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幻海》安塔列斯

30、思无邪

　　玉版这两日来心情甚佳，概因那人羁留畅春园，照例是陪着王妃用过了晚饭方回，自然没得空闲来无病呻吟，免了她等操持用心。不想，她才喜滋滋地拿起针线，刚在月白的缎底上戳了几针，便见那人摇摇摆摆提早而归，还顺便拐带了别人家的小孩一枚！呃，那也不是别人，是表少爷啦。
　　说起来，她那主子兴致勃勃，拉着别个小人儿在园子里转了一大圈，笑语颜开的，不时摸摸头，捏捏脸什么的，显而易见的一副欢喜模样，倒叫玉版替那宁家表少爷捏了一把冷汗。可不是么，那人兄弟姐妹一堆，平素不见她亲近，今日如此反常，必有妖情！
　　“目连弟弟，来尝尝这个，”赵萱殷勤地执起小勺，递到男孩嘴边，“来，张嘴，啊～”
　　玉版真是大跌眼镜，当然，如果她有眼镜可以跌的话。眼见得那宁家表少爷眉头直跳，似已不堪忍受那人的“暴行”。
　　“嗳？”她那主子发出诧异的怨呼声，“莫非目连弟弟不喜甜食么？”
　　废话，那甜得发腻的东西，除了您老人家，怕是没人吃得下。
　　玉版正在腹诽，却见那宁家表少爷张了张嘴，竟然真的一口吃下去。
　　她那主子立马眉开眼笑，手不停歇地又舀起一勺：“是不是很好吃？”
　　玉版佩服得紧，面对自家主子的“甜蜜”荼毒，人家小孩仅仅只是迟疑了一下，就眉也不皱地全部吃下去了啊！啧啧，这教养，这气度，这风标，她家主子拍马都赶不上啊赶不上！
　　玉版一面摇头咂嘴，一面为虎作伥地摆上一碟碟甜品，什么蜜枣糕啊，豆末糖啊，银丝羹啊，全是她家主子平日里的心头好，看一眼就能甜到人心里去，全吃下去啊，那可得变成糖罐子了。
　　当然，某人可没打算用甜食来谋杀自家小表弟，虽然小男孩儿那勉强就范的表情实在太有爱了，可乐趣也应该慢慢挖掘不是？
　　这不，用过糕点甜汤，歇息片刻，某人又寻思着要找些什么来耍子，她眼珠在目连身上转了一转，立时有了主意，本来小孩子嘛，就应该快乐地玩游戏啦！
　　于是，某人提议来一场消食运动，玩老鹰捉小鸡，要不就玩瞎子摸人。
　　玉版在旁边忍不住了，没看见表少爷脸都黑了么？她那主子还自个儿起劲个啥？
　　呐，果然，宁家表少爷坚定地摇头表示拒绝参与，可那主人兼姐姐的某只还不死心，笑眯眯地凑到别人跟前，近得眼睫毛都要戳到对方脸上了，甜腻腻的说：“目连弟弟，这个游戏可好玩啦，就是扒拉扒拉……”末了还随手往丫鬟堆里一指，加一句，“这是姐姐最喜欢的游戏，如果你不玩的话，大家都会伤心的哦～”
　　玉版翻了个白眼，恶趣味，她现在完全可以肯定，主子的恶趣味又发作了。
　　结果是毫无悬念的，庭前葱郁的草地上，聚集起一众妙龄侍女，由那园子主人打头，主子家无辜被迫的小表弟垫后，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地玩起了瞎子摸人游戏。
　　那宁家表少爷着实有点适应不良，被赵萱用绸子蒙了双眼，又在原地转了几圈，愣了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声：“停。”
　　散在周围的众人果然全体不动了，忍着笑不出声儿，空气中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呼吸和心跳。
　　那目连静默了一会，突然转了个身，直直地朝着赵萱走过来。
　　耶？赵萱连忙向旁边迈开一步，矮下身子，以一种诡异的对抗地心引力的角度斜向一侧，竭力想要远离冲着自己而来的“危险”，却似乎是徒劳无功……
　　“嘻……”看见自家主子这怪模样儿，周围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萱心中大喜，却见那小人儿脚步顿了顿，仍是毫不犹豫地朝她走来，一伸手，准确地抓住她的衣角——
　　“抓住了。”男孩的声音平平，似乎仅仅在叙述一个事实。
　　唉，赵萱挫败，这就不好玩儿了。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拉下男孩蒙眼的绸子，笑道：“目连弟弟好厉害，不过，这次就换姐姐来抓你了哦。”
　　玉版在旁眼角直抽，她分明看见，那人转身朝众女使了个眼色，而那众人会意，不由窃窃而笑。唉，这摆明了就是说她家主子又要欺负小孩子咧！
　　果不其然，赵萱蒙着眼，慢慢儿绕过几人后，似是摸准了方向，一步步朝着那既定目标站立的地方走来。
　　“让我来猜猜这是谁呢？”赵萱笑意吟吟地俯下身，伸手摸上对方软乎乎的脸蛋儿，扭一扭，声音中的笑味儿几乎要漫出来了，“我知道了～是目连呐！”
　　她扯下蒙眼布，看那小人儿居然愣愣地看着她，傻了？她不由大乐，伸手戳戳，捏捏，然后一把抱住，小孩子还是呆呆的最逗人爱了！
　　哗，她怀中小人儿满脸通红，手脚似乎都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赵萱极度好笑，言语之中不由更进一步：
　　“说好抓到了就要让姐姐亲一下的哦，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许抵赖。”
　　呃，玉版扶额凌乱，她都替自家主子害羞，见过欺负人的，也见过明目张胆欺负人的，可还真没见过这样无中生有欺负人的，唾弃啊！
　　葛巾从开始就游离在一旁，低眉敛目的扮隐形人，此时似乎也终于忍无可忍，走上前来，轻声禀道：“主子，畅春园那边打发人来问，主子和表少爷今晚在哪里留饭？”
　　那人闻言，果然放开了手，想了想，说道：“还是畅春园吧，人多热闹些。”
　　嘿，玉版点头，到底还是葛巾啊，却见那宁家表少爷抬头看了葛巾一眼，似是没有表情。咳咳，照她玉版看来，这位少爷可真没个小孩子样儿，连她都开始理解她家主子的恶趣味了，唉，这难道就是近墨者黑的可悲么？

　　畅春园，偏厅棠樾，黑色檀木桌上，摆满各式精致菜肴，什么吉祥如意卷、八珍酿玉腐、黑椒墨玉、宫宝吉丁、莲根鲑鱼……配着几碟红绿小菜，白瓷黑箸，色香俱佳；丫鬟们执壶穿梭，添杯换盏，伶俐有度；还有那倩手扶箸，温言讨喜，殷勤布菜，着实一片和乐融融。
　　梅子酒甜香薄醉，美人浅酌，却意外的酒量不佳。赵萱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家姨母大人面泛红霞，好心情的开始聊起姐妹小时候的糗事。
　　哦，赵萱听得直乐，原来，两姐妹之间的模式是美人娘亲动口，姨母大人动手，联合起来做了不少坏事，怪不得呢……
　　哇，真的？真的？姨母好厉害哦，后来又怎么样呢？赵萱积极提问。
　　后来么，自然是扒拉扒拉……
　　这一顿饭到了后来，真是吃得热闹非凡，好在棣亲王妃早有先见之明的把丫鬟们遣出去了，任这一大一小两只凑在一起热情互动。
　　唯有目连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偶尔抬眼一扫，目中神色似是而非。

　　不觉戊时将尽，宁之洮歪歪斜斜地携了自家儿子告辞而去，棣亲王妃也不多留，叮嘱几句，便令人送其出府。
　　倒是赵萱，被饭桌子上宁之洮讲的几件趣事挑起了兴头子，还赖着不走，缠着王妃讲些小时候的事儿。
　　棣亲王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吩咐丫鬟上了两杯消食的清茶：“今儿你姨母还没少说给你听么，还不消停片刻？”
　　赵萱嘻嘻笑道：“七儿从来不知道，娘亲小时候也是顽皮的很……”她假装捂住嘴，皮皮地看着棣亲王妃，小小声说，“自然就还想多听些罗。”
　　“这孩子～”棣亲王妃拗不过她，只得想了想，拣了一件小事细细地讲给她听，其间赵萱倒是问题颇多，一会儿埋怨外祖父过于严厉，一会儿又议论宁家的规矩竟然比亲王府还多，棣亲王妃也不责怪，只是一昧宠溺。
　　如此过了一会，棣亲王妃故事也讲完了，赵萱慨叹一番，大有继续的趋势。王妃再不理她，端起茶杯来润了润喉，却听得赵萱突然问道：“姨母他们还要在京城呆多久呢？”
　　棣亲王妃愣了一下，含糊道：“总还需盘垣几日吧。”
　　赵萱“哦”了一声，又问：“娘亲，七儿总觉得奇怪，姨母和表弟为什么突然来了？”
　　棣亲王妃目中神色微动，搁下手中茶杯：“你姨母此番前来，一是来探亲，二则……也确是有事要同为娘商议，七儿不要多想。”
　　赵萱点了点头，沉默一阵，抬眼却见棣亲王妃看着自己，似是欲言又止。
　　“娘亲可是还有话对七儿说？”
　　棣亲王妃轻轻抚过女儿娇嫩的脸颊，注视良久，方才叹道：“七儿，不可与目连过于亲近了。”
　　赵萱眨眨眼睛，甜甜一笑：“是，七儿知道了。”

　　玉版收拢手中活计，探头看向窗边——
　　月上阑干，她那主子，还在倚窗凝思，这般情形，倒是少有。她回身正欲悄悄儿指给葛巾看，却见葛巾丫头亦是一脸凝色，不由微微愕然。
　　这是怎么了？她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头颇是纳闷，这几天也没出什么事儿啊，除了宁家姑奶奶和表少爷，也没多出别的人……嗳，莫非是她主子在思念小候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