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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生路 ...

  •   大小姐没能用上烧门的能耐,婆子只上前拍了两下门,巷口二寨主和陈强已经领着人冲了过来,到两人门前,陈强满头大汗地勒住缰绳:“班副!你们,你们的那些弟兄——”

      他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二寨主就势接过话茬续了下去:“大小姐,二小姐,他们想要打发叫花子,只给我们一日的口粮,银子全没有!”

      骆贤一怔,心里立时警惕起来,抬起眼睛不动声色地审视着陈强,陈强虽然高踞马上,也被她看得有些坐不住,自马上跳了下来,朝骆贤一抱拳:“班副,这是长公子的主意,我没能说动他,你们先受几日委屈,我想法子再替你们说说话!”

      “说话?”大小姐眉毛立了起来,“我们人都杀进来了,进城了也一直安安分分,算是给足了你们面子吧?你们倒好,蹬鼻子上脸的欺负,我们凤翔寨可不是吃素的!”

      陈强被她说得涨红了脸,只是一味地对着骆贤赔礼:“班副,这些事我们从长计较,眼下城外又要攻城了,如今城上伍将军的人又伤又疲不顶事,还是请你们——”

      “传令一半的人登城,我们只管西门,剩下三门,让伍禅自己想办法。”骆贤素来敏感,虽然只是宴上一个照面,却已经觉察出长公子一班人对自己这些草寇的不以为然,并不把陈强的承诺放在心上——她自己兵强马壮,想要的自然能拿到手,何必等着那些大官的施舍?

      最后看了紧闭的朱门一眼,骆贤飞身上马,决定先把这些扰人的琐事处理掉——她此刻对顾三莲是万分谨慎,城内局势尚不明朗,便要克制自己不急着见面,只留下了两个伶俐的小喽啰日夜探听这宅子里人的动向。

      凤翔寨的喽啰们都对官府的小气愤愤不平,但骆贤严令之下,也在西门着实卖了一把力气。这一日直厮杀到天黑,城里百姓士绅见识了凤翔寨兵丁的厉害,骆贤领着人撤下来时,便有少数胆大的送了牛酒来慰问。

      凤翔寨的喽啰们虽然也算是久经战火,但这样的场面都是头一遭,二寨主性情仁厚,便上前扶起几位领头的长者,摆出久不用的秀才架子来,张长保在马上环顾身前穿绸裹缎的人群,却是不脱本色地悄悄咋舌:“洛州城是富啊,小民都穿得这么好,这要是能抢一把,可够我们过好一阵子的了!”

      骆贤却是无悲无喜,既不感动,也无憾恨,目光在人群间古井无波地一掠而过,心里也波澜不惊地没能激起半朵浪花,只是安安静静地想:“等知道我是骆十八,这些人就要变了嘴脸,扑上来了!”

      她因为走得匆忙,对穿戴又并不讲究,此时依旧一身白衣,仿佛永久地带着孝,让人一见面就没法对她亲近起来。照理说骆贤那眉目身材,都是个精雕细琢的玲珑模样,或嗔或笑,都自有楚楚动人摇曳生怜的姿态,但她那目光永久地冷淡锐利,把一双清澈的眼睛冻成了冰封的湖水,配上自身那股煞气,总能不动声色地让人背上生寒。

      故此当三天后那长公子手下的头号幕僚吴长史气冲冲到了凤翔军营来寻这些匪徒晦气的时候,他见到骆贤,那盛气凌人的气焰也不由自主地降了一级:“二小姐,这洛州城正是危急之秋,你们这么干,要是起了民变,内忧外患之下,可是了不得啊!”

      “吴长史说的是。”骆贤坐在案后并不看他,专心致志地擦着手里的刀,头也不抬地道,“没有粮食银两,我手底下的人也要作乱,等我们凤翔寨把内忧解决了,自然外患就也能对付得了了。”

      “那也不能把全洛州城的士绅都扣起来!”吴长史听了这一番气焰嚣张的狡辩之词,几乎气得眼前发黑,“洛州城可不是秦州!”

      骆贤慢慢自案后抬起头来,声音平静里渐渐透出咄咄逼人的气势:“我是一家家派人送帖子请来的,也有许多位义士答应捐粮捐银,他们也都按了手印,白纸黑字写的清楚,纯粹出于自愿,没有半分勉强——我好心好意地请客,怎么就成了扣人了?”

      “你——”吴长史被骆贤逼视得说不出话来,又见凤翔军营一派整肃,并无可乘之机,只得气冲冲回诚王府向那长公子调油加醋地哭诉一番,自从凤翔寨这批活土匪进了洛州城,这洛州城简直已经城将不城了!

      长公子气愤懊恼之极,然而此时又不敢贸然行事,只得捏着鼻子派人给这些无法无天的狂徒送了粮草官银慰问,而骆贤在自洛州城几百位有头有脸的士绅手里勒索了大批财物,盘算着凤翔军上下过上一个月都绰绰有余,才将这些软禁的士绅们礼送出营。

      士绅们提心吊胆地出了阎王殿,都深深庆幸破财免灾的先见之明,然而却并未想到,洛州城内就此再不太平——凤翔寨的挑衅彻底撕下了长公子一干人虚弱不堪的画皮,挑拨得伍禅心里眼里发热,也依照着凤翔寨的法子给各家士绅送了请客的帖子——伍将军是地头蛇,不缺粮草,也不似凤翔寨的人一样虚假客气:人可以不到,每家送五百两银子来!

      长公子照例大怒,派了吴长史去厉言斥责,伍将军在吴长史唾沫横飞下中流砥柱似的巍然不动:“凤翔寨才来多久?又是赏银子又给粮草。我手下弟兄守了这么久的城,一个大钱也不见!老子要不替他们捞点,弟兄们就要哗变了!”

      吴长史无可奈何地回去交差,面上依旧一片悲愤的耿耿忠心,心底却是四个字——“气数已尽”。

      长公子不成气候,他自一开始就明白,洛州城到了此刻,也快要山穷水尽,但百尺之虫,死而不僵,总还有个苟延残喘的余地,可没成想被一帮横冲直撞的土匪把最后一点面皮给撕了下来!眼看着金枝玉叶成了武夫嘲弄的傀儡,吴长史只得长叹一声:“妖孽!”

      洛州人对骆十八恨之入骨,骆贤早自他人口中听过无数匪夷所思的谩骂,故此吴长史的不敬之词在她心里没能泛起一点波澜,只对报信的喽啰轻描淡写地道:“长公子那里,加派人手探听。”

      张长保对长公子等人并无好感,此刻便跃跃欲试:“二小姐,要不,咱们干脆把银库也抢了?”

      “还不到时候。”骆贤摇了摇头,咬着下唇思索了一会儿,“你让二寨主替我给伍将军写封信,就说如今洛州城危难当头,我等理应同舟共济。再随信送五千两银子过去!”

      伍禅欣然收下礼物书信,且带着人亲身到凤翔寨回访了一番,双方相谈甚欢,第二日便联名在洛州城内贴出布告来,申明如今危急之秋,军营钱粮紧缺,向城内百姓加收一人一两银子的守城税,士绅豪商另算!

      士绅们没想到十天之内便要被剥第三层皮,有头有脸的人便偷偷到长公子府内去递状哭诉,而长公子看着满案状纸,除了怒气填膺外,再不能有什么作为。如今伍禅和骆贤是彻底撕下了脸皮狼狈为奸,将那守城税四六分账,一钱银子都没给诚王府,且伍禅明里暗里,示意长公子不可多管闲事,不然自己就和凤翔寨的土匪一起联手献城投降了!

      长公子没想到忠臣碰见土匪,就也近墨者黑地变成了奸臣,当场气得吐血昏迷,第二日清醒过来,却发现府里守卫被人不动声色地换了个遍,不由得万念俱灰——大势已去了!

      他茫茫然地坐在府里,等着自己的臣子们厌烦翻脸,将自己或杀或缚,送到自己弟弟面前。

      然而伍禅此时还没有这样的打算。“城外那帮小子都杀红了眼,”他长辈似的告诫骆贤,“等冲进来收不住手,非屠城不可,就是不屠城,这城里的人也得死一半!抢了东西,也一样没咱们的份,还不如我们自己能拿多少拿多少,然后突围出去——就凭你我这些兵马,杀条血路出去还不容易?咱们带着长公子,就是向朝廷讨些赏赐也是应该的!”

      骆贤绝不肯和平靖侯府同流合污,听了他的话便点头:“好。”

      然而出城的路并不好找,两人商量了许久也没有头绪,只得决定日后见机行事。骆贤亲自把伍禅送出营去,却见陈强朝自己使眼色,便随便寻了个借口,把他留了下来:“什么事?”

      因为自己请来的援兵变成了祸害,陈强觉得愧对洛州城内众人,又寻不出什么道理来驳斥骆贤的作为,对她总是避而不见。这一次他低着头,在骆贤面前嗫嚅良久才道:“班副,你是不是不要洛州城了?”

      骆贤不耐烦听他的长篇大论,干干脆脆地道:“守不住,用不着守了!”

      “可这满城百姓——”陈强突然抬起头来,大声道,“他们连守城税都交了,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你可不能见死不救,班副!”

      骆贤觉得他的话分外好笑,更是懒得搭理:“这些话,你去说给伍禅和长公子听吧!”

      “班副!”骆贤走出几步,听见背后陈强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回头一看,陈强竟是平白矮了半截,扑通一声给自己跪了下来!

      苏晓晨的那点记忆蓦地在脑海里复苏,骆贤按捺着自己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冷冷地开口:“跪吧!跪死了,我也不能帮你,我手底下就七千来人,城里好几万人,怎么救得过来?”

      陈强听她那语气仿佛有些松动,仰起脸看了看骆贤,满脸诚恳:“班副,出城的路我有,就是没兵没马出不去,你要肯帮我的忙,也不用太费事!”

      “你先起来。”骆贤觉得陈强这么跪在自己面前别扭万分,“能不能帮你,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再说!”

      陈强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将他的计划对着骆贤说了一遍。如今洛州虽然落入诚王次子之手,但朝廷并不愿意两人当真分出个胜负来,早派了五千偏师在洛水对岸等待,只要长公子能顺利脱身,便可经淮州靖州入直州。因为长公子心有不甘,不愿做朝廷的傀儡,也不愿伍禅骆贤这样的人借自己捞得封赏好处,如今这件事也只有长公子身边几个心腹知晓。

      “班副,北门外就是洛水,只是被人用铁索封了江,船过不去。”陈强叹了口气,“长公子和伍将军这些人,没一个想到城里百姓死活。我手底下那点人,还不够送死的,有心无力。如今我统统告诉你了,就求你帮这么个忙,船我自己想办法,你帮我开一条路出来,成不成?”

      骆贤盘算了一阵:“城外那些人可靠么?”

      “这回派是懿王的军队,都说他英武爱民,而且领军的是团座,肯定没问题!”

      “我替你顶一夜,”骆贤对着桌上地图思索了好一阵才开口,“等天亮了,是死是活我都走人,再不管了!”

      “是!”陈强千恩万谢,骆贤见他欢喜,心底却又蒙上一层警惕,“这件事不能你一个人去办,我让二寨主和你一起,船一起找,人一起见,事一起办!”

      “行啊!”陈强满口答应,那脸上依旧是真心实意的欢喜,没有一丝勉强,他朝骆贤一抱拳,转身要走,却又被骆贤叫住:“等等。”

      “你费尽心思,拉我做这么一件事,也落不下什么好处。”骆贤不动声色地审视他,“到底为了什么?”

      “那个,班副,我实在,”陈强笑容淡了下来,难为情似的挠了挠脑袋,“实在也不图什么。我没能耐,班副你能拿土匪练兵,团座投了懿王之后也能练出军队来,我不行,我手底下的人不坏,也没能耐,和我一个样儿——懒。我知道这样不行,可我下不去手。对城里的百姓,我也是看不下去。长公子不成气候,我知道,找你来,我也没救他的心思,就是想着这一城人总不能全遭了秧。班副,你偷龙袍的时候是在密室,没见城里的模样,我沿着街一路走,收了一路的尸,血水漫了我一靴子——不是兵,就是老百姓,被抢了的,被杀了的,被烧了的,还有,还有那些女的——”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睛湿润地好像哀伤的小鹿,“我那时候才明白,什么叫兵者凶器,止戈为武。团座要我一起去投懿王,我没去,还在这里当参将,就是想要是再来一回,是不能让这样的事儿再重演了!班副,你是不记得,咱们都看过南京的电影,你那时候还对我说过,要是再打仗,肯定不会再有那样的南京!”

      骆贤并不明白陈强的意思,苏晓晨的记忆包罗万象,她看不十分明白的地方早已被她淡忘了,但品嚼着“南京”这两个字,她就仿佛觉出什么不一样的意思来,心底拱出来一股滚烫的不甘:“你和苏晓晨,都是南京人?”

      “不是。”陈强摇头,“我们是,”他想了想,“用这里的话说,该是中原地方的人。”

      “中原什么样?”

      “什么样?”陈强挠了挠脑袋,黑脸上浮上一层怀念,“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古时候说话写字,好像和这里差不多,但现在和这里比,就不一样的多了!”

      骆贤并不再问,看着陈强出了帐。她那心里头依旧被那股陌生的滚烫烫得坐不住,干脆出营到街上闲逛。

      毕竟是百年来的名城,虽然兵祸所及,街上稍有萧条,但那商贩行人依旧不绝。骆贤一路仔细观察,想要把洛州和苏晓晨记忆里那个散碎的南京拼起来,却觉得景致人物没一样相似,只是都莫名地让自己胸口滚热发烫,仿佛有一股郁气结在胸口不得疏解。她并不擅长对付这样的情绪,最后自己也逛得烦了,骆贤忍无可忍地把马鞭在鞍上一敲,心想反正已经答应了,就干脆豁出去把这傻事做到底,凤翔寨这么些人,虽然打胜还是不能,逃跑总还是能的,不然不就成了废物了么!只是这件事也不能一家做,总要让伍禅,让长公子再出点血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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