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人》纪乃

1、第一章：兔子也疯狂

　　白不素颤抖着把手放到冥界石上，淡淡的金光从指缝里流泻出来。用力的把巨石上的圆盘扭动，冥界石一阵响动，沉寂的石门缓缓开启。

　　石门的外面，虽天色不好，阴阴沉沉的，但总归是亮堂的。然石门内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仅仅是一门之隔，里面却是决计看不到光亮的，哪怕是最靠近外面的地方。

　　白不素睁大红瞳，惊恐的瞪着门内的黑暗。良久，终于牙一咬硬着头皮颤抖着走进石门去了。石门又一阵响动，然后在白不素的身后缓缓关上。最后的一点光明像燃尽了的烛火一般，在消失前用力的跳跃了一下，然后再也不见。

　　妖是不怕黑的，相较于光明，妖更容易适应黑暗。白不素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可是眼前还是漆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白不素没办法了，只能很做无用功的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摸着黑，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所幸石门后的通道虽然看起来很黑，但并不很长，很快，白不素就远远的看见前方模模糊糊的有些光亮。白不素有些雀跃，大步的往前走，到最后干脆小跑着冲出通道。

　　一阵炫目的光芒过后，白不素眨眨自己被光闪得泪眼婆娑的眼睛，诡异的红瞳茫然的注视着前方茫茫的山峦，听娘说过，黄泉路上总能看到远处苍茫的山峦，却是怎么也不可能到达那里的。

　　黄泉路上有很多鬼魂，不像传说的那样都穿着里衣，每个人的衣服都是很正常的，就像仍在凡间一样。只有在前面的一个鬼魂的手上脚上才锁着铁链，由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牵着。娘说过，那是黑白无常的勾魂链，只要被锁着，哪怕是天皇大帝也走不了。如此看来，那女子应该是黑无常。但是，白无常呢？

　　白不素明白，她现在就是一个私闯地府的小妖，她要是还想见到她娘就该好好闭嘴。鬼魂的队伍排得很长，黑无常用锁链锁着几个发飙起来能给地府造成混乱的妖仙魂魄，跟在后面的多数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魂魄，最多就是些没有什么大本事的小妖，所以即便后面没有白无常看着她也完全放心，头也不回的朝地府走去。

　　白不素悄悄的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事实证明她选择走在最后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其实凡间的说法有些错误，并不是过了黄泉路就到了忘川奈何的，在那之前先要到放在黄泉路的尽头的三生石前去证明自己的身份，然后才去判官殿去接受审判的。

　　守在三生石前的是一个苍老的老人，老人知道，只有两个人是不用接受三生石的验证的，那就是黑白无常。三生石就像一面镜子，在你心里面的镜子，无论你是谁，你曾经做了什么，镜子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老人很尽职尽责，除了在最前面的黑无常之外，每个人都要站在三生石前面站一会儿。当然，除了老人和你自己，别人是看不到属于你的那份或深刻或淡忘的记忆。

　　站在三生石前的人可以看到自己一世甚至三世的记忆，看完之后会觉得恍如隔世，然而在别人看来不过才过了一刻钟而已。很快，就轮到白不素站到三生石前了。白不素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海里的兔子，一阵阵绝望的潮水涌来，把她刚刚升起的希望湮灭。白不素走上前，老人用昏花的眼睛看了看白不素，又看看白不素身后的空旷，然后侧了侧身子，让白不素通过。

　　白不素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皇大帝的老婆养的那只姓玉的兔子啊，运气实在是好得出兔意料啊，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老人为什么放她通过，但总算是有惊无险。白不素乐呵呵的冲老人笑，然后小跑着跟上前面的队伍，白色的裙子摇曳在如同黄昏的光芒里有种古朴的美丽。守着三生石的老人顿时觉得自己果然老眼昏花了，向来冷淡的白无常怎么可能对自己笑呢？怎么可能呢？说出去会笑死人的。他完全忘记了，白无常在一个月前就升职了，如今却是万万不可能出现在着只给亡灵通过的黄泉路，毕竟官大儿就是好，总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地府。

　　判官殿离三生石台并不遥远，但上面被施了法，若不是走的很近却也是决不可能看到的。最近人间闹瘟疫，死了好多人，地府也开始忙碌起来了，黑无常每天都要忙好几趟，每一次回到地府身后总是跟着浩浩荡荡的鬼魂大军团，总是神采飞扬精力过剩的黑无常姑娘也疲累得不行。也正是因为如此，松鼠姐姐才肯告诉白不素这个要命的法子来地府。

　　白不素记得，松鼠姐姐曾警告过她，在判官殿决不能开口说话，一开口阳气就会泄露出去，判官便知道了其并非鬼魂，那下场……自然很严重。

　　可能是因为魂魄太多的缘故吧，判官也嫌累不肯抬头来看，直接叫魂魄们报上名字出处。生死簿上有名字的，判官看过其生平，判定其再世为人的身份；若是生死簿上没有名字的则站在一旁，等候处理。白不素显然就是那种需要等候处理的，不，也不用等候处理，只要她一开口，肯定马上就会有几道天劫下来，更甚至是魂飞魄散，倒也还省得黑无常的一顿跑。

　　一想到“天劫”这两个字，白不素就忍不住哆嗦了，娘，就是因为受不住天劫才……

　　在白不素心里，娘是最厉害的。

　　那时候，白不素还不叫白不素，也不会幻形，小小的一只兔子那一身绒白如雪的毛看上去分外引人嫉妒，让人想欺负。偏偏她也不知怎么的，就喜欢林子里的草药香气，总是跑到那儿去睡午觉。那是兔族通向外界的地方，经常有些仙啊妖啊的经过，甚至连凡人也会误入此地。看着就觉得欠欺负的她总是被弄得一身是伤。

　　娘是受人嫉妒的，因为身为兔族的她却有着可与狐族第一美人舞榭相媲美的美貌，很多人都是冲着娘的美貌来的，但却从来没有人敢对娘出言放肆，听松鼠姐姐说，那是因为娘是玉然的女人。玉然是谁白不素不知道，也没有人愿意告诉她。娘除了美貌，法术也是极厉害的，听松鼠姐姐说，娘是上仙。松鼠姐姐还说了，后来她之所以不再受到欺负是因为娘废了一只欺负过白不素的木芙蓉妖的千年道行，镇住了各方妖仙。松鼠姐姐说……

　　没错，白不素关于娘的事情都是那只住在药林里的松树上的松鼠说的，白不素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有一点她是绝对相信的，娘，真的很厉害。

　　在白不素的记忆中，娘是一个偶尔忧郁、偶尔强悍、偶尔温婉的女子——当然，对着白不素自然是强悍的多——娘一直以来都只穿灰色的衣服，但是白不素知道，娘的衣柜里总是放着一件特别漂亮的白裙，袖口上有着繁复精致的刺绣，一看就知道是娘亲手绣的，漂亮得不行的。没事的时候，娘也会在月夜的时候拿出来，抚摸着裙子对月叹息，眉眼间有种躲在角落里偷看的白不素不懂得东西。

　　后来啊，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日子里，白不素的天劫之期到了，娘给她挡了九道天劫，之后用松鼠姐姐的话来说，就是香消玉殒了。

　　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但白不素从这一刻起就是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

　　所以，白不素对天劫是很恐惧的。但即使恐惧，她也必须来找。娘是她的，她不找，谁找？

　　于是，白不素很自作聪明的趁着牛头马面以及判官不注意的时候咻的一下就冲过去了，她每次和松鼠姐姐比赛跑步的时候总是赢，松鼠姐姐说她跑起来一下就没影儿了。（某松鼠：冤枉啊，谁讲话能没点夸张？！）

　　坐在八仙桌后面的判官隐约嗅到一丝淡淡的仙气，偏头一看，一抹白影在眼角掠过。肯定又是哪个小仙子跑下来玩儿的，真悠闲。判官嘟囔几声，又埋首于厚厚的生死簿里去了。

　　此时白不素已经跟上了黑无常带的大队，现在的她正沉醉在自己躲过一劫的愉悦中，要不是不能开口说话，白不素绝对已经开唱了。

　　过了判官殿，就到了忘川河。如凡间所说，忘川河上有条奈何桥，奈何桥前有间小屋叫望乡台，往前台里有位老婆婆叫孟婆，她会给每一个人一碗孟婆汤，喝了汤之后便会忘却，前尘往事……这是凡人所传说的。凡人虽不是啥省油的灯，即使是喝了能让人忘却前世今生的孟婆汤，却依旧能把地府摸个清楚，不过到底是谣言大过天，当年孟姐在地府得罪了一个要转世道士，那道士便把如花似玉的孟大小姐传成了一个七旬老媪，以至于孟姐一提起那道士便恨得牙痒痒。

　　忘汤是很难熬的，饶是孟姐几千年的经验也不能保证熬出来的汤百分百成功，偶尔熬出来的一两锅不合格的便要倒掉重做，鬼魂们也不能通过奈何桥，只能一等再等，当年哪吒三太子便是如此，肉身都长大了，魂却没得过奈何。据某松鼠的可靠消息说，孟婆这次把忘汤给熬砸了，正巧瘟疫到来，大把大把的鬼魂无路投胎，中间可能也包括了刚刚逝世的，白不素娘（简称白娘）。

　　白不素前面的队伍也加入了无路投胎的鬼魂阵营里。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饶是白娘音容出挑，在这样的阵势里也是极难找到的。于是白不素为难了。

　　人间有句俗语说的特好，兔子急了，那也咬人。这足以说明，在着急的时候的时候，兔子是没有理智没有脑子的。白不素现在就是急了，看到坐在她身旁的黑无常，连忙上前询问：“你知不知道我娘在哪啊？！”

　　黑无常后知后觉的问：“你娘是谁啊？”

　　“就是一只穿着灰衣服的兔子精。”

　　“兔子精？那多了去了。她叫什么？”黑无常摆摆手。

　　白不素愣住了，娘从来不说她的名字，其他的妖也没有说过，那现在怎么办啊……

　　“快说快说，姑娘我忙着呢，没空等你！”黑无常不耐烦的催促着，继而又小声的嘟囔，“真是的，连个咨询费都没有，小气。”

　　白不素不知道咨询费是什么，但也听出了黑无常的不耐烦，更着急了，眉毛都拧成了麻绳。“啊！我知道娘的名字叫什么了！”白不素突然想起她曾经在娘的手帕上看到过一个名字，娘是不会把别人的名字绣在手帕上的，所以那应该是娘的名字了！“我娘叫嫦娥！白嫦娥！”

　　“嫦、嫦娥？！”黑无常被惊得跳了起来，“嫦娥不是太阴星君嘛？！那可是上仙！哪个兔子精那么大胆敢和星君取同一个名字？星君也不太可能是你娘啊？！”

　　“我娘就是叫嫦娥，松鼠姐姐她们叫她月宫仙子！”白不素固执的说，声音很小，还有些颤抖，但无疑是很坚定的。

　　白不素见黑无常似乎并不生气的样子，安下心来：“我娘……”呼出的热气在有些阴冷的忘川很是明显。

　　饶是黑无常再怎么后知后觉，现在也该是察觉了：“你、你还没死？！”白不素离黑无常本就很近，加上黑无常已经站起来了，白不素呼出的热气直接就拂到黑无常的脸上去了。黑无常一个哆嗦，伸手不由分说的扯上白不素，朝着南边一个特别大的庭院走去。

　　像是有无数根睫毛掉落到眼睛里，顷刻间，白不素被黑无常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正义庄重的光芒闪得几欲落泪。

　　——“走！跟我去见夜白大人！”

　　白不素当然知道夜白大人是谁啦！不就是在地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判官老大——外号书生夜白的……大妖怪嘛……天劫，似乎就掌握在他的手上……

　　白不素仿佛看到了那个魂飞魄散的自己。红瞳里映着不远处的精致大宅——那里于她，才是真正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