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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缘起(下) ...

  •   身形方动的君海棠猛吃一惊,不敢回头,径直冲入暗夜里。逍遥宫身法已独步江湖,却被那黑衣少主轻易察觉,她心中自是震撼异常。此时,无论她如何运力疾走,那男子的身影始终跟在五丈之内。
      眼见客房将近,她灵机一动,绕着小楼东窜西折,趁身后人来不及转过,便如乳燕投林般飞入室内,并反身悄然掩上窗扉,屏息聆听。房门处有脚步声响起,她微惊,咦?那人何时拐到了前面?仔细听去,门外人轻功稀松平常,她想起后院少年们的对话,心中一动。
      房门开处,果然现出小康又惊又喜的面孔。只是不远的黑暗中似有双利目正盯着此处,让人隐生不安。
      转廊暗角那方,果然有名黑衣男子负手而立,身上一袭玄黑软袍,边角处爬着绣金兽形物,似龙非龙。
      君海棠和那男子眼光相碰,不知何故心里忽地一跳,脑中竟有股熟悉的感觉隐隐漫现。对方目光又偏生凌厉迫人,她猛然低头,不敢和他对视太久。
      小康却是面色一整,快步走到那男子的身边,垂手恭叫:“少主。”
      黑衣男子恍若未闻,径直行至君海棠身前五尺,“在下君惟明,姑娘方才可曾听到屋外有异状?”
      自称君惟明的男子面容清俊,身形却高大异常,隐散一股肃杀之气,让人逼视不得。这哪里像什么经商之人?气势上倒更像一方霸主。
      君海棠装作一脸无辜,“方要睡下,却觉外面好像有人在绕着屋子捉迷藏,没想到是这位小哥……”侧首瞄了一眼小康,适时低下头。
      君惟明薄唇抿成直线,面上高深莫测,眸中黑流涌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君海棠暗暗惊心,“此人着实精明,只怕是瞒不过去。”
      他却忽然笑了,“如此说来,在下打扰。”倏然转身离去,和来时一般神出鬼没。小康纵然不舍,自家主子当前,也不得不跟随。
      君惟明回到后院,青衣男子早已等候多时,“大哥空手而回,莫非又是那女贼?”
      “不……并非同一人,自始至终,我都未能瞧清那人的模样,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晓得。但那人‘迷波幻影,踏水无痕’的轻功,比今天的逍遥宫女贼更胜数筹……莫非是逍遥宫长老亲自出马不成?”
      青衣男子双瞳微缩,似笑非笑,“那小弟可想不通了,不过是一幅普通画像而已……”
      君惟明若有所思,唤过几名黑衣侍卫,“盯着前面天字二号的姑娘,若有异动,当即来报。”

      前院房内,君海棠思绪纷乱,那人竟是君家堡少主!自己在谷里曾经问过翠姨多次,君家堡里的到底是亲人抑或仇人。翠姨每次都神色复杂,隐含恨意,“许多事一言难尽,但君家堡累我们至此,你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未及记事,娘亲已去世。她由翠姨抚养长大,十几年来在谷中倒也算平静安逸。每次出谷,翠姨都要她易容一番,嘱她在外人面前不能露出自己真容。当她疑惑询问,翠姨就会怔怔望着她叹气,“真是太像了……若被人瞧见,恐怕江湖再无宁日。”
      君海棠躺在床上胡乱想许久,这才昏昏睡去,梦里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翠寒谷,在花间嬉戏,于湖上荡舟。

      一夜辗转,君海棠直至日上三竿才醒来,她暗叫不好,不知君家堡众人是否已离去。匆匆奔出却见小康正和酒楼执事说话,她这才松了口气。
      小康亦是惊喜异常,上前两步低声招呼。君海棠为了从他口中套取消息,顺水推舟与之攀谈。
      小康有些不舍地说:“本已起程,幸亏少主差我回来交待些琐事,否则也没机会跟海棠姑娘道别。你以后……以后可来洛阳君家堡找我……”
      君海棠漫不经心答应,随后却偷偷跟他出城。君惟明等人已驰马离开岳州近十里。她生怕为人察觉,不敢靠得太近,只凭借精妙身法在后远远跟着。
      今日君惟明仍是一身黑衣,外罩斗篷挡住春寒料峭。休憩时,他和青衣男子一同走到江边,离马颇远。
      机不可失,君海棠当即提气跃至马旁,劈手夺画。君家堡众人惊呼来擒,她自忖君惟明离得远,其他小喽罗不足为惧,于是轻笑数声,骈指疾取身后,同时拔地纵起。不料手指戳处绵软无尽,她大惊,但此时来不及转变身法,脚踝处一阵紧痛,已被人扯落于地。
      “姑娘今日果然再来,在下已等候多时了。”制住她手脚的竟是君惟明。君海棠盯着他一身侍卫装扮,转眼去看江边,又懊又怒。
      君惟明双目暗有异彩,连声追问:“姑娘的轻功比一般逍遥宫弟子更胜数筹,可否告知尊师姓名?”
      君海棠奋力数挣,徒劳无用,她眼珠一转,“我师傅的名字,可不能当众随便嚷嚷,你附耳过来。”
      君惟明先是一怔,随即想起那个禁忌,于是微微前俯。一张菱花小嘴凑上前来,不知怎的他竟然心中一漾,急忙敛住心神,侧头喝道:“快说!”
      君海棠咯咯一笑,低言软语:“我师傅是……”一口气轻吹,拂过他脸颊耳际。
      君惟明只觉一瞬间眼前飘缈,仿佛不知天地人间为何物,鼻端处更是香软无尽,全身肌骨欲酥。眼前这女子,竟然对他施展逍遥宫媚术!他怒极,暴喝而起,击出的双掌用上了十成真力。
      君海棠银铃般的笑声已掠上半空,“画我取走了!多谢君少主……”
      “追上!”君惟明铁着一张脸,疾掠而去。君家堡众人纷纷上马,却怎及他二人的轻功,没多久便被远远抛在后面。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把画扔江里……”君海棠疾跑了一炷香功夫,前无去路,只好回身恶狠狠警告如影随形的君惟明,心中早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君惟明面色瞬变,“快过来!”
      君海棠嗤笑,心道我过来才是傻子。不料耳后厉风暗起,刃芒闪耀,不知何时,河岸下跃出七、八名蒙脸汉子,将她围在当中。其中一人虎背熊腰,去夺她手中画卷。她急了,扑上前死死抱住卷轴一端。
      “臭丫头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拍来的掌风挟着开山劈石之威。
      她大骇,这一掌下来,自己哪还有命在?只觉后背受到猛烈撞击,一阵天旋地转后,便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君海棠只觉冰寒刺骨,自己遍身湿透,淤泥尽染。君惟明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闭着眼斜靠在树旁,手抚右胸,眉间紧锁。君海棠回想晕过去之前,君惟明冲上前来,是他,替她挡了那沉若泰山的一掌。
      这人和她素不相识,为何却甘愿自己受伤来救?君海棠心中大大过意不去,转头看见君惟明身侧的画卷,又叫苦不迭。在水中泡了这么久,这画怕是毁了。打开来看她却喜出望外,画幅非纸非布,其上墨色竟然沾水不化,毫无损坏。
      画卷忽然被人劈手夺过,君惟明不知何时已坐起,双眼含怒。君海棠正待去抢,被他喝住:“噤声!”
      君惟明侧耳听了一瞬,“有人来了,我们走!”
      君海棠挣扎想站起,右脚脚踝却一阵刺痛,不由得颓然后坐,强忍着不叫出声来。可一转眼,自己鞋袜已被君惟明扯下,她又羞又急。她脚踝上的刀痕两寸有余,不见有多深,从红肿和骨骼的状况看来,定是筋络被持刀人的内力震伤。
      君惟明飞快望了林外一眼,“姑娘,事急从权,恕在下逾礼了。”不由分说将她背在身后。他之前将她擒住时露了一手,内力雄浑深厚,当属世间一流高手,如今背着她疾驰得半里,却已脚步虚浮。
      君海棠伏在他背上低声说:“多谢君少主,挡掌之恩无以为报,那画……我不抢便是。”
      君惟明却低哼一声,半晌才道:“你给我下了什么媚香?若非如此,童大海那一掌休想打到我。快将解药拿出来!”
      君海棠面有难色,小声说:“逍遥宫媚香无解,过上几个时辰受阻的气息和经脉便会恢复如昔。童大海是何许人?为何也要来夺画?”
      君惟明伸手入怀摸出响箭,可惜那物已湿透不可引燃,一时半会联系不了手下。“童大海是魔教十大长老之一,排名第八,有一身神力。若在平时我倒也不惧,只是此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气息混浊变粗,想来所受的掌伤着实不轻。
      “你……放我下来,不必管我。” 君海棠歉意更深,挣扎着想跳下。君惟明喝道:“别再乱动生事!”双臂箍得更紧。
      临近江岸有小船一支,其上渔翁正蓑衣独钓。渔婆从舱后出来倒水,看见二人,不由得面露惊讶。
      “我娘子脚踝不慎划破,走不了路。能否请大叔大婶载我们一程?”君惟明随手从君海棠头上摸下一朵珠花递过去,她身上的物件无一不是人间珍品,渔婆霎时被闪花了眼。
      君海棠差点没给噎死,这人真不要脸,招呼都不打就从她身上拿东西,更过份的是,他竟然……他竟然说她是他娘子!她恼羞之下暗中使劲,在他背上掐了好几把。
      渔婆将二人带入后舱,摇橹起航,却是死活不肯要报酬。河岸上有人影摇动,童大海等已追到岸边,却只能望江咒骂。
      渔婆拿出衣裳,让君海棠二人将湿衣换下,“小娘子请将就些,既已经私奔出来,日后少不得粗衣淡茶,不过你夫婿相貌堂堂,将来定会出人头地。”她只误认为是富家小姐和下人私奔,敦促渔翁快些行船,将追赶二人的“家丁”远远抛下。
      “我们并非……”君海棠大窘欲辩,却被君惟明掩嘴拖入舱内。“危机尚未过去,一切须小心行事。”他说着自顾自脱下湿衣,羞得君海棠急忙转过身。君惟明察觉后亦怪不好意思,轻咳着摸到前舱去换。

      船行半日,夜间泊岸,渔翁夫妇让出后舱给他二人。君惟明受伤劳累多时,此刻沉沉睡去。
      自己身边多了个陌生男子,君海棠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望着君惟明的侧脸出神。这人天庭饱满,鼻梁挺直,是个少见的俊秀男子。自己对他竟有种熟悉之感,仿佛很久之前便在哪里见过。
      想起晚饭时渔婆的话,“君小哥,扶你娘子出来吃饭啦。”君惟明答应得极为顺口,她忍不住面颊飞红,啐了一口。
      次日清晨,渔翁要去岸上送鱼,人年老力弱却要背着沉重的竹筐。君惟明心有不忍,却转头盯着君海棠,她无奈道:“我脚伤成这样,想溜也溜不了。”他一想也是,但仍留了个心眼,将画卷随身背负。
      岸上送鱼完毕,君惟明在小镇里寻了个少年许以厚酬,让他快马赶到附近重镇的君家商铺报信,为此多耽误了一些时刻。回到岸边,任凭渔翁连声招呼,渔船内依旧悄然无声。
      二人跳上船,却见渔婆歪倒在舷板上,面容紫黑,已然气绝。舱内凌乱不堪,独独不见了君海棠的身影。君惟明焦急懊悔,心道那小姑娘脚上有伤根本走不了,定是被魔教掳了去。他张嘴欲唤,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
      船舷外哗然声响,一颗湿漉漉的脑袋破水而出,君惟明大喜过望,那竟是失踪了的君海棠。幸亏她水性好,暗中滑入水下闭气藏匿,这才免遭一劫。方才经历了一番生死,心悸害怕无以尽说,此刻被救上来,君海棠忍不住扑到眼前人身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君惟明瞧着这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比自家妹子惟馨大不了多少,想必她害怕之极,不由得柔声安慰几句。君海棠自小在山谷安逸无忧,哪料到甫一出谷便遇到如此险恶交关的经历,眼前这人自然而然便成了她心中可依靠的对象。
      渔翁原本伏在渔婆身上痛哭,此时哀声渐止,蜷缩着发出“嗬嗬”之声,口中黑沫泛流,显然是渔婆尸体的毒过到其身,令他毒发身亡。
      “只怕魔教弟子还在左近,此地凶险,不可再留。”
      君惟明体内媚香早已消除,气息经脉畅通如初,他抱起君海棠,迅速离开。
      前方蹄声纷乱,有人喊道:“少主在这里!”君家堡众人一路飞驰,终于寻到自家少主。
      唯有小康一脸担忧唤道:“海棠姑娘……”
      君惟明骤然色变,一把将她拉过,“你叫海棠?你……你姓什么?”眼中泛起异彩,却闪烁不定,仿佛不能置信。
      君海棠低声说:“我姓君。我……”话没说完便觉身子急旋,整个人已被君惟明带入林内,粗大的树干阻住外面一干人的视线。
      撕啦一声,她惊觉君惟明正在扯她的襟口,不禁怒骂:“你干什么?”忽然想起前晚紫衣姑娘临去的那句“登徒子”,心中又惊又怕,这人果真是个衣冠禽兽?她正要出招,却发觉他一动不动,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自己襟口已被扯落,露出肩头锁骨处一片水滑的肌肤,以及肩头上那朵娇艳欲滴的海棠刺青。
      这朵海棠刺青是在她周岁时由母亲亲自刺绘于肩头,随着年岁日长,那抹艳红竟愈长愈大,色泽更是鲜明欲滴,丝毫无褪色迹象。
      君惟明轻抚过那株鲜艳,手忽地一颤,急缩回去。君海棠蓦然清醒,没被制住的左手抬起便是一掌。清脆耳光响起,林外众人瞬间静默无声,随即脚步纷杂,只怕都一齐奔了过来。
      君惟明喝道:“都站着,不许过来。”倏地替君海棠把襟口掩好,柔声说:“海棠,你听我说……”见她仍挣扎不休,只能叹气点了其的麻穴,从怀里取出一幅娟帕,展了开来。
      君海棠惊异地看到,一朵和自己肩头毫无二致的海棠花,如素妆淡粉,似缬晕明霞,跃然显于帕上。而持帕人的手轻颤,仿佛正捧着无比珍贵之物。
      “这次绝不会错,十三年了,海棠,哥哥终于将你寻回。”君惟明激动之下,铁臂一收,将她紧紧抱住,生怕下一瞬她就会消失不见。
      君海棠静静听着,他说她是自己寻了十多年的妹妹,右肩上有海棠刺青,以父亲留下的绢帕为证,这番话倒是和翠姨偶尔流露出的蛛丝马迹有所吻合。
      忽然,心中那个禁忌的名字浮起,君海棠面色一变,盯着君惟明的眼睛冷声问:“你可知我母亲是谁?”
      君惟明闻言微愣,眼睛眯起看向别处,低言如咒语般轻声吐出:“崔、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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