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幻海》安塔列斯

33、试情

　　庚午月，乙巳日
　　宜修造、起基、纳采、嫁娶、裁衣、冠笄诸事；忌出行；生肖冲羊；煞东。
　　赵萱确信，如果面前有本老黄历，那上面铁定就是这样写的。
　　这惨绿小霸王，在别人家的地界儿上，不问青红皂白，横冲直撞的，倒似他一向的风格……但是，可别带累她呀。再说了，这人什么时候自动熟稔成这样，当她的胳膊长在他自个儿身上么，想拉就拉，还那么用力？！
　　赵萱摇摇头，好吧，就算她肯退一步，不去计较他这等无礼行径，可他这态度，也着实恶劣了些，你开口问他怎么也来了，他气咻咻回一句：“莫非别人来得，我还来不得么？”
　　你试探着一句“王爷找我……有事？”
　　他恨恨瞪一眼：“你倒跟没事儿人一样逍遥自在！”
　　瞧瞧，这叫什么话？
　　话说，你寒暄天气总可以吧，谁知那人脸色变幻，就似要打雷下雨。
　　赵萱撇嘴，那咱不说话还不成吗？得，这位小祖宗又不愿意啦，“你摆这脸色给谁看？莫非，本王还比不得那些鬼蜮伎俩之人？”
　　赵萱一阵气闷，就算她肯忍气吞声，可对方分明不配合，难道真逼得她用暴力来解决么？
　　得了，这是哪里？半个人影儿也瞧不见，怕不是迷路了吧？

　　古树森齐，藤薜挂悬，仰望荫翳蔽日，侧看密不透风；上有夏蝉聒噪，远闻幽禽刺鸣；脚下兰蕙郁郁，身侧芝兰散香……倒真是一片欺清压胜地，妖仙出没所。而时下两人，绿鬓朱颜，光泽美好，双双而立，正应了诗文中贯常憧憬吟咏的“玉树隐金童，琼花现玉女”，令人思慕无限……
　　然而，现实往往令人悲摧，真相只有一个：那两人迷路啦。
　　时值芒夏，两人都走得浑身冒汗，背心洇湿，被这穿林凉风一吹，顿觉衣物湿搭搭的粘在身上，令人好不难受。
　　“我说走这边！”某人伸手一指，大有乾坤独断之势。
　　“王爷英明，”赵萱软趴趴地搭靠在一枝斜横过来的树桠上，悠悠说道，“观此侧树冠稀疏，干披苔藓，照此方向估计走不出三里地儿，你我便可以交待在这里了…自然，也不用指望有人来寻咱们了……”
　　不出意外，她听见某人咬牙的声音，但人家显然不服气，哼了一声，负手睥睨：“你说得头头是道，不过也是纸上谈兵，方才是谁说听见了水声，非要来寻水源？结果可好，半滴水没见着，这林子倒更见密了。”
　　“哦，”赵萱掀了掀眼皮，神情半点也不见恼，“王爷倒是好记性，自然…也大概还没忘记咱们是怎么进来的说。”
　　“你……”那一位眉毛一竖，便似踩中了疼脚的小兽一般要乍毛——
　　“哎～”赵萱语调一转，赶在那人发作前，愁眉苦脸地叹道，“其实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可是乏得再也走不动了，与其拖累王爷你，不如王爷还是留我在此，自寻出路要紧。唉～”她幽幽叹了口气，又似自言自语般说道，“想这深山老林，蛇鼠虫豕出没，我若有什么意外，王爷千万不要自责，这都是情不得已……只是你我相识一场，王爷切莫忘了今日患难之谊……”
　　赵萱只管低声细气地说着，眼瞅得对面那人如泥塑般愣了半晌，把嘴张了几张，终是提起手来握住了拳，没好气的说道：“胡说什么？！本王岂是那等样人？我…我自然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
　　哦？赵萱闻言抬眸，双眼晶亮，像是噙着闪烁的珠光。
　　那人退了一步，脸上涌起不自然的红晕：“你…作什么？”
　　“王爷高义，赵萱佩服，只是……”
　　“你…有话便说。”
　　“……我真的走不动了耶，怎么办？”赵萱把手一摊，摆出看似柔弱苦恼，实则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那人迟疑了半晌，终是把牙一咬：“我背你！”

　　风渐柔，花更香，一路好风光。
　　有人挥汗如雨，有人轻松惬意，就差歌来唱。
　　话说，这背人的活计，重点要求的是体力，可赶上一身骄肉贵的小王爷，又遇上蔓藤纠缠，腐叶湿滑，道阻且长，就完全是一苦活儿了。
　　赵萱伏在某人背上，自个儿偷着笑，不时伸出一根芊芊玉指，拨乱反正，指点方向。她可是在心里数着数儿呢，就等着看这小霸王丢盔卸甲，哭累求饶……
　　赵睿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那人指东点西，叫他在林子里团团绕来转去，他一肚子憋闷，不知怎地就是发作不得……鼻端痒痒的，是那人身上淡淡的香气；耳侧热热的，是那人似有似无的浅浅吐息；更可恨那人垂发娆娆，金丝束结，发稍还坠着两只小金鼠，粘着视线，活活泼泼地跳来跳去，无端晃得人眼花。
　　他乱了心跳，紧了呼吸，就不妨脚下青苔滑腻——
　　“啊？！”
　　随着一声惊叫，两人扑地，滚作一团。
　　幸而地上腐叶堆积，倒不怎么觉着痛，赵萱一骨碌爬起来，正准备义正严词的指责某人，却见那小霸王咬着嘴唇，闭着眼睛，两条纤细的眉毛皱作一团，显是忍痛到了极点。
　　“怎么啦？”赵萱吓了一跳。
　　那家伙明明脸色都变了，却偏要把头一摆，好半天才迸一句：“没事。”
　　没事才怪！赵萱嘀咕着，嘴里却故意说道：“没事就好，我们可得再快些了。”
　　那人倏地睁开眼，眼中的神色像是要吃人。
　　赵萱暗暗发笑，自顾自走了几步，回头诧异道：“王爷？”
　　那人扶着树，眼看连站都站不稳了，言语倒是一贯的强势：“你先走！”
　　嗳，赵萱无谓地耸耸肩：“那我就先行一步了，王爷保重。”说罢，果真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睿背靠着树，死死盯着赵萱离开的方向，胸口纠结起伏，显是气急败坏。
　　“赵萱，赵萱……很好…很好……”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似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吮血噬骨。
　　他眯起眼睛，吸了口气，狠心迈出一步……右脚略一点地，便痛得冷汗直冒。他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终是泄气地滑坐在地上……
　　林木苍黑，泥地潮腐，少年形容狼狈，跌坐树下，哪里还有之前半分倨傲睥睨的神采？
　　诺大一片树林，此刻竟寂静无声，仿佛所有生物皆相约遁去，阴沉沉的分外渗人。少年不安的动了动，什么心气，什么骄横，这会子皆荡然无踪。
　　身侧，突地传来噗噗的闷笑，他眉心一跳，转眼果然看见少女从树后探出身子，眼眸扑闪，笑容可掬，那神情直叫人恼羞成怒。
　　赵萱假装没看见某人眼中积蓄的怒火：“是右脚么？让我看看……”
　　“哼！”赵睿别过头去，还待强撑，赵萱哪里管他这么多，伸手按住他挪动的右腿，灵巧地脱下他脚上的靴子，把裤管一卷——
　　哟，赵萱倒真的吓了一跳，只见那人脚脖子处红成一片，肿得老高，怕是真的不能走了……
　　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碰了碰，问：“痛不痛？”
　　“不痛！”有人赌气似的说。
　　“不痛哦～”赵萱拉长声音，毫不犹豫地在伤处捏了一把，只痛得赵睿眼睫毛上都粘了泪花，好歹没掉下来。
　　“死要面子活受罪，看你还逞强……”赵萱嘀咕着，倒是对着那伤处发起愁来。

　　赵睿有点奇怪，他现在倒不觉得脚有多痛了，侧过头，耳边听她抱怨什么回不去了，都是他的错云云，他竟也不觉得刺耳……她的手指柔软得像是最好的丝绸，眼神就像是他最喜欢的刺玫花儿——虽然难免扎手，却是又美又香……他莫名其妙红了耳根，先前那几分怨恨，早就烟消云散了，却似乎另有一种难以描摹的情愫，在空气中起伏奔涌……
　　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思，那张宜嗔宜喜的娇面侧过来．瞪他一眼又转过去……似是头一次在那潋滟的波光中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投影，他捂着胸口，心都快跳到外面来了……
　　这是怎么了？他迷迷糊糊的想，为什么偏是这人长成这般模样，又生就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任他百般责难，也从来不肯伏就……其实，也许她肯永远这样看着他，他便什么都给她。
　　他想到这里，不由一惊，什么都给她？！
　　他不知哪里来了气，狠狠地，命令式地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可过不了三秒钟，就又忍不住拧转头去看她的脸——那人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脸微微向他侧过来，红唇一张一阖的，似是说着什么……他转而又盯着那娇嫩的嘴唇，浑然不觉自己鼻息重了几分。
　　突然，一只小手伸过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准确无误的落在他的鼻尖上，捏住他的鼻子，他禁不住胸口一闷——
　　“怎么，莫非王爷轻轻儿崴了下脚，就连话也不会说了？”那手的主人说话可不客气。
　　“什么？”他涨红了脸拂开她的手，颇有几分羞恼。
　　“我说我背你！”那人没好气的说。
　　“你背我？！”他愕然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