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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六章 重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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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多久,君惟明感觉脸上清凉一片,如同年幼生病时母亲用湿凉绢帕轻轻敷拭,极尽温柔。他缓缓睁开眼,一张清丽面容映入眼底。
“这位大哥醒啦,感觉好些了么?”一只碗递过,其内药水虽浊,却隐散淡淡幽香,君惟明精神一振,知那是不凡灵药,便一口喝尽。他抹净嘴边药汁,“多谢,二位可是峨嵋门下?”
她们正是纪悠然和陆玲。待二人相询,君惟明犹豫一瞬,却说:“在下沈无从,不幸遭仇家下毒,幸得二位姑娘相救。”刚经历过生死,他不得不防。
纪悠然细细看了一会君惟明,“沈大哥的毒其实已解了大半,只是毒根仍在体内,须得尽快拔除。”说罢取出一只小瓶递过,“这里有碧灵丹两颗,可暂时压住残毒。”
君惟明知道这是峨嵋派独门解毒灵药,心中大暖,抬头对纪悠然报以感激一笑。他虽嘴唇紫黑,苍白憔悴,却无损俊美。纪悠然只觉他这一笑有如春风拂面,心中不由得砰然微动。
峨嵋派远在蜀地,却不知为何会来仙霞岭?君惟明心有疑惑,忍不住出口相询。陆玲一脸悲愤道:“我如宁师祖已于月余前仙去,下毒害她的,正是逍遥宫余孽。”
君惟明闻言大吃一惊,如宁师太虽年近七十,但武功之高,当世只有寥寥数人能敌。
“师祖中的正是逍遥腐骨散,逍遥宫余孽为报当年围剿之仇,硬攻不成,于是下毒谋害。我等奉师父之命通知各派掌门,尽早召开武林大会,商议对策。”纪悠然忽地压低声音,“前日我们在岳州收到师父飞鸽传书,说逍遥宫余孽便在这仙霞岭翠寒谷内。”君惟明脸上神色不变,心内千念百转。
夜里三人围着火堆卧下,陆玲瞧见君惟明躺在干草堆上,衣衫单薄,便红着脸将自己的斗蓬盖在他身上,“沈大哥,你毒伤未愈,受不得凉。”君惟明仍活动不便,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多谢。”
众人各怀心事,渐渐睡去。
次日一大早,君惟明向二人道谢告别。“二位姑娘救命之恩,君……沈无从没齿难忘,他日必定相报。”
目送君惟明远去,纪悠然微微一叹,“师妹,他已经走了。”
陆玲将痴痴的目光收回,看着她的脸忽道:“师姐,不止我一人舍不得呢。”
路途中一处村口,有两名老翁正逗弄垂髫小儿,君惟明缚马上前询问翠寒谷所在,他们都面露迷惘之色。他转念一想,改口问:“这仙霞岭内可有古怪不寻常的所在?”
一名老翁眯着眼睛想了想,“深山大岭内倒有个死谷,那里人迹罕至,连虫兽都不多。谷口处的树林终年雾气弥漫,进去的人都转不出来,听说里面还有面目憎恶喜食人心的女鬼……”君惟明心中一动,坐下细听。
另一名老翁接口说:“我也入内打过猎,雾气之后的山谷别有洞天,着实是个山明水秀的去处。但自十余年前起,那片树林便像被下过了咒般,人无法走入,或者便是入了转不出,等迷晕后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谷口。你说这可不是有鬼?”
有名小童孩忽地插嘴,“放牛的张阿哥说,他上次进去采药迷了路,是个好心的仙女姐姐带他出来的。”
老翁斜睨了一眼孙子,不以为然,“张家小哥至今仍疯疯癫癫的,逢人便说他遇到了仙女,定是吃了谷中瘴气神志不清。”
众人口中奇怪的死谷十有八九便是翠寒谷,君惟明心中暗喜,将去死谷的道路细细问明。正说间,远处一行人弛近,君惟明侧首去看,随即转头暗暗叫苦,林渊阿林渊,你可真是穷追不舍,难道沈无从的尸身没能将你瞒过去?
几人驰到君惟明背后,扬声问:“你们可曾看到过一个身着黑衣的重伤男子?”问话之人正是瞿飞。
老翁们摇头,“这里太平安静,除了各位,数月里还真无外人来过。”
几人发现了君惟明的马,窃窃私语。瞿飞从后慢慢绕来,此刻君惟明虽面和黑泥,头发散乱难以辨认,他仍暗运内力,只待不对便暴起先发制人。
二人眼光相碰,皆神色不变。瞿飞微缩双瞳,却又面无表情打马回返,“只是个农家汉子,走吧。”他似乎自言自语,“尚余一名铁衣卫未寻到,定是尸体掉到河里被冲走了。我们在地上找,却哪里能找到?”也不知这番话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身旁的人说。
待瞿飞等人走远,君惟明长舒一口气。快马驰了半日,他沿入山的长溪辗转直下,到得一方小湖边,逡巡数回,却找不到前去之路。
他本是喜洁之人,趁机就着湖水净脸束发,这几日中毒奔波厮杀,此刻精神方能稍有放松。仔细打量四周,左侧林后是高山峻岭,右侧为岩石峭壁,两面都无法前行。只有小湖对面是个陡峭山坡,马行不上。
君惟明到得湖对面的坡顶,只见其下尽目处一片白雾缭绕,山峰树林大半隐没不见。他心中大喜,那里定是老翁口中提到的死谷。为了不泄漏行踪,他回身牵马到远处,在其臀上拍出一掌。那马吃痛,撒开四蹄霎时跑得不见踪影。
随后,君惟明跃下陡坡,来到谷口处,只见前面树林内雾气缭绕,茫茫不知深浅,几乎将山谷整个蔽住。
他踏入林内走了十几步,不知为何却又转回到原地。此内大大小小的树木交错参杂,看格局像是组成了个九宫阵。奇门九阵中,论变化之奇,以九宫阵为首,只要人走错一步便会全阵运转,又要从头来过。
君惟明踏着九宫步法在林间穿梭,只听咔咔响动,身周景物一变再变。几次下来,他完全迷失。亏得布阵者只为了不让人通过树林,并无害人之心,否则若有机关陷阱加入,那可真是凶险至极。
阳光照射下,林内雾气开始蒸腾着霉烂气味。君惟明头渐渐发晕,他暗叫不好,自己乱走一气,已不小心走入了山谷瘴气里,当下叠坐运功。
怀内的画像翻出一角,暗红血渍间隐透出些字来,依稀可辨出是“乾坎艮震”几字。他翻出画像,蘸水涂上,不料画面毫无变化,而边角处却因水稀释了血渍,方才显露的字迹渐渐变浅。
君惟明心念一动,莫非只有鲜血方能让画里藏的字迹显出?于是捡起石子运力打落松鼠两只,将其皮肉用匕首划开,以其血涂满半幅残画。画上人物渐渐隐去,一片鲜红中显出密密麻麻的图示和文字来。
残画底部,赫然便有翠寒谷几字,一旁还画有山岭纵横,湖溪交错,旁侧是九宫幻影阵的图示和破阵口诀。
君惟明大喜,反复记熟阵法变化,将口诀默背良久,这才按照画中的破阵之法一一踏出。又是一阵咔咔响动,周围景物变换,前方雾气渐渐消散,在林间显露出一条小路来。
沿着小路走出树林,前方山谷一片晴朗,远处是高山大崖,峭壁林立,像是层层坚壁将中间的山谷围将起来。谷中怪石嵯峨,峰崖奇危,流泉飞瀑遍布穿梭其间,香花异草漫山满野。
转过一方崖壁脚,前面茫茫花林,竟然是一片垂丝海棠。枝纤梗细间,花朵垂丝吊蕊,在微风中荡漾摇摆。君惟明见得这片花树,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君海棠在花间俏然而立,俯首就香的景象。
一阵清脆如珠玉流水般的筝曲传来,依稀还有女子婉转而歌。君惟明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奔去,穿过一条嵌满夜明珠的甬道,眼前又是另一片天地。
山花蔓草,流水潺潺。前方一湾青翠大湖,岸边垂柳成荫,树景婀娜。再远处,山峦逶迤,群峰峥嵘,飞瀑跌宕,如烟似海。
花树山影间,一座雅致水榭静伫岸边,那歌声筝曲正是从水榭旁传来。走得近时,歌声愈发清晰,岸边一个白色旖旎的身影对湖而坐,正轻拨丝弦,漫声而唱:
凝伫,
忆往昔欢笑无数。
与君漫游,青山绿水,
直至仙谷深处。
两情相悦心欢舒,
历尽朝朝暮暮。
心苦,
思昨日离情别处。
东风恶寒,人事已非,
前缘种种尽负。
空有心如月临水,
千山万仞难渡。
女子身着素白衣裙,长发逶地,光可鉴人。她弹到曲终处,唱到意尽时,竟微微而颤。
那曲音歌声浸满惆怅悲凄,君惟明听得半晌,脑中一片迷茫,不由自主朝着女子走去,仿佛处身梦中。
女子察觉身后有人,微侧过头。君惟明只觉眼前一亮,脑中瞬间凝滞。那个侧影,清清潋潋,宛如当年初见,直入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