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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水里 ...

  •   万回捏着鼻子刚止住鼻血,就发现刺青和哨马两个人,静悄悄的往涵洞内走去。他想了想,反正周围没人察觉,便跟了上去。
      手电光大约前进了一百米,停驻。
      手电光柱,照在一片黑色平静的水面,万回还以为是条暗河,走近了,才愕然发现,那哪是条河,根本是涵洞透水了,光线范围内,整条涵洞往前,至少水深有一米。
      刺青哨马发觉他来了,倒也没介意。
      一米的水,本来趟着走不成问题,问题是,水温过低,路程太长,泡在这样的水里,失温将非常严重,其迅速程度是难以想象的,也不是单凭体质能扛住的。
      哨马问怎么办,换条路?
      看样子不行。
      万回说可惜车开不了。
      刺青说,车开不了,不过车上的东西应该还能用。
      实际上,感觉得出一种不满情绪在蓄积,那种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又嫌稻草不结实,好象要刺青为他们生命负责一样。万回担心,万一情况一说,某些不理智的家伙会不会对刺青不利。
      二班头果然跳脚了,“什么积水?怎么会积水!”
      “地基液化、裂隙水,都有可能。”刺青说。
      在这里,水就像癌细胞,像微缩的千斤顶,哪怕钢筋混凝土,长年缺乏检修,水也能使其一点点瓦解。
      哨马已忙开了,他过去拆卸卡车和摩托,卸掉车轮和发动机罩什么的,用链条把它们和备胎空油桶捆在一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做筏子。
      相较而言,无论速度还是安全性,乘坐筏子都是比徒步涉水更稳妥的选择。何况,也没有别的选择。
      一番解释后,二班那帮人总算妥协了。
      矿工不愧是半技术工,手脚还是麻利的,一会儿工夫,车辆大卸八块,两只还有那么点像模像样的筏子,出现在眼前。
      在二班头的指挥下,人员分为两拨,一批由二班头与刺青领头,一班的人不多,就都跟着;第二批是剩下的人,坐筏子跟在后面。两只筏子间并不用牵引绳,以免出事。
      筏子大概有两三平米,扛下水后乘上去,还是比较挤的,也不是很稳定。万回他们的筏子里坐了八个人,除他们和班头外,还有一个二班年纪较长的把桩师傅,以及一个小伙子,估计平时都是二班头的心腹。
      小兔崽子只能坐在苗老三腿上,所有人缩着,哨马手持一条拆下来的前纵梁,当竿子,往岸上一顶,筏子就给撑了出去。
      这条运输线有点往下走的意思,竿子吃水越来越多,或许像刺青说的那样,这样大的工程不可能只是一个平面。说不定跟白蚁巢似的,层层深入,复杂得要命。
      涵洞空气不流动,水面平静,有种暴雨将至的低压感,是入地深度造成的。向前漂流了大约十分钟,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头顶,隐约掠过一排或残损或空的钨灯罩,一排笼梯。那种强大的寂静的漆黑感,让人仿佛进入了冥世的入口。
      刚过一半路程,哨马忽然将竿子提出水面,不撑了,然而,筏子居然仍在前进。
      也就是说,现在有水流了。把手放到水中感受一下,果真如此。
      既然水流与前进方向一致,那表明,水是从身后来的,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万回心里立刻想到的是,冷却塔那边的水位一定很高了。
      筏子开始加速,水流越来越快,已经能看到波纹,大家都有些慌了神。刺青说:“大概风门已经破了。”
      这个消息有那么点晴天霹雳的味道,首先,留在巷道的人铁定死了,现在被冲破的风门肯定泄洪似的往里灌,天晓得这涨水速度有多快,他们悬在水道中央,自身难保,每个人都陡然紧张起来。
      “快划。”刺青喊了一声,前后两个撑竿的才赶紧动作,大力撑起筏子,不过很快,划的速度就赶不上漂的速度了,水已变得像开春的河那么湍急,并持续在上涨。
      在身后,黑暗中传来水流的呼啸。
      大家心惊胆战地抓紧筏子上任何牢固的部分,小兔崽子紧缩在苗老三怀里,筏子被水冲得跟碰碰车一样打起了旋,竿子不用作划水了,顶着涵洞壁防止撞翻及岔道。
      就在这颠簸中,大概加上紧张,同坐那个二班的小伙子,忽然扭过身,对着水里要呕吐。
      就在此时,猛然底部一声闷响,筏子向上一颠,那小伙子险些翻下去,辛亏万回在旁及时抓住,那小伙子突然怪叫一声,紧接着又“砰”一响,比刚才还重,整船人都几乎颠起来,先前不是没碰过水下障碍物,可是这两下,却叫人感觉十分不对劲。
      万回拉住那小伙子,小伙子一回头,连万回都被他的表情吓到了,那脸色惨白的,惊恐未消,瞪着两只眼珠子,嘴唇哆嗦道:“水、水下有东西!”
      这一说,所有人不由自主往水里看,压根是漆黑一片。
      “看着什么了,瞎诈唬!”二班头怒道。
      “我、我讲出来,你们一定不信我。”
      二班头一瞪。
      那小伙子拖着哭腔:“我看到……徐班头了!”
      万回后脖子针扎似的一麻,但马上和所有人反应一样:诈唬,眼花了吧!
      不过明显那家伙是真给吓得不轻。
      “没事没事,”二班头大概是不想让自己人在人前露怯,“我们那块儿每年大汛揭河底都能揭出死人,能给冲到下游,没事没……”
      话音未落,万回就感到整个身子被抬上半空,随后,筏子从他坐的一侧,整个倾覆过来。
      这种临时筏与橡皮筏不同,无论撞上麻袋建材都有很硬的冲击感,可是根本没有任何撞击,那种感觉就好像从底部被掀起。
      万回连一秒的准备都没有,就狠狠栽进水里,他原先坐在引擎盖位置,手还抓在那里,现在整个翻了过来,引擎盖盖在身上,他能感觉到筏子已经散架了,这个质量重的引擎盖,不仅压得他无法透气,更拖着他往下游冲,顷刻间冲出了十几米。
      水流速度比表面更快,万回立即松手,否则会和引擎盖一起撞个粉身碎骨,此时已呛得鼻酸,他用力划水,让头浮上来,搞清方向。在嘈杂的水流中他看到二号筏子,大约在后面二十米,筏子上的人正朝这边大叫。
      万回才意识到,同乘所有人都落水了,他最先担心小兔崽子和刺青,但他来不及搜寻,他必须先救自己,水下任何东西都能要人命。
      逆着水流,他拼命朝二号筏子游去。
      二班头和那个把桩师傅已经最先游到,然而这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筏子上的人竟用一切手段驱赶着,哄着,甚至将二班头重新推回水中。
      万回明白过来,一张筏子载重有限,他们不会冒险让其他人上去,即便是他们的头儿,这就是这里最普遍的生存传统。
      万回可不想冒脑袋被拍碎的风险,所以当那筏子快速通过跟前,他没敢伸手去抓,失去了逃生机会。正当他努力搜寻另一处攀附点时,猛地,就听到涵洞深处,传来一声爆炸般响亮的轰鸣,整条涵洞都在震。
      一股强大的水流,犹如一条黑色的龙从那一头奔腾而来,水沫一直溅到洞顶,万回心一凉,完了。
      这股湍流劈头盖脸,瞬间,他就给冲得腾空两三米,那种疼痛不亚于被一辆卡车正面撞击,万回甚至怀疑肋骨断了,整个人如同吸在真空袋中。
      接着,他却忽然感到有个力量,在将自己往回拽,上半身一下子冒出水面。
      他往回一看,只见自己衣领,正被一架铁梯凸出的钩子钩住,一见那钩子,万回顿时惊出冷汗,哪怕这钩子再长一寸,钩到的便绝不是领子,而是他的脖子。
      就在隆隆激流中,隐约有人在喊叫,看不到人在哪。
      好几声后,万回才听清,居然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尔后一束光从头顶照下来,万回抬头,洞顶上,爬着三个幽黑的人影。
      “万回!”
      万回眯眼,逆着光,看清了那是哨马的脸,哨马旁边,是刺青,还有苗老三,小兔崽子猴儿似的勾在苗老三脖颈上。他们安然无恙,都扒在一段墙梯上。
      “你没事吧!”哨马用布条将电筒缠绑在手里。
      万回已经抓住了那段钩他的铁梯,“还成!”他大吼,然后水又涨了,得往上挪,万回试了好几次,都无法顺利蹬上铁梯,光是手抓已极度吃力。
      眼看着涨到涵洞二分之一的位置,这样下去,甭说登上梯子,就算登上,也会因梯子不够高而被冲走。
      上头哨马他们也好不到哪儿,横竖都是给堵死了,最多晚死个五分钟。
      这时候万回不知道,哨马他们已经在想办法了。
      “那儿的风孔。”刺青指。
      哨马将手电移过去,一个直径不足半米的正方小洞口,垂直在涵洞顶部正中央,这样的孔口每隔一段便会出现,没什么人注意,它正是整个涵洞的内部通风系统。
      可即便最近的这个风孔,离他们基本也有一个车道那么远。退一万步,就算过去了,风孔实在太小,成年人哪怕刺青这体格,也肯定进不去。
      “所有通风道都是相通的,”刺青说,“包括那个。”
      他们所在位置的斜上方,有一扇并不显眼的门,嵌在水泥壁上,看起来有点像潜水艇用的那种,不知情的只会觉得那是排水口维修室一类。
      “那是侧导洞的逃生井,”刺青解释,“类似隧道里的防火门,门的另一边是独立通道,基本上不可能进水,通道非常窄,人多不行,但只走我们几个正好合适。”
      门边有一纵损毁的逃生梯,不过凭他们身手,爬过去不成问题,问题是,门只在应急情况下打开,现在,如何开启这道反锁的门。
      刺青望向小兔崽子,“你能从灯架爬到通风孔吗?”
      “喂!”哨马忍不住喊。
      小兔崽子望望刺青,又望望从这边到风孔那边几支悬吊的旧灯架,然后点了点头。无论风孔还是灯架,明显只有小孩能够胜任。
      “好。”刺青道,“你进去后,别管其他洞口,先向左爬约十步,右边会出现一个洞口,右拐,顺这条通风道一直到底就是侧导洞,跳下去找到门,打开的方法和风门相同,教过你的对不对,听明白了?”
      小兔崽子用力点点头。
      “好,苗老三,把他托上去。”
      “等等!”哨马急了,“太危险了!”
      小兔崽子仰头看看苗老三,苗老三将打火机塞进他口袋,道:“他说行就该信他。”这样,苗老三抱着,让他够到第一个灯架,苗老三手一放,他就摇摇晃晃荡在空中,下面是绞肉机般足以吞噬一切的洪流。
      这一幕把万回吓得够呛,脏话都骂出来,“我草你们疯啦!快把他弄回去!”万回自己也已经扒上最后一根扶梯,眼看歇了。
      “你他妈先管好你自己!”哨马喊,“想个法子过来!我们要去那边那扇门!”
      万回距他们所在梯子横有十米,竖有两米,最短距离起码十来米,万回真一点办法没有。
      没办法,硬着头皮总比等死强,心一横,万回松开一只手,险些被大水卷走。他艰难地摸索,抠住洞壁混凝土的裂隙,一点点向前挪,这跟仅用两手攀峭壁简直没分别,还须时刻提防具有杀伤力的漂流物,况且能见度不足,电筒都照着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已过了大半路程,他脚踩着灯罩,必须将身子拉长,才能够到下一个,缆线绷得簌簌落下粉尘。他使劲伸长胳膊,最后一个,风孔一步之遥。
      忽然间,缆线在耳畔响起一种磨牙般的呻吟,随即一颠,小兔崽子发出一声惊叫,整个灯架就在眼前垂直坠落下去,吓得哨马差点掉了电筒。
      最后关头,两根铆钉固住缆线,灯架带着小兔崽子在空中荡了两圈,呼啸的洪水飞溅在脸上。
      小兔崽子死死抓着缆线不敢动,直到苗老三喊道:“别怕!别往下看!继续爬!”
      见小兔崽子沿缆线爬上去,之后顺利进入风孔,万回才放心,这心还没放下,他自己的麻烦就来了,一转头,急流中一个黑色物体,正张牙舞爪的迎面冲来。
      万回赶忙紧靠墙壁,这么个体积的撞上准残,那黑影果然略身而过,然而就在一刹那,万回感到下半身一下被什么东西给抱住,重到几乎把他拖进急湍中。
      他吃力地回头,看到一张煞白的人脸,紧贴在自己背上。
      惊骇下万回用力蹬踹,随后才清醒,那不正是刚同座那个二班小伙子么,手上还抱个空油桶,原来还没死。
      那家伙一看就是魂都吓飞了,歇斯底里大叫:“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水里有东西,水里有东西一直跟着我们!”
      “万回甩掉他!”哨马,手电照下来,“甩掉他!快!水里有东西!”
      什么?万回一转头,发现就在那人身后不远,浑浊的水面下,有一团漆黑的影子,哨马手电光正好打在那团影子上,影子在缓慢移动。
      可它居然是逆着水势,在移动,就像潜在水底的一条大鱼。
      一时万回完全来不及去想,只有一股恐惧和影子一同逼近,他不知道除了活的东西还有什么能逆流而上。
      手再也吃不消了,心里说了句对不住,他使劲一踢,将那人踢了下去,不敢再往后看,一手扒墙一手划水,拼命朝哨马那游去。
      “快!”他听到哨马在喊,“它过来了,再快点!”
      别回头看,别回头,万回感觉全身的每块肌肉都在燃烧,他已经用了他最大的力气,可是水流仍在不断地把他往后推,他根本看不清前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前进,只知道哨马喊声在一沉一浮间回响,那东西就跟在他脚后,越来越近,那种恐惧几乎可以把人逼到一种疯狂的程度。
      “万回伸手!”哨马声音清晰出现在头顶。
      万回眼都没睁开,立刻举起手臂,顿时被好几只手抓住往上提,正当他的脚刚离开水面,突然,湍流下,一只苍白的手冲出水面,一把扼住他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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