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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The Pledge - 1 ...

  •   Elemmakil出门的时候其实就有预感,知道自己不可能太平无事地一路走到下层环城。果不其然,他刚进南城的集市,就听一阵喧嚷由远而近,接着只见两个金发少年飞也似地冲过街道,所过之处,城中居民一边半真半假地大呼小叫,一边驾轻就熟地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通路。两个少年跑开不久,又见王室学者Pengolodh皱着眉头快步赶来,手里还拎着炭笔和记了半满的纸,一个便装打扮的学徒抱着一摞笔记,紧随其后。
      早年的经验这时阴差阳错地有了用武之地,Elemmakil早早就察觉情况有异,因而及时闪到路边,成功避过了风头。等这一行人都不见了踪影,他才继续上路。
      两个月前,两个出身Atani一族——次生儿女,也就是人类——的少年出乎意料地来到隐匿之城Gondolin,当即引起了空前的轰动,就像一块巨石猛然砸进了一潭久无波澜的静水。
      Atani这个种族,城中的Eldar此前只从Valar的教导中有所耳闻,除了涌泉家族的领主Ecthelion一人,谁也未曾亲见,难免对这两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少年大为好奇。待到众人发现他们年纪虽小,却教养良好、礼貌周到,还能说流利的Sindarin,言谈举止颇有北境Fingolfin家族的风范,猎奇的兴趣也就自然而然转成了纯粹的好感。
      Dor-lómin的Galdor之子Húrin和Huor,不但得到了白城之王Turgon的特殊礼遇,还激起了王室学者Pengolodh的莫大热情。这位向来求知若渴的学者如获至宝,多年来都不曾这么兴奋过,先是立刻拜访涌泉领主宅邸,向曾经与人类打过不少交道的Ecthelion追根究底地问了无数问题,记下足有四五呎高的笔记还嫌不够,又开始致力于收集第一手材料,有空就去寻那两个人类少年喝茶——名为喝茶,实为访谈,而且往往一喝就喝到华灯初上,繁星满天。如此这般,两个少年初来乍到时还对一切都心存敬畏,有问必答,不厌其烦,然而日久天长,兄弟俩毕竟是少年心性,不堪拘束,商量一番,又实践几回,就摸索出了一个简单但有效的对策——望风而逃。然而王室学者之所以成为王室学者,靠的就是一个“锲而不舍”,于是乎到了现在,这类追追逃逃的套路几乎天天上演,俨然变成了白城一景。
      Pengolodh大概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明白,他们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Elemmakil边想边穿过集市,向绿树家族居住的街区走去。
      白城居民对两个人类少年可谓包容有加,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但众人对这场闹剧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两个月如一日的询问固然令人头疼,但问题再多也总有问够的一天,忍一忍也就过去了;那两个人类虽说怎么算都还是孩子,耐心差些可以理解,但也委实不必这样小题大作,闹得满城风雨。
      Elemmakil起初也作此想,并且把这事当作笑谈讲给了自己的上司Ecthelion;然而黑发的领主听后并没有笑。
      “我第一次见到金发Hador,他还是十几岁的少年;而当我再见到他,他已经是壮年的男子,成了Marach家族的族长。这中间,只隔了二十二年。”
      沉默了片刻,黑发的领主望向朝北的长窗,崇山峻岭在视野尽头拔地而起,遮住了那片他们都曾生活过、战斗过的北境,惟见重峦叠嶂,天高云淡。
      “我去Hithlum的次年,他被前任至高王封为Dor-lómin的领主。六十六岁时,他年事已高,却亲身征战依旧,在Bragollach一役中为前任至高王殿后,战死在Barad Eithel门前。”
      他说得平淡,Elemmakil却不由得动容,然而动容之余,心头又冒出了说不清的疑惑。“年事已高”这个词,他之前本来就鲜少听人使用,而这样一个词居然拿来形容“六十六岁”的年纪,乍听更是匪夷所思。细想之下,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您的意思是,两个月的时间,对我们来说转瞬即逝,对他们来说却全然不能忽略?”
      黑发的领主轻轻点头,微叹了口气:“我亲眼见过他们出生、成长、衰老、逝去。六倍于两个月的时间,就是一年;而至多百年的时间……就是他们的一生。”
      隔了一会儿,黑发的领主不闻他出声,抬头见他怔在那里怅然若失,倒自嘲地笑了:“人闲下来果然就会变得唠叨,是我煞了风景——我想起故友,一时感慨,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些。其实,那两个孩子倘若在此长住,你们迟早会发现他们那一族的秉性和归宿都和我们有些区别……但早些知道,对他们、对我们都有好处。”
      您要是也算唠叨,那全城就没有不唠叨的人了——但Elemmakil没有心情把这话说出口。因为他忽然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这位领主对那两个人类虽然不算疏离,但也谈不上有多么热络,考虑到他第二次前往北境的经历,如此态度未免显得过于冷情。然而Elemmakil十分清楚,这位领主冷静不假,冷情却绝对不然,因此他一直相信这种反常背后必有缘故。
      这两个月里,他已经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Atani虽非Quendi,却与Quendi一样是Ilúvatar的儿女、能言的生灵,并非灵智未开、寻常无知的飞禽走兽;首生儿女与次生儿女无论有何区别,双方的亲缘都无疑极近,近到不啻于兄弟手足。而现在看来,这或许就足以解释他的上司为何有所保留——事实上,究竟要怎样才能做到毫无保留,既然明知一场相识注定只能持续不到百年的时间,既然不等开始就能预见到结束?
      他思考着这个前所未有的难题,头脑中来来去去的念头纷繁芜杂,只觉得以自己的经验和悟性,怕是短时间内休想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对了,我回来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向你祝贺。”
      思路突然被这句话打断,他回过神来,只见他的上司正隔着书桌看他,眼中除了诚挚,还有一点略带茫然的羡慕。他顺着那位领主的目光低头,跃入眼帘的赫然是自己指间那一环亮银。
      “愿你的命运不同于我,愿你的珍宝自始至终与你同在。”[1]
      回想到这里,Elemmakil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不由得微笑起来,抛开了那些令人头疼的思绪。
      转过街角时,他不期然遇上了熟人。“水乐之岩”诚如其名,Gondolin城中水源比比皆是,这条街的尽头便有一个泉眼,巧匠们从中引出一道活水,沿着白石砌成的沟渠绕过房屋,流向下层环城。水渠边,Aranwë之子Voronwë正俯身把什么放进水中,然后退后两步,仔细观察着它顺流而下。
      “你又在尝试新的设计?”
      Elemmakil走到他身边,打量着水上那个形如木屐底的东西。自从出使的请求被驳回,Voronwë就开始钻研一切跟造船有关的技术,结果是设计出无数稀奇古怪的模型,全城的喷泉、山泉、水井、水池、水渠,就没有哪处没被他用来做过实验。用金花家族领主Glorfindel的话来说,“Noldor的热情加上Teleri的爱好,这小子真不愧是兼得两族之长。”
      “甲板这么大,有必要吗?”看了片刻,Elemmakil怀疑地问。
      “这船是要飘洋过海的,航程肯定漫长,甲板大些方便活动,无聊了还可以放个风筝。”Voronwë得意地解释。
      Elemmakil努力维持住严肃的表情,跟Voronwë一起屏息目送它渐渐远去。然而斜刺里一阵山风吹起,那只怪模怪样的小船左摇右晃一会儿,终于还是一歪,倾覆在了水中。
      “看来这样也不行,”Voronwë泄气地说,掏出图纸展开,草草打了个叉,就揉成一团要丢掉。
      “即便不行,丢了也可惜。”Elemmakil眼疾手快地从半空中抄住了那团纸,然而他还来不及多说,就被Voronwë眼尖地看见了他袖口那道以Eldar的标准衡量不甚整齐的针脚,年轻精灵立刻转移了注意力:“这是谁缝的?!你们领主该不是又换使女了吧?依我说,宽厚虽然是优点,但那位大人也太不挑剔了些——”
      Elemmakil不得不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不是使女,是Lindeth。”
      “……”Voronwë顿时张口结舌,半晌才能说下去,“……难,难怪。我就说看着怎么这么……浑然天成。”
      Elemmakil低头看看袖口,又抬头望望远山白云,不免叹了口气,突然充分理解了白城之王的考虑——换了是他,也不放心派这小子负责造船出海这样关乎全族前途的任务。“我都不在乎,你紧张什么?她是歌手,又不是裁缝。”
      Voronwë尴尬地笑笑:“我不是担心你不习惯么——你毕竟是Noldor出身,你那一族个个都手巧。”
      “那可不见得,”Elemmakil慢条斯理地把那张图纸抚平折好,“就比如我,家学渊源也没用,手艺一样要贻笑大方——好在她也不在乎。”
      事实是,他把亲手打造的银戒送给她时,不无忐忑地暗示它们恐怕不代表Noldor的普遍水准,她却笑着摇头:“别哄我。”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让两枚银戒并列,在星光下闪耀,“我是Sindar出身不假,也不敢说见识有多广博,但我看得出,它们是真正的杰作。”
      “杰作的话,仍然不敢当,”他也笑了,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但我做过的所有东西,没有哪样比它们更重要。”……
      看看天色,他把那张图纸递还给Voronwë,道别之后,便继续向绿树家族那片时时飘来歌声的街区走去。

      王宫守卫见他到来,一面派人通传“涌泉家族领主求见”,一面引他径直上了白塔。他们的王不在议事厅,也不在书房,而是席地坐在书房外一方俯瞰着王宫花园的露台上。听了报告,Turgon也不起身,只是直接招手示意他过去坐到自己身边。侍从随后送来藏了五年的苹果酒,微风吹过,花朵的芬芳混合了果酒的醇香,中人欲醉。
      花园里,白城的公主Idril正和那两个人类少年坐在一处,王室学者Pengolodh也在左近,一刻不停地奋笔疾书。
      Turgon没问他求见是为了何事,他也不急着提起。从这里,他们都听得见那三个人的交谈,此刻话题兜兜转转,围绕的中心却是个城中Eldar断然不常听到的词——“胡须”。
      “我岁数不大,所知全是来自典籍。”学者那就事论事的嗓音冷不防插了进来,“有说法是,Quendi一生中要到所谓的‘第三周期’,才会在下颌及腮边长出毛发,但即便是中洲年纪最长的Thingol王和Círdan大人,也还没到那个阶段,而第二周期就出现这种现象的,有记载的只有前Noldor王后Nerdanel的父亲Mahtan。”[2]
      Idril想了想,不禁恍然:“原来如此。我幼时见惯了那位大人,还以为他那只是个性使然,竟是从没多想。”她偏过头,看着两个人类少年,“你十六岁,他才十三岁,就……人类真是和我们大大不同。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好好看看?”
      她这么放下架子软语央求,Húrin和Huor明知她论起年纪比自家祖宗都不知大出多少,还是免不了脸上发红。不过脸红归脸红,兄弟俩依然表现出了这个岁数的凡人少有的风度,大方地让她凑近,细细端详了一番。
      “你对他们似乎不太热情。”见他不由自主脸现笑意,Turgon忽然问,“是因为你曾熟识他们那位牺牲在Bragollach里的祖父?”
      “……是。”他收回目光,惊讶于白城之王一针见血的洞察,“王上,您必定懂得,一旦有所了解,就再不可能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逝去……何况,他们卷入的,并不是他们的战争。”
      Turgon颔首:“我也听他们讲了些本族的传说。他们长途跋涉,翻过高山,来到这片海滨的土地,为的是逃离魔影,而不像我们,举族流亡,离开蒙福之地,为的是追击大敌。”
      他略一沉默,还是决定问出口:“请恕我唐突,但您又为什么这样看重他们?”
      “我若说这也是众水之王的叮嘱,你会不会觉得太敷衍?”Turgon反问,“但那是真的。那时我对Hador家族只有耳闻,Ulmo大人却特别提出要我善待那个家族的人……我虽然还不知道他用意何在,但如今见了他们,我发现这样做也并不难。”
      白城之王望着言笑晏晏的女儿,怔忡一刻,语调里多了一丝怅惘。
      “自从她母亲去世,Itaril就不曾这么开怀。这么多年,从Nevrast到Gondolin,王室公主的责任几乎都落在了她肩上——Irissë当年是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
      Turgon虽在对他说话,却并没看他。而下方的花园里,金发的公主就在这时自然而然地伸手,帮金发的少年摘掉了一片落在头上的绿叶,仿佛长姐在呵护幼弟。
      “假如Elenwë还在……”
      Turgon的嗓音低落下去,几不可闻。过了一刻,他们不约而同,轻轻举杯向西方致意,阳光透过酒液,映出一团明丽的金黄。
      待他们重新留心聆听,花园里的闲谈已经换了话题。
      “……律法可以确立,也可以变更。”这次换了Idril在娓娓而谈,“Eldar和Edain的习俗和情况都不同,做法也就不同。而且,即便Eldar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我是女子,但我没有兄弟,父亲的继承人就是我。”
      “女人也有继承权?”Huor睁大了眼睛,“你们Eldar可能行得通,但我们人类……恕我没法想象。女人要是也可以有继承权,那祖父就不是族长了,Adanel才应该是;父亲也不该是族长,Gloredhel姑妈才是——Valar在上,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我小时候拿着一条毛毛虫就把她吓得尖声大叫。”
      “毛毛虫有什么可怕?”Idril迷惑地问,“再说,不管它可怕不可怕,这跟女子该不该有继承权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反应显然不在少年意料之中,Huor一时语塞,挫败地抓了抓一头金发,总算及时想起个合适的解释:“……见了毛毛虫都要大惊小怪,怎么能指望她领着我们征战,保护家园?”
      大概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Huor面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Húrin本来竭力板着脸,要摆出一派有别于弟弟的成熟风范,这时也不由得嘴角抽搐,但还是从旁提醒:“也没那么绝对——没哪个男人敢小看Haladin家族的Haleth。”
      “啊,的确。”高个子的少年听了那个名字,立刻止住笑,端正了神色,“我不该忘了她这位女中豪杰。”注意到Idril眼露询问,他又笑了起来,“公主,这又是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以后我和我哥哥再讲给您听。”无视Pengolodh即刻投来的炯炯目光,他向Idril略一欠身,“至于女人的继承权……请容我这么说,有朝一日真有需要,我还是宁愿去保护您,而不是被您保护。”
      “我却看不出,这到底有什么好笑。”
      Huor跳了起来,Húrin脸上的笑影也消失殆尽。声音来处,Maeglin拨开花丛走近,语中散发着不加掩饰的冷意。
      “我的母亲——也就是王的妹妹,你们一族发誓效忠的至高王Fingolfin惟一的女儿——她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却曾经是位战士。”
      他不看Idril,也不理睬停了笔、直瞪向他的Pengolodh。
      “否则她就不可能成功穿过恐怖的Gorgoroth谷地,到达Himlad,更不会进入Nan Elmoth,遇到我的父亲。”
      有一刻,四下里鸦雀无声。自从Eöl被Turgon判决处死,抛下Caragdûr的悬崖,城中居民心照不宣:在Maeglin这位王子面前,“父亲”一词无异于禁忌。谁也想不到,他这时竟会自己主动提起。
      寂静中,年轻王子的目光在Huor身上停了片刻,又移到Húrin身上。接着,不知是不是偶然,那双黑眼睛蓦地向他和Turgon所在的高处瞥来,与他的视线一触即离。
      似乎是听得够了,Turgon放下杯子长身而起,回了书房。他起身跟进去时,却发现白城之王没有落座,而是站在书桌旁,眼睛仍望着窗外。
      “我以为他丝毫不念父子情分,未免凉薄……”
      这样自言自语一般说着,Turgon脸上浮现了一抹浅淡的微笑。
      “……原来他始终都不曾忘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The Pledge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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