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化雪为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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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好好照顾我家的小弟弟哦。”那个女人“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这个动作引得她身上的挂饰一阵轻颤，发出悦耳的清脆声音，“反正你已经有几年没有回师门了，正好回去见见我家的小弟。”
“相处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他疑惑问到。
“嗯……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身边的女人陷入回忆，素来明亮美丽的眼中第一次出现朦胧雾色，“当时他们都还小，我们分散了，排行第二的弟弟听说入了纯阳宫，拜在祁进的门下，最小的妹妹去了万花谷……我也是最近才确认这个消息的。我们小时候长得很像，你第一眼就会认出他的。”
他嘴唇微微扯动，似乎不愿意再和这女人扯上关系，认识十余年来，第一次听她说起自己的事，却是拜在紫虚真人门下的小弟。
有不好的预感……啊……
如此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回到：“我若回师门，必当照拂你家小弟……”
如果不回师门，自然就不关自己什么事了。
一张美丽的脸突然凑近，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她的吐气如兰。
“呵……”粉唇微勾，“一定要好好照顾啊……我已经给小弟去了一封信，我相信他会很乐意见到你的。”
“喂喂，干嘛靠我这么近！”虚张声势地大叫，后退，梯云纵上了旁边的树稍。
“小咩还是很害羞啊～”女人的声音变得愉悦起来，调戏纯阳宫的道士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
“这么说，你也要上华山？”既然说起了纯阳宫，小咩谨慎地盯着她。
“我要去嵩山。”
“嗯？少林？”
“既然留不下他的人，那就去要了他的身体。”
“……恩……咦咦……？”
不要啊！伸出的手凝固在半空中，趴在树梢的小咩在风中兀自晃动。
而那女人已经走了很远……蝶弄足……风都追不上……
回了华山，入了两仪之门，换回一身纯白道袍，依旧没有去拜见掌门。
剑魔的弟子……自从师父离开纯阳宫之后，这一脉的弟子大多凋零，要么离开去了外面的红尘，要么就在最远的山麓定居，潜心研习剑术。
纯阳宫虽是修道之所，但是有了叛出师门的师父，静虚弟子也只能安静且低调了。
每次回到这里，都是在冰冷的冬季，看着天空似乎永不停息的飘雪，心中的浮躁也能被雪慢慢掩埋。
“静虚弟子？那你是剑魔谢云流门下咯？想必剑术了得。”第一次遇见那个女人的时候，是这样的对话。
“可惜我于太虚剑意之下的修行并不深，虽然是云流师父将我带回华山，但那时尚幼，师父就出了师门……倒是从小跟了掌门，对紫霞心法更为得心应手。”他是这样回答的。
“那正好，我师父是琴魔，与你师父齐名的三魔之一，倒也是缘分了。”
孽缘啊！
“既然是琴魔弟子，琴技、剑法也是同样了不得咯？”用同样的语气问回去。
“利剑少有出鞘，倒是使用云裳技艺的时候较多。”她笑答。
“不成材的静虚和琴秀。”他也笑。
不知不觉回了落雁峰，雪势又加强了。
为数不多的静虚弟子大多居住在这里，但是彼此距离又相隔很远，所以少有人迹。
倒是很适合一个“静”字。
步子在自己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积雪不深，只是浅浅的一片。
依照自己这种数年不归的行为来说，就算纯阳的雪把他的小木屋压垮了都不算奇怪的事。
只有半膝高的竹篱笆也没有倒塌，看起来是维护得很好的样子。
那棵种在门前的梧桐树早就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看起来很精神。
自认在纯阳宫中不算是人缘好的那一类，也不认为这世界上有田螺姑娘，但是居然从那个本该很破败但实际上却升起了炊烟的小屋中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所以难得的好奇心也被勾起。
“啊，果然猜得没有错。就是在这个时刻到。姐姐果然神算。”年轻干净的声音从门后传出，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啪！”手里握的剑掉在干净的地上。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姐姐也来华山了……”他惊魂未定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跪坐在桌榻对面的青年微微一笑，从他的角度看起来，就好像那个女王一般的七秀在自己面前笑了一样，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说是很像，但是……这样也太像了……
面前的是那个七秀的弟弟，有一张秀气斯文的脸，皮肤白净，眼似一泓秋水，额前有刘海，其余的发一半挽成道士髻，一半自然垂下。
虽然年轻，但是穿的道袍却显示出他的实力已经远在同龄人之上了。
“对了，你叫我星冽吧，姐姐说你是阿旬。”青年又微微一笑，优雅迷人，看起来简直不像是清修的道士。
阿旬发现这个青年爱笑。
“姐姐说了，你不爱打扫，但是最珍贵的秘籍和炼丹材料却宝贝得紧。”星冽看到阿旬东张西望的动作，会心一笑。
阿旬脸色微红。
她干嘛什么都跟星冽讲？
“所以我都没有动。”星冽拎出一张清单。
阿旬不出意外地扑向清单。
星冽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
没有扑中。
怒视。
继续扑。
依旧扑不中。
星冽的手左移右动，阿旬的身体就做平行追尾运动，怎么看都是跟着骨头跑的幼犬。
“真好玩。”青年又笑了，同样是纯真无邪的笑容，看到阿旬眼中就是无比的邪恶。
那是阿旬幸苦十年在外面打拼回来的珍宝。
拼了！
一招三才锁足，总要这个小师弟动弹不得。
星冽一记“转乾坤”，轻松解除他的控制，身体略向上浮起，姿态缓慢，却无比动人。
“大道无术。”
清冷的声音，听起来与其他的修道人没有区别。纯阳们用起招式来，会自动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因此声音也会变得冷冽如玉石。
如外面纷飞的大雪。
“我记得你是紫虚门下。”阿旬歪头，百思不得其解。
“我记得你是静虚弟子。”星冽半蹲在他面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浅浅地戳他的肩，同样歪着头看他。
“静虚弟子就一定要精通太虚吗？”阿旬恼羞成怒地吼道，其实是因为这么个小师弟居然练成了太虚剑意，比这个正宗的静虚弟子还要像静虚，这种事实让他有点心虚。
“我是双修的，谢师伯的剑法失传的话，太可惜了。”
两两对视。
“我记得祁进师叔的剑术很好。”
“所以我的紫霞也不差。”
喂喂，正常的对话不应该是搬照七秀姐姐的话，来个废柴紫虚和静虚的相遇么？
“姐姐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就是这样一句话，阿旬天天流泪被小师弟照顾，什么珍宝什么宝剑，都顺理成章的成为小纯阳的玩物。
那是我在外面风雨飘泊十年的成果啊……
他的心在淌血。
我就知道凤家的几只都不好惹……
啊……当初……怎么就惹上了呢？
半躺在太极广场附近的宫殿飞檐上，一口闷酒，阿旬仰天看雪。
冬日的阳光很难得，而纯阳的雪几乎没有停过，就算在这种阳光极好的天气里，也会飘着细小的雪。
雪……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
小小的雪粒在掌心融化。
雪化……成水……
那个人所在的万花谷，四季如春，秦岭青岩，繁花如锦。
站在落星湖畔，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映着万里延绵连天的花海，似乎就能把心中的那块冰雪融化了。
“又在屋顶喝酒了。”星冽笑到，在宫殿的阴影中看着阳光下显得耀眼的道士，提气，梯云纵上了屋顶。
身法轻灵，没有一点声响。
站在阿旬的面前，对方没有一丝惊讶。
微醺的道士，仰躺在琉璃瓦上，眸色深沉，是人陷入沉思时，自然显现出的颜色。
认识呆鹿，是在万花的聋哑村，被七秀呼之即来，挥之不去。
不离去，是因为看到站在那里发呆的青年，整个儿的不在状态。
而七秀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不耐烦。
“小咩，好生照顾，这是我的朋友。”丢下这句话，七秀自个儿就走了，留下两只发呆的花羊对视。
过了好半天，那人才反应回来，羞涩的打招呼：“你好……我……我……她都叫我呆鹿的……”
“呃……”如此生涩的反应一击命中风流道士的羊心，“我……我叫旬，她……她都叫我小咩的……”
从来不结巴的道士，第一次紧张了。
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还年轻，风流潇洒，不拘世俗陈规。
可以为了朋友的一声召唤，从遥远的长安快马加鞭赶到青岩。
而那时候的七秀同样随性洒脱，为了一只呆鹿可以把他一路召唤而来。
呆鹿初入师门，对于师父交代的任务都是一件件办妥，倒是个细心之人，除了爱发呆。
采药什么的没有问题，只是对于万花谷的成奸除恶任务屡屡完不成。
万花的离经、花间两脉心法，无一精通，都是略懂，自保都成问题，而最大的问题是，他还是个路痴。
道士是个热心人，陪着他通宵地除恶，陪他一同去山谷采药。
秦岭的青岩是个风雅之地，一步一美景，也算是陶冶了。
山中无岁月，红尘催人老。
后来，呆鹿出了谷，便被这道士拐得遍天下跑，连同七秀和她拐带的军娘大师，五个人一起闯天下。
“呜……我是小咩……不要走……”挥舞半空的手被冰冷纤长的手指以二指禅夹住。
“真是，醉了都不安分。”星冽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一边听着他的醉言醉语。
所以喝醉这种事情真讨厌。
星冽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半蹲在床榻前。
这种人，怎么看都让他幻灭。
而且，醉话还说得如此没品……
自己把他从太极广场一路拖回来，还幸苦给他煮醒酒汤，结果这家伙倒舒服得很。
拜姐姐所赐，星冽从来都是家务活的好手……
该说是，凤家的男人注定劳碌命么？
“喂！别吐啊！你这又哭又笑的……倒底被摧残到什么地步啊……这可是我的印染小蓝花棉被，是我姐姐邮寄过来的……”
一夜辛苦。
风雪交加，小木屋暖意一室。
早晨的时候，阿旬醒了，掀起不属于自己的全新棉被，他疑惑地顺着香味传来的方向看向窗外。
透过轩窗，可以看到厨房，以及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隔着细细的雪花，闻到粥的味道。
星冽煮的粥总是恰到好处，细腻，入口即化，带有一丝甜味，里面加入野菜，闻起来又有一股清香。
想起那个人煮的粥，不是糊了就是焦了，总没有一次成功，于是任劳任怨的阿旬总是接过那人手中的炊具，清洗，放上小米，加上清水，重新煮过。
重新煮过……
然后一群人都吃着不那么焦的粥……
所谓三人行，总有我师，但是在厨艺这一件事情上，彼此都只有学徒的水平。
下次，大家一起旅行的时候，把星冽也带上吧。
阿旬以手抚额，眼神温柔地看向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待到那人走了，阿旬照例在厨房的锅里发现了煮好的粥和一张纸条：我去做晨修，请自取。饮酒伤身误事，不可沉溺。
末了，字条后面又加了一句：
小咩是我姐对我的专属称呼，至此之后你是老咩。
笑，老咩……
果不再年轻了么……看向镜中的那张脸，没有一丝老态，还是俊美的青年样貌。
是……心，老了么……
阿旬扶住床榻边缘一阵猛吐。
我果然不适合走这种忧郁文艺青年的路线。
额头一根根黑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化雪为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