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若识丹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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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向晚，清风拂面，鸟鸣阵阵。初春时的天落山在暮色中漾着新绿，错落隐于林中的楼阁院落依稀可见。
奔走于各帮派间、许久未曾回山的金风堂副堂主仇天未收好在山脚验过的、作为身份凭证的匕首，轻快地撮唇作哨，拟着树梢的鸟啼，与鸟儿一唱一和的对答起来。
将将行至山腰，却见无数身着黑衣的教众鼎沸般朝着同一方向而去，混乱中隐约听到“赌酒”、“百里坛主”、“郑堂主发怒了”、“美人图”等字句。仇天未疑云大盛，遂加快脚步奔向山顶。方绕过碧水堂的百草园，斜刺里冲过来一个人影，二人收势不及，撞得皆是一个趔趄。那人退后一步站稳，对仇天未看也未看，只一拱手又冲了下去。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只看到那人身形适中，头上未着巾，袍角掖在了腰里，想是为了在这林中奔走利落。
仇天未不觉心头火起，呼哨一声，一团黑影向那人扑了过去，阻住了去路。那人以双臂遮住前方停住脚步，定睛看时，却发现那团黑影是数十只信鸽，了然地“啊”了一声，回头道：“甜妹子，你回来了。抱歉抱歉。”声音却是个少年。仇天未不听则已，听了这调侃正待发火，那少年却已转了话题：“教主不在隐息园。”仇天未愣了愣，尚未还口，对方又已截住了他的话，“我之前见他往苍雷——诶？莫非你不是要见教主？”
“我……”还未来得及回话，远远传来少女的喊声：“误会！天未哥哥，是误会！”仇天未一分神，那少年转身提气急纵而去，远远地道：“我先去瞧热闹，回头再聊——”眨眼间人影已没入黑暗，仇天未恨恨的一跺脚：“梦霖，你又帮他逃了！我话还未问完！”追过来的少女沈梦霖脸颊微红，双手扶膝调整紊乱的内息，“义兄未曾扯谎，教主确是未在隐息园。”
“副教主位于何处？”仇天未叹了口气退让道。
“……副教主未在总坛。”
“韦小姐呢？”
“韦堂主……正在苍雷堂与百里坛主赌酒。”
苍雷堂院落内挤满了着黑衣的教众，相互间嘁嘁喳喳地不知都在说些什么。仇天未拉着沈梦霖一路挤进了大厅，也未寻见教主半个人影。四处看去，才见厅中布着一张八仙桌，上首一位着黑袍束宝蓝腰带的青年端正而坐，头巾上缀着的蓝色玉石甚为耀眼。那青年形容英俊，面色不善地盯着桌上一个卷轴，正是此间的主人、负责教内礼仪的苍雷堂堂主郑全义。左首的青年略为年长，一身便服，英武非凡，面前摆着两只酒坛，已喝得面色通红，却是难得回总坛的京城逆天分坛坛主百里山湖。右首是位年轻女子，头上两支紫纱堆就的精巧宫花，黑袍上束着紫纱的腰带，一手抚着面前的一只酒坛，另一手拈着酒盏笑得甚是妩媚，乃是管理内务的紫电堂堂主韦若瑚。三人周围堆满了酒坛子。
仇天未一时不知怎样插话，转头向屋角头绾双鬟腰束蓝巾的丰盈少女问起赌酒的原委。那少女是苍雷堂的杨佩笛，正自看得兴头，不耐的回头想要应付几句，发现是一向交好的仇天未与沈梦霖，这才解释起来。原来百里山湖公务之余来寻师弟喝酒，酒尚未饮先拿出幅美人图，说是先前打赌之作。郑全义看了画之后一脚踏碎了四块地砖，又拍碎了八仙桌，转身奔出去拉了号称酒量全教第一的韦若瑚回来与百里山湖赌酒，彩头便是那幅美人图。“亏我还感叹堂主弄坏了物什主动去找紫电堂来修着实难得，却原来是赌酒。”一顿，杨佩笛又压低声音道：“那美人图虽是一身霓裳，面孔却与堂主有几分相似，既如此生气，怕是百里坛主看上了堂主的妹子吧。”
仇天未不禁苦笑，便也懒得告诉这位友人郑全义家里三代单传、这一代更是连个姐妹皆无了，打听教主的去向时，却得知并未在苍雷堂现身。说话间，百里山湖醉伏在桌上似已睡去，仇天未正待上前悄悄将公务告知韦若瑚，却听得“嗤”的一声轻响，一个小小的黑点儿如飞虫般撞在百里山湖的背上又弹飞了出去。——身柱穴！
“哼，封师爷，我的瓜子可不是用来给你扔着玩儿的。”说话的是翘脚坐在厅侧几旁咬着瓜子的少女，发束紫带，腰缠紫纱，身上的黑袍袖窄襟短，露出一双缀着嫩黄小花的紫色绣鞋。
“水煮鱼不要如此小气嘛，回头我还你二斤如何？”回话的是与少女隔着一张几案而坐、账房先生打扮的青年，那人溜湫着一双眼睛，语气颇有调笑意味。
“哦？”少女一挑眉，“封师爷牙齿甚多，又如此大方，小女子都不想客气了。”右手尚抓着数枚瓜子，左手却“唰”地握住自袖中滑出的一支精钢打就的峨眉刺。
仇天未正想上前劝住似要翻脸的紫电堂副堂主柳鱼儿与逆天分坛副坛主封开财，却突然发现百里山湖头上蒸出腾腾热气，一时愣住了，竟是再也不记得迈出脚步。
众人怔怔地看着厅内蒸腾的的雾气，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百里山湖的发髻就湿透了，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子，已是酒意全无，大笑道：“痛快，痛快！全义，再来两坛！”
郑全义嘴角抽了两下，并未回话，柳鱼儿便接口道：“百里大哥用了这纯阳功可是立于不败之地啊，似乎有点欠妥吧？”
“故而山湖每饮两坛若瑚只需饮一坛啊。”封开财不理会柳鱼儿的白眼儿，端起茶碗品了一口，摇头晃脑地道，“嗯，上好的毛尖，时令新茶……是上官大哥派人刚送来的吗？”只是并没有人理会他。
大厅正中的郑全义右手忽然向置于桌子中间的卷轴抓去，左首一只手快速的迎了过来，带着劲风向郑全义手腕抓去，自是百里山湖。郑全义翻腕点向他手腕列缺穴，那只手却只是向旁边移了二寸、继续抓了过去，郑全义左手向百里山湖手肘上戳去，攻其不得不救之处，百里山湖只好收回右手，换左手递出招去。转瞬间二人已交手十余招，围观众人正啧啧称奇，却听得扎扎声响，八仙桌面上一处木板忽然一掀，那轴画便翻了下去，又扎的一声合上了，再无一丝缝隙。厅内厅外数百人皆惊叹一声，连同停了手的二人，齐齐地望向刚放下酒盏的韦若瑚。
韦若瑚目光向四处流转一周，似乎将每个人都看遍才冷着脸道：“本教教规禁止教众间私斗，交流还请点到为止。”说完又向因自己的当头棒喝而一脸肃穆的众人笑道：“怎么就严肃起来了？喝了这半晌还没见着那个利物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不如让我也开开眼界吧。”说着，将面前桌上的酒盏向右侧推了寸许，又是扎扎数声，韦若瑚身前的桌沿下方滚落一只卷轴。百里山湖与郑全义不禁相视苦笑，百里山湖适才暗运内力欲震碎桌面，但这张桌子材质特殊，似是在两片木头之间压入了钢板，即便是宝刀利器怕也是很难斩断的。
眼见着郑全义有些焦燥地看向自己，韦若瑚只对他轻眨了下左眼，面向厅中众人展开了卷轴，下一刻却皱眉沉思起来。少顷，抬首笑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这酒也不必比下去了。”说着，将画轴平铺于桌面。众人探头去看时，却是一副淡墨绘就的荷花，落款乃是风七，哪里有什么美人，莫不觉得扫兴，一哄而散。
郑全义此时却已冷静下来，点手唤过厅角的杨佩笛：“我离开之后可有人靠近过那幅画？”
杨佩笛一步一步蹭到厅中，绞着双手小声道：“当时属下……先展开了画，咱们堂内众人便一起涌上来……过不多时紫电堂那边柳副堂主便送来了新桌子，咱们副堂主便从属下手中收了画，交还给了封副坛主……啊！原来是这样！”杨佩笛突然提高了声音，一幅了然的样子。
郑全义与韦若瑚也点了点头，百里山湖不由向二人询问缘故。郑全义搔了搔头，无奈道：“副堂主郝唯仁昨日因公务离开总坛，现在早已在百里之外了。”
韦若瑚笑了笑道：“我们现在只有请这位换掉画的风七爷出来一叙了。”说着，提高了声音，“七爷，您就在这里吧。”
“教主已不在此处——”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屋顶传来，随后一个人从屋顶倒挂下来，笑嘻嘻地向众人抱了抱拳。
仇天未这时方从厅角闪身出来，微愠道：“沈若辉！那你还哄我来这里！”
“啊——”仇天未正要再说下去，沈若辉大叫一声已从屋顶掉了下来，却在头将触地面之时翻了个跟头，稳稳的蹲在了厅内地上，掸了掸袍子立起身，装模作样地道，“好险，好险。”这才对着怒视他的仇天未正色道：“我来的时候教主与右护法确在屋顶，我告诉他甜妹子刚回总坛、正在找他，他们便走了。”看看仇天未竖起的眉毛，连忙挥了挥手，“想是回隐息园了吧？要找须尽快，我预感教主又要溜了。”说着，抢在头里出了厅，直奔山顶隐息园而去。
隐息园内漆黑一团，韦若瑚扣了扣园门，并无人回应，先行一步的沈若辉也一直未见踪影。挑灯向园内看去，这才发现园中一块大青石上盘膝坐着一人，似在行功调理内息。韦若瑚回头吩咐跟来的沈梦霖守住园门，莫放人进出园子，便与百里山湖、郑全义、仇天未三人入园。
走进了隐息园细看时，石上那人果然在闭目入定，却是右护法炎骁君，众人不便打扰他练功，便要悄悄地绕过他而入扶摇阁，炎骁君却睁开了双眼，柔声道：“主人与麹尘已离开总坛，照原计划去逆天分坛处理那件事了。”
百里山湖诧异道：“原计划不是三日后由我护卫同行么？为何只偕左护法而去？”
仇天未也皱眉道：“江南飞鱼帮的回信要怎样给教主？还有润卿托我带了密信……”说着，伸手入怀欲呈上信函却摸了个空，整个人愣在了当地。
炎骁君抬首向百里山湖道：“百里大哥不必担心，计划未变，只是要处理的事多了一件。”又转头看了看仇天未，不禁微笑，“义弟，主人在苍雷堂时便已拿到了那两封信函，因要在去逆天分坛之前先联络容坛主，故此提前出发了。”
韦若瑚突地插话道：“润卿信中说了什么？”此事却连送信的仇天未也不知道，几人一齐望向炎骁君。
炎骁君看了看众人，只轻轻说了三个字：“落莲决。”之后便不再言语。
众人沉默了半晌，还是郑全义开口岔开了话题：“那幅画……”
炎骁君笑了笑，道：“那幅画是主人送与郑堂主的生辰贺礼。”
郑全义习惯性的搔了搔头，尴尬道：“我是说……那幅美……”
炎骁君却不理会，只道：“主人说，他的画确实有碍观瞻，若是实在看不过眼便请擅于书画的若瑚予以润色吧。”说完，自怀中摸出南京彻地分坛坛主容君玉的密函，付与韦若瑚，“主人吩咐莫打草惊蛇，一切等他的消息。我三日后会随百里大哥去逆天分坛，在那边闭关，相信我出关之时这件事情也会水落石出了。”说罢，向众人抱拳，先行离开了。
待炎骁君行远，百里山湖方哈哈一笑：“师弟，亏你借着愤怒拍碎了桌子，千方百计换上‘百变机关’若瑚的这张桌子，怕人知晓还特意让小鱼儿亲自送来……一场空啊！”说着拍了拍郑全义的肩，大笑而去。
仇天未见此，便也忍着笑告辞离开，韦若瑚远远地看到沈梦霖亦随仇天未而去，眼前郑全义却依旧在隐息园内踱着步，就着韦若瑚提着的琉璃宫灯展开了那幅墨荷，嘀咕道：“这幅画看着有点古怪，但究竟哪里古怪一时又说不清……”
韦若瑚突地询问道：“山湖那幅画上、用来裱画的纸可是与这一副相同？”不顾郑全义拧着眉头回忆，韦若瑚又沉吟道，“如果我没猜错，那幅画应该就在这幅墨荷之下。”
郑全义醒悟过来，点了点头，道：“即便扮作了唯仁，也不便在师兄面前携着画轴入内又离开吧。”两人相视一笑，“师兄应该已先回了苍雷堂，不如我们回去继续喝酒吧，我还留了一坛好酒没舍得用来斗酒糟蹋呢。”二人笑着离开。
灯光渐渐远去，沈若辉扯着仇天未与沈梦霖从假山石后绕了出来，正算计着怎样能偷偷看一眼那美人图，仇天未却已经兴味索然地向园外走去。沈若辉连忙追上去道：“今夜你随我去黄沙堂歇息。”沈若辉正是专司教义与别派功夫研究的黄沙堂副堂主。
仇天未白了他一眼，道：“你是兔儿爷吗？是兔儿爷也别来寻我。”
沈梦霖也跟上来窃笑道：“天未哥哥你都在想些什么啊，你是想快些娶个嫂子回来么？咳咳，义兄是盼你能给他讲讲飞鱼帮的功夫。还有，上次你提到翔龙门刀法最后三招已失传、又演示此代掌门狗尾续貂自创的三招，那三招哥哥早就想好了克制之法，想和你试试呢。”
“你这丫头就只和我斗嘴时才厉害。我才不和他比，我的内力又不高，万一被他打得吐了血谁替我送信喂鸽子？”
三人的说笑声渐渐远去。
夜已深，天落山上只有寥寥几处灯火，促膝夜话的诸人却不知落莲决带给他们的好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场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若识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