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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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纯白罂粟
生命向我撒开了一张巨大的网，上面满是扭曲、断裂的血管……
19岁 大一
1、我疯了
我在他们对桌坐下，正对着我的是个年轻的女人，相貌佼好。背对着我跟那个女人面对面坐着的，是我这辈子最爱和最亲近的男人，他年过四十，成熟挺拔。
那女人并不认得我，我就坐在离他们五米开外的地方盯着她，用我最为恶毒和困惑的眼神——我想知道这样一个女人具有怎样的能力可以破坏别人的幸福。
饭馆里吵吵嚷嚷，服务员们穿着并不干净的中式褂子跑前跑后。
一个服务员走过来把菜单放桌上问我要什么。
“白醋！”我抬起头对上她惊愕的眼神压低声音，“来瓶儿白醋听见没有？”
她没说什么，挺为难地看着我。我往桌子上拍了50块钱：“没有就想辙给我弄一瓶儿去，剩下的都归你！”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拿着钱转身走了。
我接过她拿来的白醋打开瓶盖儿自己先灌了几口，胃里顿时翻江倒海，有点儿想哭。然后把面前的大玻璃杯倒满了，当然除了那个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服务员之外周围吃吃喝喝的人都无暇注意我，包括我爸跟那个女人。
忘了跟你们交代，那背对着我的中年男人，是我爸。
我端起杯子径直他们那桌儿走过去趁我爸还没注意把那大杯白醋一股脑儿全泼她脸上了。看得出来，她十分痛苦，因为我泼的是醋——我让她光顾着难受省得更我撒泼。而且我爸是聋鼻子，所以在他看来我不过是泼了她一杯水。
我爸气急败坏地站起来瞪我。他一米八多，高我一个头，眼睛有棱角儿目光深邃，这种目光我以前特害怕，但现在我就觉得特可笑——他心虚了，压根儿找不着底气。跟外边儿的女人在一块儿被亲闺女抓一现形儿他能不心虚吗？况且他离不开我妈，能离他早离了。
“爸，我现在还管您叫爸您该知道我还给您留着面子呢。您就为这么个娘们儿冷着我妈，值当的吗？”尽管我声儿不大，但还是招来了整个儿饭馆人的注视。我爸醒过闷儿来赶紧拿纸斤给她擦脸。她的妆已经花了，整张脸五光十色，颇为壮观。
“今儿我把话撂这儿，我干什么都别拦着——那您以后就还是我爸，您今儿要拦我一下儿我有招儿让我妈利马儿跟您翻脸，到时候钱、房子跟我这三样儿你一样儿也落不着，信不信？”我气定神闲地说着，一直看着他的表情，期待着他能有什么心酸的表情，证明我在他心里还有点儿影响力。他显然在思考我的话，手里的动作也停了。这让小鸟依人状靠在他肩膀上脸跟个大花猫似的女人瞬间十分尴尬。
我笑着走到她跟前，拿过我爸手里的纸巾给她擦脸，旁人看着好象是在擦，实际上我有多使劲只有她知道。她抗拒着我，看表情就知道在强忍着怒火，可她比较沉得住气，她也明白要是现在动了我就真鸡飞蛋打了。
“你说你年纪也不大化这么浓妆干什么？”我蹭着，手劲几乎能刮掉她脸上一层皮。“要是为了我爸化妆那你趁早拉倒，他要是连你这样儿的都能看上你根本就没必要倒饬。”
“韩畅，没事儿吧你？”我爸制止不了我只能去关心关心她。
我爸左右为难的状态让他瞬间失去了在我心里所有的威严，先不说他站在哪个立场上，即便他铁了心就要护着那女人骂了我甚至为了她跟我动了手儿我都会打心眼儿里佩服他是一真爷们儿，可他没有。作为闺女的我几句话就把他吓住了，原来每个男人优柔寡断的一面都是那么丑陋！心里开始同情面前这个女人。
因为眼睛里进了醋，那个叫韩畅的女人一直哗哗地流眼泪。
“韩畅是吧？你睁开你那双狗眼看看我！”我使劲儿掰着她下巴。她吃力地睁开眼睛，想推开我的两只胳膊都被我爸制住了。我们三个奇怪的姿势，构成了一幅耐人寻味的画面。
“我漂亮吗？告诉你我就算敲掉俩门牙抠下一眼珠子也比你好看……我妈即便毁了容也比你有气质——你算个什么东西，就你着操行你拿什么跟她比？”我一甩手放开她，“我妈是外企的部门主管，一个月挣的钱就算你一个月没完没了的跟男人睡觉都挣不回来。你别以为傍上我爸你就牛了，告诉你吧——我爸也就是体谅我妈上了年纪工作又累，玩儿着你也就是找一干净点儿的鸡。当然了，你干净不干净的我可就不知道了，没准儿你都睡出一集团军来了我爸还蒙在谷里呢。不过，男人嘛，那点儿‘需要’谁都明白，我爸‘需要’什么你肯定比我更明白，其实找你跟找野鸡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可他怕找野鸡染上什么不干不净的病……”我一边儿说着一边笑盈盈地抬脸看我爸，他低着头没吭声儿，但他显然愤怒了，因为他一生气，脸就拉得特长。
“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我一抬手缕了缕耷拉在她额前还往下滴着醋的头发，“我爸找鸡还找了个你这样儿的，整个儿一鸡里的败类！”韩畅的脸扭曲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说实话，她挺好看的，怎么就那么不开眼看上我爸了？
我并不是那么爱羞辱别人，都是亲妈生的孩子，她岁数又跟我差不多，但凡不是脸皮厚得没治谁也听不进这么难听的话，我就是希望她听不进去，受不了，然后早点儿离开我爸。
我抬起一边眉毛看着我爸，语气嗔怪，就像普通的闺女在跟父亲撒娇：“爸您鼻子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是怎么着？还是图便宜啊？您甭这么着给我妈省钱……
啊……说到省钱。你是不是觉得我爸挺有钱的？”我又给韩畅使了个眼色，“没错儿，我们家里是有笔小钱，可早就让我爸给败得差不多了——况且我妈也不让他管钱，你跟了他少说五年，你也该知道他有赌钱的毛病吧？就我们家这点儿底子根本就不够他输的——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跟着这么一没钱有老婆有闺女岁数还大出你一半儿的男的你图什么呀？”经我这么一说，我爸跟韩畅的表情都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前者明显心虚，后者已然愤怒，进而转头怒视我爸，整个儿屋子里早已经是醋味儿弥漫。
围观的人已有不少在议论，可偏偏一团一团的嗡嗡声儿我一句也听不清。
“你要真还觉得跟我爸身上能有什么油水儿捞，那你到仔细琢磨琢磨你跟了我爸这么多年他到底给你花过多少钱？给你买过几件儿象样儿东西？甭说给你，我是他亲闺女他都没说给我……”
“白罂粟！”我爸一嗓子就给我震住了，说到一半儿的话愣给生噎了回去。其实我打心眼儿里还是怕他，尤其是他连名带姓喊我的时候。这么多年了，我都不了解他。甭说我，我妈比我多认识他4年都不了解他，要不当初怎么就这么死气白赖地非得嫁给他还生下我这么个孽种？
“罂粟，给爸留点儿面子——”他的脸没表情，说话也没语气，可他那透过他高度的近视眼镜儿被放大好几倍带着乞求的眼神儿着实让我心软了。如果一直被你视为神一样的父亲在你面前露出那样的眼神，你便会像我一样觉得心里的擎天柱轰然倒塌。
“成，爸——我也不把事儿做绝了。也能看出来我妈有心跟您把日子过下去，要不她不可能容你们俩这么多年……其实这事儿我几年前就知道了。对，我早知道了，我就是还把你当我爸我才憋着不说，这面子我给您留得够大了吧？我原以为您跟她玩儿一阵子玩烦了就知道回家……可眼下您……这叫怎么回事儿？要跟她玩儿真的是怎么着？我给您两条道儿，要么利马儿踹了她，回来咱一家三口儿好好过日子——她也不是没您就活不成的，您也该知道她跟您混一块儿看的是钱的面子，让她趁着年轻再找一好的，别再把人家给耽误了，人跟了你这么多年什么好都没落着也怪可怜的……
要么，她要真不嫌您又老又没钱你也有着心跟她接着好，那您就跟我妈离了，我们娘儿俩给你们腾地儿，不过钱您就一分都甭想要！”
我的语气十分强硬，不知道是不是个张震呆时间长了让我说起威胁人的话都特有气势。我爸惊了，这些个直杵他心窝子的话出自亲闺女的嘴里，不惊能怎么着？
“别怪我手儿黑，我今儿还就这么说——我是您的孩子，您能混到什么份儿上我就能混到什么份儿上！我还不跟我妈似的那么好欺负那么服软儿，您要再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我就能干得更绝——我让您下半辈子除了后悔什么都不干！”我转身要走，围观的人如被摩西分的红海一样自觉地给我让出条路。
“我跟你妈到了这地步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其实你也知道你妈也……”我爸想说什么的时候被我的话打断。
“该走哪条道儿您自个儿掂量着办，别到时候人才两空！”我转过身就开始猛跑，不跑不成，因为我哭了。
爸，对不起！我不想失去你，就算是逼，我也要把你逼回来。即使是个病态的家，我也希望它能完整，把你死绑在我身边也好，您回来了，妈也就该回来了吧？
我从小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眼睛是看东西用的，排水这功能应该归汗腺跟尿道。像我这样儿的孩子都要强，一个名存实亡了十多年的家庭虽然什么都没带给我，可如果连个名都不存了，我就真的连家都没有了……对我来说，哭就是妥协，我不乐意跟人妥协，可背对我可怜又可悲的爸，我还是哭了。
我不爱哭还有一特重要的原因，就是多数时候我一哭这老天爷准得跟着哭，还哭得特热闹，连打雷带下雨时不时还来点儿雹子。雨点儿不大，可下得急，相较路边儿大马猴儿似的乱蹿的路人，此时已经变跑为漫步的我显得温婉而冷静。
走到四环路的一桥底下，我站在四格见方的砖铺的人行道上看着周围十几个红绿灯在水雾里交替着闪烁，四周不停地有车走走停停，而雨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起初跟我一块儿站桥底下的人都冒着雨跑出去了，最后就剩我一个。
甭管有多少人在你身边陪着你，最后终究还是只会剩下自己。
我蹲下抱着腿茫然地往天上看，半被钢筋水泥的桥遮着一半儿的天——灰了吧唧的，真难看。这雨，一直不停该多好，我就被困死在这儿，一辈子出不去了，多好！
我哭的时候特奇怪，眼睛不肿鼻子不红，看着就跟电视里那帮点眼药水儿假哭的青衣似的。而且我哭的时候不出声儿，干流眼泪。心想也不容易哭一回，全当发泄了吧，就让它那么流着，等干了之后就再也不哭了……
过了好长时间，我觉得身边隐约有股烟味儿，转头看见郭阳懒洋洋地站在我身后，中指跟无名指之间倒夹着一根烟，这种拿烟的姿势特少见，在这之前我只见王君这么拿过……
“还说你不爱哭，总共就看见你三回有两回都蹲一旮旯哭！”他笑着抽了口烟，走到我边上，“张震呢？他没跟你一块儿？”
我把头转过去，没理他的茬儿，实际上想接他的话茬儿接的有水平也很难，因为类似“关你什么事”之类的矫情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他在我身边跟我并排蹲下，试图从我的角度仰视天空以此探究我到底在看什么，当时我用余光看着他，心里感慨——丫的确是吃饱了撑得！
他夹在手指头里的烟一口都没抽，现在成了个冒着烟儿的烟头。一个似曾相识的动作——他极其娴熟地把烟头弹飞落在对面马路上，恍惚中觉得蹲在我边上的其实是王君。有辆正在赶绿灯尾巴的车飞快地从烟头儿上碾过去，溅出了一点儿火花之后，烟完全灭了。想起王君被碾在车轮底下的样子……那天也是小雨，满地鲜血……
我跑到马路上捡起那烟头攥手心里，想他以前就是这么弹烟头儿，自己却跟那个烟头儿一样……我抬头往天上看——王君，你回来看我了是吗？雨太大，我睁不开眼睛，可他的脸却越来越清楚。
“唉你不要命了！？”郭阳的一声大呵让我醒了不少，还没容我反应呢就被他拽到马路边儿上，一辆没刹住的车擦着我衣服边儿往前蹭了小10米才勉强停下来，车窗摇下之后钻出一肥头大耳的脑袋：“小孩儿，寻死腻活的也别连累别人，多悬啊？”看他那架势还想再训叨一会儿，然后他把头缩回去好象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就很不忿儿地开车走了。
郭阳显然比我激动多了，使劲摇晃我肩膀跟我咆哮：“真撞坏了怎么办啊你？你是不是疯了？”
我抬起头冲他笑：“对啊，你怎么知道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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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