机会莫失,据说今日是妙手神医最后一次出来给人看治病,过了今日,就算你踏遍天涯海角,也寻不到神医了。”
      有人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问:“我这病根都几十年了,就算是华佗再世恐怕也治不好了吧?我还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先前那人打断,“老张,你刚从江南来京城半年,难怪不知道妙手神医的大名。自五年前起,每逢夏季,妙手神医便在京城现身,转治疑难杂症,分文不取。这五年多来,不知道从阎王手里救了多少人活命。再奇再怪的病,到了神医那里,手到病除。所以百姓都给神医送了个雅号,叫‘妙手’。还有不少江湖客,被仇家下了奇毒,也都是神医治好的,为此还有人为了报恩,充当起护全神医的保镖来。”
      “真的?那我去试试。”老张似乎被说动了心,另一人悄悄补道:“我听几个江湖客暗地里传言,说这妙手神医,似乎是什么鬼谷门鬼医的弟子……”
      原本林涧一行对那几名侍卫的谈话毫不在意,等听到最后一句,推着林涧轮椅的天残和地缺身形一滞,相互对视了一眼,目光中似惊又喜。
      而君海棠心里在想,看他们说得这么玄乎,或许神医真的是名副其实,却不知能不能解自己身上的寒毒?
      天残和地缺一人站在轮椅的一边,正低头劝着林涧:“鬼医的传人在此,他定能治好少主的腿,我们不如一起去瞧瞧。”林涧却神色清冷,似是不为所动,“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吧。”不理会二人的苦口婆心,自行推动轮椅,侧头时却瞥见君海棠脸上有些许向往的神色,他心念一动,开口问道:“莫非海棠姑娘想去?”
      “此刻时辰还早,林公子若无事,可否和海棠一同去拜会一下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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