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祸(原名宝钞)》拏依伽

108、番外3

　　天地四方裹在滚滚黄沙里，沙雾中心有一抹影子蛇形奔来，像是什么动物被猛兽追赶，小小一团黑影在漫天的沙里仓惶逃窜。

　　栈前灯笼，随着风沙摇摆，晦黄油纸皮上，映着忽大忽小、明暗交替的火光。
　　突然，一股邪风扑来，灯笼纸瞬息点着，细绳烧断掉在地上，烧成一团虫镂邪火，风沙又是一卷，就如沙漠里的刺球，滚向灰蒙蒙的黄雾深处，很快便不见影踪。

　　那灯笼消失的方向，忽而从沙后钻出一只硕大的红公鸡，两只爪子一瘸一拐，扑棱着红绿的宽翅，猛地扑进了客栈院门内。

　　“回来了。”

　　红公鸡径直撞进一个怀抱，因为受了惊吓，出于本能闹腾个不停，两只油光水亮的羽翅，好几下抽在那人颊边，留下一两道红痕。

　　“这些日子，客栈来了不少新鬼，正缺荤腥。”站在门前的正是好几日不见的钱孝儿，他轻抬烟杆，大公鸡便从怀里轻飘飘地荡在空中，两只有力的黄爪踩不到实处，又是一阵乱刨。

　　钱孝儿收回烟杆吧嗒抽了一口：“再闹腾，我就叫阿大宰了你加菜。”

　　红公鸡本极通晓人性，听钱孝儿一说完，立马打了个哆嗦，像是怕极了银两孝子说到做到，僵在空中一动不动。

　　“神界好玩儿吗，”钱孝儿垂下眼帘，含着烟嘴声音含糊，听不出起伏，一只手伸到红公鸡突昂的胸前，又轻又缓地慢慢摸索了起来，“若不是被逆相所迫，我看你是想不起回我这破落院子了。”

　　他突然在公鸡的腹部摸到了一处硬物，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当日吴州百姓为了祭祀西湖龙眼，祈求风调雨顺，你这畜生被投进湖里为我所救，我助你脱胎六道，让你去上界替我办事，你倒好，贪图大蛇妖气，吃了蛇指就不肯回来了，你以为，假以时日，仅凭你自己，就可以修得人身？这白日梦，做得好啊……”

　　原来，这红公鸡是钱孝儿在吴州躲清闲，凑西湖祭祀的热闹时，解救回来的返生异物。

　　当日，吴州选了黄道吉日，在湖边起坛作法，按照祭祀的礼仪顺序，往水里投入六畜，有只割了喉咙放掉半身血的红公鸡，竟从昏死中活了过来，既没有沉下水去，还歪着头往岸边扑棱翅膀。
　　湖底龙眼处的虹色小虫，幻化成巨蛇浮出水面，刚吞了其他死透的祭品，正要张口吞下公鸡，哪知这才活过来不久的红公鸡，竟扭头啄瞎了小虫的眼睛，从蛇口脱险游到了人烟稀少的岸边。
　　那虹色小虫被吓破了龙气，现出原形掉回水里，刚吃下没多久的牛羊马豕，全都给吐了出来，缩回湖底龙眼，独自舔舐眼伤，再也没敢出来。

　　岸上观看祭祀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奇观，无不惊叹。

　　钱孝儿隐在人群中，突然来了兴致，想养只凡间畜牲，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拂袖吹起一阵怪风，在人人都被风迷住眼睛时，驱使怪风卷住红公鸡，一起消失在了西湖。

　　“吐出来吧，这东西你可消化不了，六道逆相追他追得紧，只要有一指残留，逆相就会像鬼影，永远跟着他，这是他的孽债，你想替他背债？”钱孝儿纤长的指尖，不轻不重按压公鸡的腹部，如那虹色小虫一般胆小怕死的红公鸡，竟想独吞断指，这是他一开始没有想到的。

　　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确实是自己疏忽，只看透了红公鸡贪生怕死的秉性，却没思及周全，红公鸡虽因怕死而重生，但它的贪婪大过了对强权的惧怕。想当日，断了脖子还能不惧龙身幻象，啄瞎虹色小虫的眼睛，现如今，得了大蛇妖的断指，又怎能不生邪念背叛他的命令呢。

　　红公鸡见钱孝儿始终笑颜相待，没多想梗直脖子一呕，将一根沾着粘液的手指吐在了地上。

　　钱孝儿收起捆仙的法术，红公鸡一落到地面，立马伏低展翅，瘸着一条腿冲进了钱孝儿身后的客栈。

　　钱孝儿倒也没理会它，而是来到断指前，俯身看了一会儿，默默抽烟，直到一杆烟抽完，面色沉静地抬眼望向院门外，黄沙里有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大小胖瘦都不相似，偶尔会听到风沙里传来铁链相撞磨地的铮铮声。

　　前厅本就聚了不少焦头烂额的妖魔鬼怪，突然一只公鸡从门口冲了进来，一下便钻进他们脚边，在桌下一通乱飞疾走，惊得妖魔鬼怪们全都从桌边跳将起来，挤到一起乱成一团。

　　“什么东西？”
　　“哎呀，刚刚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好像是只红毛绿尾巴的大公鸡？”
　　“义庄怎么会有凡畜，钱老板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留在前厅招呼众妖魔鬼怪的阿大，看见那只被钱孝儿从西湖救下的公鸡回来了，一边撸起袖子一边冲屋里众妖说：“各位爷别光看着，帮忙抓住它！它可是老板新收的宝贝，谁抓住它了准有好处！”

　　钱孝儿刚救回这只畜牲后，曾吩咐阿大饲喂，可红公鸡的脖子即便被钱孝儿缝好了，因为祭祀受惊过度，仍然一惊一乍，胆子比黄豆还小，在义庄见缝就钻，一钻进缝里就不肯出来，阿大为了逮它，生生给跑瘦了几两腱子肉。

　　没过多久，上界突然传出一段闲话，三界六道都在窃窃议论，黑帝五子阖桑紧跟着匆匆入了神墓，阖桑带回神界的一个妖怪的血光，又冲撞了北郊神宫，从那天起，钱孝儿拧回来的红公鸡就像销声匿迹了似的，突然不见了。

　　义庄到处都没了生禽的气息，阿大不愿多想，只觉得解脱，终于不用捉鸡了，却不想神界跟着又出事了。

　　阖桑入墓后，据说神墓峰一直在下雨，有一天山洪突然倾泻，将那座撑天的巨大坟墓冲垮了，那汹涌的洪水奔向连接天上地下的连接之处，带着磷火的猩红水幕从颠倒的天宫镜像泼洒下来，淹没了神界镜像下，天地初成蛮荒时，氏族抵戈、凶兽噬咬的幻象之海。

　　接着，洪峰冲断了天梯。
　　大地的灵气将再也不能与天交互，生息打破，天上地下都即将迎来无穷灾祸。

　　神皇青帝当机立断，引领一部分神界氏族，飞升去了另一个世界，另一部分氏族，则跟受罚的白帝和痛失爱子的黑帝等，在天梯完全毁断之前，来到了凡界，试图与飞升另一个世界的青帝等人，寻找重筑天梯的办法。

　　否则，由于天地灵气无法交互，很快三界六道以灵气筑基的神佛仙魔，妖鬼物怪，都会开始慢慢退化，仙神佛子变成普通的凡人，连人形都未修成的妖魔鬼怪，或者消迩天地，或者变成凡畜。

　　这是远古神族迁徙天界的真正原因，如果不保证天地灵气的循环交互，他们都会渐渐变成最普通的凡人。

　　好在，凡间游荡的还有个“义庄”，神降后，大多神族人都暂住歧路的迷雾里。
　　可就苦了其他没有人形的三界六道，金顶灵光退化后，轮回之道再也无法投生，一些道行浅的非人，很快变回了原形，只有本就脱胎换骨，或体内存有金丹的非人，勉强维持住了人形，却也再不能随心所欲使唤法咒，当然也有许多超脱物外的非人，欣然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只是不甘凡胎的非人，急切地找上“义庄”，欲用千金讨钱孝儿欢心，得允进入歧路保住金顶灵光。

　　可金子一多就不值钱了，钱孝儿连日被一波又一波非人，烦得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手一撒，鬼客栈里的事儿全撂一边，破天荒离开义庄云游去了。

　　今日，阿大见红公鸡突然出现，便知钱孝儿很快会回来，眼下客栈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手，这才喊上前厅一窝蜂的妖魔们，一起捉鸡献宝，说不准谁捉住了公鸡，就能以此换得心想事成，少一个人挤在客栈。
　　他纵有三头六臂，时日一长，也招呼不过来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