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冠》月树

3、贰。花冠

　　那一次的争吵以最后国务大臣半是哄半是劝的保证绝不放宾尼走以及男孩子耷拉着脑袋道歉为解决办法最终和解。其实罗德自己知道那根本不算吵架，男孩子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就抽抽噎噎地跑了顺带去找爸爸哭诉，只是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生那么大的气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毕竟那时候的罗德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孩子，不懂那些复杂的心思只是想守住属于自己的东西。当男孩子说他要离开要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的只有怎么阻止。

　　这心情至今依然。

　　此刻的男孩子还在一脸老成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银莲花的一切他能想起来的知识，罗德知道他不过是在硬背脑子里书翁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可是她喜欢看他讲话时专注的样子，眼睛里有闪烁的光。但是看着看着久了又觉得无聊——其实自己一直不喜欢磕书学习，如果不是男孩子做了陪读大概自己一个月也记不住德语里“你好”叫做“Hola”。

　　“呐，说了这么多，银莲花的花语是什么你知道么？”女孩子想他讲的也该差不多了，打了个呵欠，随口打断男孩子的个人演讲。
　　“我当然知道的撒！银莲花的花语是……是……”刚刚还口若悬河的家伙忽然就结巴了，小脸渐渐变得跟头发一个颜色。
　　“咦呀？”罗德没想到自己随便的一问居然能难倒自称活体百科全书的男孩子，立刻提起了兴致，“是什么呀你快说快说！”
　　“……是……是……那个……”眼见着男孩子额头上都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罗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啊还什么书翁Jr.呢你完全不够格呢啊哈哈哈哈哈……”
　　“才……才不那样！我……我只是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有点混……”
　　罗德看着男孩子气弱无比的辩解笑得愈发地欢畅，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拼命地捶着腿，毫不压抑的笑声远远地传了开去，在空旷的后花园里显得愈发的清晰响亮。

　　“……笑得这么不注意形象，大小姐小心以后没人敢娶你。”有些恨恨的声音响起。
　　那时候的孩子都还不懂得给对方留一丝颜面实际是一种慈悲，只是逮着机会就极尽嘲笑，仿佛那样才能压人一头占了上风，罗德不懂，书翁Jr.也不懂。

　　罗德一下子收了声，转过头盯着男孩子，男孩子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谁也不肯说话。盯久了罗德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好累，又觉得男孩子瞳仁的颜色好漂亮，澄澈透亮的像一湖碧水，又像有魔力的黑洞，陷进去了就再也逃不出来。
　　她忽然觉得要是能一直一直看这双眼睛，听这双眼睛的主人带着可爱的口癖说着话该多好。吵架斗气的时候虽然也很讨厌，可她不想放手让这只小兔子变成别人的专属物。

　　“——呐，”罗德的嘴角忽然牵起一丝神秘的笑，“就算别人都不娶我了，宾尼你也不准不要我哦。”
　　语气里是带点蛮横的撒娇。

　　“——额……啊？”
　　“你额额啊啊什么啊！我都说了你不准不要我！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我了你也不准丢下我！”女孩子看着那张不开窍的脸忽然就有点生气，不自觉地又发起狠来，转念又觉得跟这不知道是装疯卖傻还是真呆的家伙大吼大叫坏了嗓子不值得，于是转回头去托了腮自己赌气。

　　罗德的心里其实有那么点点的小期盼男孩子会来跟自己道歉，可是她的身旁一直很安静，一直一直安静到罗德越来越觉得委屈，晶晶亮的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原来你也不过就把我当成一个玩伴而已。

　　罗德想起自己曾经有过很多很多的玩伴，相约着要一起长大一起嫁人一起老。可是有一天尚未能控制能力的罗德在众人面前意外变了身，微黑的皮肤和贯穿额头的十字圣痕吓得那些玩伴们如同见了怪物一样惊叫连连着后退。
　　小小的罗德手足无措地站在空荡荡的圆心，看着所有人离她越来越远，第一次觉得委屈和害怕。

　　之后所有的目击者都被变成了伯爵的宠物，小小的罗德停在那些不再有自我的曾经的玩伴面前，哈哈大笑着一个一个抽她们的耳光，眼里却止不住地掉下泪来。

　　恶魔们匍匐在她的脚下一动不动。

　　她忽然有把这些机械统统毁了的冲动。

　　阻止了她的是有着好看眼睛的红发男孩。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作为大臣千金的新任陪读被伯父缇奇牵着来到女孩子的面前。男孩子温柔地抓住罗德的手，低声说：“就算是恶魔也是很可怜的撒，大小姐就原谅他们吧。”
　　另一只手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犹自挂着的泪。

　　罗德记住了他笑起来时弯曲如月的眉眼和小小的虎牙。

　　——可到最后，你连答应不丢下我的勇气都没有。

　　“……喂，罗德。”
　　忽然有个声音在轻轻喊。女孩子一惊，却固执地不肯回头让他看见自己一副要哭的模样，撇着嘴恶狠狠地问：“干嘛啦？”
　　“……反正那片花圃已经被踩成那个样子了，再多掉几朵花，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不知道，差不多吧。”
　　“那就好。”身边的男孩子忽然一撑地跳起身来，跑到花圃里背对着罗德蹲下身子开始捣鼓。
　　罗德本想问你在做什么，可是想起现在还在跟他斗气的现实，只有悻悻闭了嘴，假装看着远处花丛蝴蝶飞落，不时偷瞟这边一下。

　　“好了。”男孩转过身，背在后面的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罗德看着他带着点神秘和期待一步步走向自己，忽然心脏就开始急速地跳动起来。
　　“喏，送你。”女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头上被扣了一样东西，鼻中有淡淡的清新花香。她伸出手把那东西从头上取下来，才发现是一个银莲花做的花冠。
　　细小而柔软的枝桠被巧妙地盘成环，各色银莲花的花朵和花叶缠绕其上。罗德握着花冠有些怔怔的，嘴上却依然不肯服软：“你送我这个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会丢下——”
　　“——罗德！”

　　记忆中男孩子还没有这么大声地打断过自己的话，罗德意外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碧翠的眸子：
　　“我现在以书翁继承人的名誉起誓，我宾尼绝对绝对不会丢下你罗德不管的。”

　　红发男孩的脸上是少见的认真。

　　“……你骗人。你赖皮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还没帮我写上上个月的作业你还没带我去你说过的树林你还欠我十根棒棒糖，这些都是你答应过我的可你都赖掉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改了个名字就不叫宾尼了，那这个誓有什么作用？”
　　“……那好啦，我不改名就是了，我以后一直叫宾尼，我就是宾尼宾尼就是我，不改了绝对不改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书翁继承人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男孩子一脸男子汉的模样拍着胸脯。

　　罗德终于“扑哧”一声笑了。
　　男孩子也跟着傻笑起来。

　　“呐，宾尼，你还没看过我诺亚的模样吧？我想给你看看，好么？”
　　“好的啊，不过要先把花冠带上。”

　　花冠落在头顶。
　　青涩的吻落在额心的十字圣痕。

　　“呐，长大以后嫁给我吧。”
　　“这样就不怕没人敢娶你了。”

　　——好。

　　——我答应你了。可是这个约定，给予我和你的，只是无谓的希望。

　　——直到那一日，我们的希望，迎来了幻灭。